“此次先有奚族等部落攻打雁門關(guān)、顧集鎮(zhèn)受創(chuàng)極重，后有鐵勒諸部西遁……”

    李靖自然聽得懂李善的話，逃回五原郡的頡利可汗還能不能恢復(fù)權(quán)威是很難說的事，草原上的勢力布局很可能會發(fā)生變化。

    “以邯鄲王所見，突利可汗何等人物？”

    “或有雄心壯志，但并無其父始畢可汗之能?！崩钌泣c評道：“但此人能與頡利可汗抗衡多年，一度被驅(qū)逐后復(fù)起，可見心志堅毅，非尋常人物。”

    李靖情不自禁的微微探出舌尖，之后一兩年內(nèi)，未必會有大戰(zhàn)，但在積蓄糧草，訓(xùn)練兵馬的同時，如何挑動突厥內(nèi)亂將是重中之重。

    “當(dāng)用間密探，查探內(nèi)情，或可扶持頡利？”

    面對李靖的詢問，李善哼了聲，“此事自然是由足下決斷，何能與某商議？”

    李靖長嘆一聲，之前自己幾乎被逼入絕境，人家最終選擇了讓步……不，不僅僅是讓步，幾乎將一手打造的代州完完整整的交到了自己手中。

    從代州軍的指揮權(quán)到各個衙門的官員背景，從開拓的商路到與突厥關(guān)鍵人物的聯(lián)系渠道，甚至很早就開始了屯田，開始了遷居人口……

    “足感盛情。”李靖擺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來吧，開條件吧！

    李善神色淡淡，“張武安、薛萬徹與孤共守顧集鎮(zhèn)，心懷不忿，但畢竟是秦王、太子愛將，還請足下不要責(zé)罰?！?/br>
    李靖咽了口唾沫，你這是在說廢話好不好？！

    不說全軍上下皆知你和張士貴、薛萬徹義結(jié)金蘭，你自個兒也說了，那兩位背后都是有撐腰的……就算當(dāng)日張士貴煽動騎兵，就算后來薛萬徹當(dāng)面叱喝，我哪里敢把他們怎么樣？！

    “宜陽縣公劉世讓駐守朔州，此人曾斬殺郁射設(shè)，又合力在雁門大捷中擊敗欲谷設(shè)，一旦突厥來攻，其必堅守馬邑，不至降敵，只是劉公老而彌堅，性情剛烈，或有不恭，還請足下勿棄。”

    李靖臉色更是難看，自己坐視突厥攻打顧集鎮(zhèn)一事……就是繞不過去了是吧？

    “臨濟縣公闞棱隨足下率江淮精卒北上，還請善待之。”

    李靖忍氣吞聲一一應(yīng)下，這些壓根都算不上交易的條件，即使對方不開口，自己也會這么做。

    李靖還在等著，一旁的崔信終于有開口的機會了。

    “藥師兄，以你觀之，臨清縣公何許人物？”

    李靖略一沉思，“驍悍多力，精于兵法，術(shù)略有奇，搏戰(zhàn)有勇，誠為名將之姿?！?/br>
    崔信笑道：“記得藥王兄幼女尚未定親？”

    李靖、李楷、李昭德都呆了呆，崔信說的是李靖的兄長，前隋病逝的李端李藥王，其幼女如今在雍州三原，由這一房最小的弟弟李正明夫婦撫養(yǎng)，今年十四歲，尚未定親。

    李端病逝后，丹陽房以李靖為長，自然是能做主的。

    李靖遲疑了下才說：“此事尚要與三弟、四弟、五弟商議?！?/br>
    雖然話是這么說，但李善、崔信都看得出來，李靖是有許親的意思的，也是，蘇定方此番大戰(zhàn)有功，爵封臨清縣公，回朝必然晉職，除了出身稍差之外，實在是結(jié)親的好對象。

    其實李善對此事不太在乎，只是蘇定方也二十七歲了，實在拖不起……蘇母已經(jīng)催婚催了很多次，李善索性摟草打兔子。

    在李楷的攙扶下，李善躺在床上，輕聲道：“其他的事……以待來日吧?！?/br>
    在場的人都聽得懂這句話，代州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了，但并不是結(jié)束。

    第六百七十四章 殺雞儆猴（上）

    既然下定決心，那就不需要再遲疑，李善雖然還得躺在床上，但只通過親衛(wèi)傳遞命令，代州開始了“改朝換代”。

    其中最關(guān)鍵的兩處，霞市、代州，李靖都順利的接手，前者依舊是代縣令李楷掌管，后者李靖以自身為主將，這是無可厚非，其實若之前蘇定方也是以李善代言人的身份掌代州軍的。

    但不同的是，李善只將全軍分為兩部，要么步卒，要么騎兵，至于其中的重甲步兵、弩兵、弓箭手、盾牌手、斥候、輕騎、重騎都是列在下面的，而李靖卻分門別類的非常仔細(xì)，并且從基層選派軍頭率領(lǐng)。

    一方面沒有動那些領(lǐng)軍大將的位置，卻能收納軍心，另一方面也使李靖能隱隱將張士貴、薛萬徹等人多少架空，直接掌控全軍。

    “的確有手段?！崩钌茋K嘖了兩聲，笑著看向蘇定方，“若是定方兄尚在，只怕也難以持久?！?/br>
    蘇定方?jīng)]吭聲，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

    李善歪著腦袋看了幾眼，“之前是你自個兒應(yīng)下的，伯母年前年后兩次拜托凌公來信……都二十有七了，也該成家傳后了吧？”

    蘇定方黝黑的臉龐微紅，嘴唇抖了抖，還是沒吭聲。

    李善看的好笑，隨口道：“不會是害羞吧？”

    一旁的朱瑋忍笑道：“隴西李氏，名門望族，這是門好親事，大郎也不是胡亂做媒……其實早在年初就留心了，先后幾次打探，此次還詢問了崔舍人，都提及李藥王幼女端莊賢淑。”

    端著碗給李善喂藥的小蠻都笑了起來，這時候親衛(wèi)來稟，代州司馬爾朱義琛來訪，蘇定方索性出去了。

    “拜見殿下。”

    爾朱義琛正要行禮，李善嘴角抽了抽，一口將藥汁喝完，讓小蠻出去，才扶著床沿準(zhǔn)備下床。

    “好了，好了。”朱瑋扶住李善，笑道：“沒了外人，不必再互相行禮了?！?/br>
    “不提此次表舅助外甥良多……”李善堅持下床，握住爾朱義琛的雙手，苦笑道：“崞縣一戰(zhàn)，表舅盡展軍略之才，率兵追擊阿史那·社爾，落馬受傷……”

    爾朱義琛強行將李善摁在床上，笑道：“赴任代州年許，建軍不過數(shù)月，懷仁施恩懷仁，盡得軍心，非某一人驅(qū)馬向西?！?/br>
    李善嘆道：“是啊，尚有馬三寶、闞棱……”

    “還是讓郭子恒那廝逃脫?！睜栔炝x琛摸了摸李善的耳朵，那兒的耳垂被削掉了一小塊rou，“但沒想到，卻是懷仁親手?jǐn)仄漕^顱。”

    “那一次也險的很?！敝飕|想起來就是一身的冷汗，低聲敘說著那日李善和郭子恒在階梯上生死相博的場景。

    “都過去了，都過去了?！崩钌埔膊蛔鲂号畱B(tài)，轉(zhuǎn)而道：“那日還要多謝表舅，若非表舅，只怕秦武通……”

    “秦武通頗有才干，只是明哲保身?！睜栔炝x琛想了想才繼續(xù)說：“不過那日也是因為錄事參軍事盧承基的緣故?！?/br>
    李善點點頭，顧集鎮(zhèn)一戰(zhàn)后，李善很快收攏騎兵，啟程北上追擊，但除了王君昊、張士貴、薛萬徹以及很少一部分殘卒外，大部分人都留下了，其中李善將事情都托付給了朱瑋和溫邦兩人。

    秦武通自然是懂李善的意思的，奪軍北上，不說是不是爭功，但李善顯然是和李靖別苗頭，但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李靖趕到了……后者沒那么傻，傳令讓錄事參軍事盧承基向長安報捷。

    關(guān)鍵時刻，是爾朱義琛及時趕到，收攏大軍，壓住并勸說盧承基……最終那份只有爾朱義琛、秦武通、盧承基的報捷奏折才會出爐。

    當(dāng)然了，這一方面在于李善在代州軍中的影響力，一方面在于李靖不得軍心，而且李靖也因為急著北上沒有提防……當(dāng)其中爾朱義琛起到的作用卻是決定性的。

    李善覺得，自己可以賦予爾朱義琛，或者其他爾朱姓氏的某些人多一些信任。

    “之前除了攻占關(guān)中，其余幾戰(zhàn)二郎君都未參戰(zhàn)?！敝飕|笑著說：“今歲先有雁門大捷，后有崞縣一戰(zhàn)，得以爵封縣伯，也算重振門楣了。”

    爾朱義琛哈哈一笑，“還是得懷仁提攜呢?！?/br>
    李善謙虛了幾句，心想也聊了好久了，聊了當(dāng)年洛陽舊事，聊了祖上與霹靂堂長孫氏的關(guān)系，也聊了與隴西李氏的關(guān)系，還聊了日月潭，聊了母親朱氏，但始終沒有聊起那個人。

    如今的李善不再是兩年前那個在風(fēng)雨中飄搖的少年郎，他在長安內(nèi)有諸多好友，有很多渠道去打探一些特定的信息。

    早在今年初，回京的李善終于確認(rèn)了那個人，應(yīng)該是自己嫡親的舅舅，果然是在東宮內(nèi)。

    但既然朱瑋和爾朱義琛都不肯提起，李善也沒有貿(mào)然開口，只在心里想這件事日后要怎么解決？

    這一世，如果還有一場玄武門之變的話，舅舅會死在那一戰(zhàn)嗎？

    自己或許應(yīng)該提前做些準(zhǔn)備……

    這時候，門口的親衛(wèi)敲門進來稟告，今日值勤的是曲四郎，當(dāng)日崞縣一戰(zhàn)后，就是他最早驅(qū)馬向西，追擊阿史那·社爾，之后隨軍出塞，王君昊重組親衛(wèi)時候挑中，如今已經(jīng)投入李家門下，準(zhǔn)確跟著李善舉家遷居日月潭了。

    “周家？”李善眉頭一皺，想了想才問：“就是做布匹買賣的那家？”

    曲四郎點頭道：“是，往塞外商路，布匹均是由周家主持?！?/br>
    雖然這個時代還不像明清時代有行業(yè)協(xié)會之類的組織，但代縣勢族也會議定，基本上一個類別只有一到兩家主持，不能隨意跨行。

    李善沉默了會兒，輕聲問：“確有其事？”

    曲四郎湊近幾步，低聲道：“當(dāng)日明府遍招各家，舉兵南下，急援崞縣，周家未出一人，后永康縣公抵達雁門關(guān)，傳令籌集糧草，周家上繳麥糧三百石?！?/br>
    那也就是說，周家當(dāng)日選了李靖，而不是我……李善笑了笑，盯著曲四郎，“你與周家有仇?！?/br>
    這是個肯定句。

    曲四郎呆了呆，突然單膝跪地，一言不發(fā)。

    一旁爾朱義琛嘖嘖稱奇，心想懷仁如此見微知著，真不像個雙十青年。

    李善嘆了口氣，“七叔跑一趟吧，問問德謀兄。”

    “定方兄？”李善叫來蘇定方，“召見各族，兩個時辰后在霞市?！?/br>
    囑咐了幾句后，李善才看向曲四郎，“入孤門下，那就要守規(guī)矩。”

    “什么叫規(guī)矩？”

    “復(fù)仇可以，但不能隱瞞。”

    “難道孤王是你的刀嗎？”

    跪在地上的曲四郎面如土色，額頭滿是汗珠。

    第六百七十五章 殺雞儆猴（下）

    黃昏時分，霞市大廳內(nèi)，李善端坐在一張?zhí)僖紊?，笑吟吟的看著下面恭敬的本地勢族頭領(lǐng)，抵達代縣一年，自己打交道最多的就是這些人，感激他們，同時也厭煩他們。

    這些人的家族不像世家門閥那么顯赫，不管是在朝中還是在河?xùn)|道都沒什么影響力，頂多是在本地畫圈，又因為多年遭受軍閥、胡族的侵襲而日將衰落。

    所以，李善與他們幾乎是一拍即合，雙方的合作說不上多好，但終歸是持續(xù)了下去，李善借助這些人組建霞市，開拓商路，甚至從朔州、云州大量遷居民眾都要借助他們。

    而這些勢族也憑此而實力大漲，還借助李善將手伸入了大大小小的官衙內(nèi)……但與此同時，這些家族對利益的渴望，也毫無保留的暴露了出來。

    “崞縣一戰(zhàn)，得諸位襄助方能驅(qū)逐突厥。”李善的聲音并不大，但每個人都能聽清楚，“顧集鎮(zhèn)一戰(zhàn)，死傷慘重，孤亦心傷……”

    賀婁善柱拄著拐杖起身，“殿下言重了，不言其他，護衛(wèi)鄉(xiāng)梓，分內(nèi)之事，自殿下抵代地，再無馬蹄之危，闔州何人不感殿下恩德?！?/br>
    李善緩緩點頭，“那日之事，諸位都安排好了？”

    之所以當(dāng)時決定和還只是代縣令的李善合作，一方面是由于李善畢竟是他們的現(xiàn)管，另一方面在于李善承諾了提攜他們的子弟入仕。

    如李家的李三郎，賀婁善柱的孫子賀婁興舒都因此入仕，此次顧集鎮(zhèn)一戰(zhàn)，充為親衛(wèi)的勢族子弟傷亡極為慘重，生返故鄉(xiāng)的只有二十二人。

    所以，李善給了他們十個名額，許諾入仕……雖然肯定官階不高，也未必是有什么油水的職位，但終究是正兒八經(jīng)的舉薦入仕，李善這個把握還是有的。

    至于他們內(nèi)部怎么分，李善才不會去做主，都讓賀婁善柱去做，這老頭從袖子里取出一份單子遞了上來。

    李善看都沒看徑直轉(zhuǎn)手交給了一旁的蘇定方，笑道：“定方兄此番回京，必有晉升，暫時就撥到你麾下……或三姐那邊也能安置。”

    頓了頓，李善看向賀婁善柱，“孤不日就要卸任長史，四洲之地皆由永康縣公轄之，代縣由三原縣候德謀兄轄之，諸位當(dāng)聽令行事，不可違背法紀(jì)?！?/br>
    賀婁善柱連連點頭，忍住沒有側(cè)頭去看周家的那位倒霉鬼……都是本地人，消息靈通的很，他已經(jīng)知道，周家的商隊在雁門關(guān)被查搜出了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