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七章 雪（中）

    書房內(nèi)，李善似笑非笑，神情頗為古怪。

    今日兩儀殿議事，靈州總管李神符上書，因?yàn)榻衲瓴菰洌榷D難，幾個部落南下侵?jǐn)_，唐軍出擊，有勝有敗，將其驅(qū)除。

    在天下一統(tǒng)之后，李淵將視線投向了北方的草原，他曾經(jīng)詢問過李善關(guān)于對待突厥的策略，但后者給出了一個突厥仍然占據(jù)優(yōu)勢的答復(fù)。

    其實(shí)李淵心里也有數(shù)，說dtz控弦百萬那是夸張的說法，但對于大唐來說，依舊是巨大的威脅。

    在河?xùn)|大抵穩(wěn)定之后，大唐接下來防御的重點(diǎn)區(qū)域是隴西、關(guān)內(nèi)道兩處，突聞有草原部落南下，李淵詢問親王、宰輔，靈州總管李神符可堪重任？

    在這種情況下，齊王李元吉跳了出來……這位親王在戰(zhàn)場上的表現(xiàn)，眾人都不敢恭維，但太子李建成倒是說了，如果給三胡配一個堪稱名將的副手……

    這句話一出，所有人都想到了邯鄲郡王李懷仁。

    長得丑，想得美……李善心里吐槽，嘴上說：“是殿下相詢？”

    凌敬搖搖頭，“長孫無忌提及的。”

    想想也是，房玄齡是個老好人，杜如晦因?yàn)榫┱锥攀虾妥约旱亩髟共粫绱速Q(mào)然發(fā)問，也就長孫無忌了。

    想了想，李善將昨日去武德殿赴宴的經(jīng)過仔仔細(xì)細(xì)的說了一遍，除了熟悉的李乾佑、榮九思之外，齊王府最重要的謀臣李思行也在，此人也是太原元謀功臣之一。

    “此等事務(wù)，皆聽殿下號令。”李善最后如此說，其實(shí)他早就下定決心，除非是萬不得已，不然在李世民登基之前，自己是絕對不會領(lǐng)兵上陣的。

    凌敬嘆了口氣，“殿下當(dāng)不會疑心，別說殿下、房玄齡、杜克明，其實(shí)就是長孫無忌也不會疑心，只是……”

    “昨日小侄赴宴，今日齊王請戰(zhàn)……”李善嘴角微撇，“只怕坊間有所傳聞?！?/br>
    天策府內(nèi)只有寥寥幾人知曉內(nèi)幕，而其他大部分的謀臣武將對李善并沒有什么好感，當(dāng)年在山東不惜斬殺崔帛助東宮撫平地方，幾個月前又驅(qū)逐天策府大將段志玄，為此就連李客師如今都受了不少白眼。

    如今又出了這件事，只怕很多人都會猜測李善是不是已經(jīng)投入東宮門下……即使沒有，但東宮招攬之意已經(jīng)是昭然若揭。

    “東宮倒是有些手段……”凌敬低低呢喃。

    如果要將李善推出去做一面擋風(fēng)的墻，這種手段倒真算得上精巧，讓齊王李元吉出面。

    而李善卻在心里想，李元吉倒是有些心思，借著東宮為自己積蓄勢力。

    吃過晚飯，李善久久坐在書房內(nèi)，身邊的火盆提供著熱量，窗戶卻被狂風(fēng)吹的呼呼作響，小蠻捧著熱水進(jìn)來，夾雜著大片雪花的冷風(fēng)登時鉆了進(jìn)來，將火盆中的炭火吹的忽明忽暗。

    泡完腳，洗漱后躺在床上，李善還在琢磨，他有一種直覺，這一世的李元吉只怕不會像原時空那樣，只甘心做一個配角，很可能會正式登上奪嫡的舞臺。

    這種變化……李善不得不承認(rèn)，很可能與自己有著直接或間接的聯(lián)系。

    因?yàn)樽约海永罱ǔ蓻]能像原時空那樣平定山東，撈到一筆豐厚的政治資產(chǎn)，從而使如今奪嫡局勢極為混亂。

    因?yàn)樽约海回蕛?nèi)亂提前爆發(fā)，加上突厥大軍連連在朔州大敗，從而使大唐承受的壓力大幅度降低。

    李元吉會做什么呢？

    帶著這個疑問，李善左手摟著周氏，右手握著小蠻，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李善踏出房門，就被雪地反射的光芒刺得遮住雙眼，視線之內(nèi)，一片雪白，厚得……不遠(yuǎn)處的花壇內(nèi)，并不矮的石桌都被淹沒了。

    前世的李善算是中原人，這一世赴任代州，但去年北地也沒這么大的雪，甚至到現(xiàn)在，鵝毛般大小的雪花還在飄飄搖搖。

    李善不禁咋舌，日月潭還好，自從列入李家門下，不需繳納稅賦，還有東山寺、磚長等幾處營生，村民們?nèi)兆舆€不錯，但其他村落……這一場雪下來，只怕受損不小。

    “郎君。”

    “君昊來了。”正在吃早飯的李善指了指對面，讓仆婦再去下一碗羊rou湯餅，“昨晚村里沒事吧？”

    “夜間巡視，一切安好?！睅е谘廴Φ耐蹙豢茨右煌砩隙紱]睡，“這么大的雪也是第一次見，后半夜每隔一個時辰，組織人手清掃屋頂?shù)姆e雪?！?/br>
    “那就好，村里君昊多費(fèi)費(fèi)心?！崩钌泣c(diǎn)點(diǎn)頭，雖然房屋都是用紅磚建造的，但自己試驗(yàn)了幾次的水泥排不上用場，堅(jiān)固度不夠，屋頂用的還是橫梁架構(gòu)、瓦片。

    王君昊遲疑了下，“只曲四郎……讓張三郎跟著郎君吧？”

    “嗯？”李善在心里盤算，這么大的雪，要不要自己給自己放一天假呢？

    等吃完早飯，李善出去轉(zhuǎn)了一圈，下定決心今日不去上衙了，村里道路到處都是積雪，村口處都被堵住了，青壯們揮舞著鐵鍬正在鏟雪，十幾個孩童嘰嘰喳喳在嬉鬧。

    “太丑了！”李善不滿意的看著堆砌的幾個雪人。

    一個多時辰后，連朱氏、蘇母都出來了，兩只手紅彤彤的李善挺得意，面前是一個帶著斗笠，眼睛鼻子耳朵嘴巴一應(yīng)俱全的精美雪人。

    還不止只有雪人呢，李善親自cao刀，壘起來的還有貓啊狗啊各種動物，惟妙惟肖，生動活潑，甚至還堆砌了一只老虎，讓人將前年回京途中射殺的那只老虎的虎皮披在上面。

    身后傳來疑惑的詢問“那是狼吧？”

    “不，那是狗?！崩钌埔槐菊?jīng)的回答，“大名鼎鼎！”

    李善轉(zhuǎn)頭看見問話的是一個戴著斗笠身著官服的中年人，仔細(xì)看了看，笑道：“陳監(jiān)令今日不當(dāng)值嗎？”

    來人是殿中省監(jiān)令陳福，殿中省就是前隋門下省的殿中監(jiān)，后來升級為省，掌天子生活瑣事，常伴天子身側(cè)，與李善也是老熟人。

    “天子召見……”陳福苦笑道：“一問才知道，殿下今日壓根就沒入皇城，不得已一路奔波?！?/br>
    “辛苦了，辛苦了。”李善連連致歉，他自然心里有數(shù)，人家陳福那是不敢得罪了自己身后的平陽公主呢。

    趕緊回家換了身官服啟程，剛上馬，一旁的陳福好奇的問道：“剛才那真的是狗？”

    “真的，傳聞是二郎神身邊的哮天犬流落人間，名為哈士奇，雖力大無窮，但性情乖巧?！?/br>
    第七百零八章 雪（下）

    臨湖殿內(nèi)，雖然這個時代的宮殿還沒有地暖，但不大的內(nèi)室里，以火盆取暖，也算不錯。

    李淵身著常服，佯怒道：“身為司農(nóng)卿，居然如此懶散？”

    脫了厚厚棉襖的李善眨眨眼，“如此大雪，司農(nóng)寺當(dāng)取冰備明歲所用，不過……”

    我都能制冰了，明年您老反正不缺冰用，冬日真的沒事做啊。

    “那也不能如此懶散！”李淵笑罵道：“棉襖倒是好用，但就是太丑了，昨日二郎也提了句，準(zhǔn)備讓竇希言改改?！?/br>
    “噢噢，小侄聽凌公提過一句?！崩钌茻o所謂的說：“但先期棉花準(zhǔn)備制作棉甲送入少府?！?/br>
    竇希言是天策府軍諮祭酒，十八學(xué)士之一，扶風(fēng)竇氏出身，是著名的將作大匠，最擅長的就是服裝設(shè)計(jì)……這個詞匯在如今大抵是精于輿服制度。

    后世大名鼎鼎的蜀錦，就是出自這位之手。

    “懷仁頗有仁心?！崩顪Y踱步，遠(yuǎn)遠(yuǎn)眺望空中紛紛灑灑而下的雪花，“這個時候還在外奔波的人，不太好受啊?！?/br>
    李善順著話問道：“伯父……誰在這個時候出京？”

    “昨日中書擬詔，元普出使?！崩顪Y回頭看了眼，“代州總管永康縣公李靖進(jìn)代國公?！?/br>
    元普是李淵舊人，去年雪夜招撫苑君璋，此人也在場。

    李善嘴角微翹，笑著說：“陛下覺得臣心胸如此狹窄嗎？”

    “不瞞伯父，小侄心胸不算寬廣，對李藥師至今耿耿，此生只怕都難以釋懷?！?/br>
    李善淡淡道：“但李藥師滅南梁，定嶺南，平江淮，確為當(dāng)世名將之流，陛下以代州托付，進(jìn)爵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哈哈哈?！崩顪Y笑著說：“懷仁便是這點(diǎn)好，愛憎分明，卻不因私費(fèi)公?！?/br>
    其實(shí)李善心里有數(shù)，李藥師原先是縣公，進(jìn)爵按道理來說應(yīng)該是郡公，越級進(jìn)爵的情況非常少見，自己一下子跳到郡王，一方面在于當(dāng)時被李淵當(dāng)棋子使來堵突利可汗，另一方面是因?yàn)楸涣腥胱谑摇?/br>
    李靖從縣公一下子跳到國公，這是李淵特地的懷柔撫慰……不管怎么說，最終是李善奪軍。

    “今歲懷仁鎮(zhèn)代地，先后雁門大捷、顧集鎮(zhèn)大捷?！崩顪Y緩緩道：“突厥若要出兵河?xùn)|，需先拔除馬邑、顧集鎮(zhèn)兩地，以懷仁所見，河?xùn)|可固否？”

    李善毫不猶豫的說：“突厥來犯，不說固若金湯，但雁門理應(yīng)無虞?！?/br>
    “至于朔州……李藥師擇人得當(dāng)，以劉世讓守馬邑，以薛萬鈞守顧集鎮(zhèn)，自擁大軍坐鎮(zhèn)雁門關(guān)?！?/br>
    李淵點(diǎn)點(diǎn)頭，他聽得懂李善這句話的言外之意，劉世讓是李善的嫡系，薛萬鈞和薛萬徹是同胞兄弟，李靖這是擺明了立場，以實(shí)際行動宣告，顧集鎮(zhèn)一事絕不會重演，突厥侵犯朔州，雁門必然出兵。

    不然，多得是人找他李藥師的麻煩。

    “河?xùn)|若固，突厥再要用兵，要么是隴西道，要么是關(guān)內(nèi)道?！崩钌凭従彽溃骸白蛉张岷氪蠼ㄑ栽陉P(guān)內(nèi)道備軍……”

    李善條件反射的警惕起來，那只老狐貍又想耍什么把戲？

    大唐沿襲前隋，行府兵制，戰(zhàn)事一起，十二衛(wèi)發(fā)令，各地折沖府召集府兵出征，若無戰(zhàn)事，耕作為生，閑暇時候cao練。

    但在國朝初定的時候，常備軍也是有的，比如太原府周邊始終保留著一支數(shù)萬精銳的大軍，比如羅藝麾下的幽州軍，再比如李善籌建的代州軍。

    “有這個必要嗎？”李善有些遲疑。

    其實(shí)裴世鉅這個提議不能說錯，如果在關(guān)內(nèi)道駐守一支精銳兵力，一旦突厥來犯，不管是攻關(guān)內(nèi)道還是隴西道，都能迅速出征支援。

    但組織這樣的一支兵力，代價也相當(dāng)?shù)拇?，兵力少沒什么意義，兵力一多，后勤壓力太大，而且肯定是就近召集關(guān)內(nèi)道府兵，偏偏突厥來犯的時候，大抵是秋收的季節(jié)，有可能導(dǎo)致軍心不穩(wěn)。

    李淵沉吟片刻，低聲道：“這場大雪……長安初降，但代地、朔州大雪已有大半個月了，草原上更是一片冰雪。”

    “數(shù)個小部落南下，或侵?jǐn)_朔州地方，或請求內(nèi)附，藥師細(xì)查上書，突利可汗、頡利可汗或有罷手言和之意。”

    “因?yàn)檫@場大雪？”李善嘴唇抖了抖，其實(shí)他對這場大雪并不意外，雖然唐初并不歸屬小冰河時期那幾個時間段，但他很清楚武德末年到貞觀初年，北地有氣溫突降的一小段時間，這也是dtz被大唐如此輕易覆滅的一個原因。

    但李善沒想到，頡利可汗、突利可汗這對恨不得咬死對方的叔侄居然有可能因?yàn)檫@場大雪而和解……要撕咬，也要先有力氣啊。

    李淵好笑的看著李善眼珠子滴溜溜的轉(zhuǎn)，“懷仁可有良策？”

    “呃？”李善投去茫然的眼神。

    “咳咳，再亂突厥……”

    “噢噢噢……”李善咂咂嘴，“突利、頡利也不傻啊，就算百般挑撥，只怕也不會上當(dāng)?！?/br>
    李淵點(diǎn)點(diǎn)頭，他也是考慮到這一點(diǎn)，特別是裴世鉅的提醒，幾十年前，突厥縱橫草原大漠，無人能擋，北齊、北周、隋朝無不膽戰(zhàn)心驚，最終因?yàn)闄?quán)力紛爭，再加上隋朝的挑撥，分裂成了東西兩部，各自稱汗。

    如果頡利可汗、突利可汗仿造前例，那對大唐來說真不是什么好事……西突厥與前隋接壤不多，與如今的大唐更是不接壤，但頡利可汗、突利可汗的勢力幾乎全面覆蓋了大唐疆土的北方戰(zhàn)線。

    從隴西到關(guān)內(nèi)，從河?xùn)|到山東。

    聽李淵解釋了一番，李善歪著腦袋想了會兒，搖頭道：“必然不會如此。”

    “此二人均野心勃勃，不甘人下之輩，更何況五原郡歸屬？”

    李善的結(jié)論一方面是來源于前世的記憶，另一方面也是這一世的判斷，原因也很簡單。

    顧集鎮(zhèn)一戰(zhàn)，阿史那一族說不上實(shí)力大損，但也受創(chuàng)頗重，光是追擊途中斬殺擒獲的大將都有十多位。

    歷史上大概就是這幾年，先是薛延陀建國，之后鐵勒、回紇、拔野古諸多部落反叛，也是在這種情況下，李世民才會下定決心覆滅dt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