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如果是秦王府諸將的子弟詆毀李善引發(fā)毆斗，倒是有可能是秦王指使的。

    將人都趕走之后，李淵笑吟吟道：“平陽來的倒是及時?！?/br>
    “是王孝卿讓人傳信?！逼疥柟骱吡寺暎八菓讶手两?，要不是打贏了，真要給萬宣道一頓鞭子，不然懷仁都要埋怨呢?！?/br>
    “不至于，不至于！”一旁的柴紹愁眉苦臉，他在殿外提醒妻子不要把萬宣道卷進(jìn)去，但也沒想到妻子直接抽出鞭子就要動手，太虎了點(diǎn)。

    李淵看看女兒女婿，也猜到了什么，笑道：“還不至于一點(diǎn)肚量都沒有，都是羅家?guī)牧说郎??！?/br>
    柴紹不吭聲，而平陽公主沒什么顧忌，直接問：“羅家依附東宮，萬宣道怎的與羅家混在一處？”

    萬貴妃是向來中立的，與東宮沒什么交情，反而有些仇怨，最近倒是與秦王妃有些來往，沒想到萬宣道倒是與東宮來往頗密。

    李淵對此倒是無所謂，隨口道：“道生如今得授左千牛衛(wèi)背身，北門供奉，好像就是長林門、嘉福門。”

    長林門、嘉福門位于功臣南面，是東宮的門戶，李建成組建的長林軍早年就駐扎在長林門附近，以此得名，不過后來規(guī)模漸大，移駐到了禁苑，在東宮的北門玄福門外。

    甘露殿內(nèi)，萬宣道乖乖的站在那兒，萬貴妃正在垂淚，一旁的秦王妃低聲勸說著什么，也難為她了，急急忙忙跑過來擦屁股……說起來自己是秦王妃，東宮那邊還有個位份更高的太子妃，但宮內(nèi)事務(wù)，都是由萬貴妃做主的，這是李淵定下的規(guī)矩。

    “讓秦王放心?！比f貴妃嘆道：“不至于因此忿恨，只嘆道生……”

    秦王妃想了想，低聲道：“王孝卿雖不得其母歡喜，但學(xué)識不凡，更兼有義，此次道生也是被連累的，不如他日登門拜會，冰釋前嫌，結(jié)交為友?！?/br>
    萬貴妃細(xì)細(xì)想了想，打量了下這位秦王妃，就話術(shù)而言，這位可比太子妃、齊王妃高明多了。

    其一，登門拜會，冰釋前嫌，這是在洗滌萬宣道的名聲……這次的鬧劇鬧得這么大，很大程度在于萬宣道入宮告狀。

    其二，被連累的……這是在指萬宣道誤交匪類，羅壽、羅陽那可不是什么好人，甚至這句話還隱隱透出，你萬貴妃與東宮太子是有前怨的，萬宣道怎么能與東宮來往密切呢？

    其三，更兼有義……這是在點(diǎn)出邯鄲王李懷仁微末之時與王仁表結(jié)交，這次萬宣道附和羅家詆毀邯鄲王，如果能與王仁表冰釋前嫌，那日后也不用擔(dān)心這方面了。

    畢竟誰都看得出來，那位名揚(yáng)天下的邯鄲王日后必然是前程似錦，區(qū)區(qū)一個萬宣道雖然是郡公，但決不能相提并論。

    將秦王妃送走之后，萬貴妃盯著弟弟，一字一句的叮囑道：“管好你的嘴，日后在外間，只聽不說，就算忍不住，那就說給jiejie聽！”

    萬宣道連連點(diǎn)頭。

    此時此刻，皇城內(nèi)的門下省中，剛剛聽聞這件事的裴世鉅微微皺眉，萬宣道是他好不容易選中的一枚棋子，沒想到羅家與其剛剛接觸了幾次就鬧出了這般動靜。

    不過不要緊，這枚棋子或許還能派的上用場。

    第九百三十六章 計劃（上）

    站在窗邊，借著昏暗的燭火，以及雪地的反射，能清晰的看見無窮無盡的雪花從天而降，似乎要填滿整個人間。

    李正寶有些許焦慮，這么大的雪，對方還會來嗎？

    大雪紛飛，街道上少有人跡，但同時，雪地也會留下明顯的痕跡……李正寶并不是擔(dān)憂自己，而是擔(dān)憂對方被盯上。

    而且這么大的雪，唐軍真的有膽量來偷襲嗎？

    但轉(zhuǎn)念想了想，那位邯鄲王當(dāng)年兩百親衛(wèi)雪夜襲營，斬突厥王子，似乎并不缺乏這種膽魄。

    這時候，外間有輕響傳來，“兄長，來了。”

    咯吱一聲，來人摘下了斗笠，露出一張愁苦的面容，肩頭帶血，鬢角微白，正是固原縣尉皇甫黎。

    “本不想這么早與足下會面……”李正寶嘆了口氣，低聲道：“邯鄲王有意在年前取固原?！?/br>
    皇甫黎微微垂頭，“請將軍示下?！?/br>
    “固原依六盤山而立，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但大部分關(guān)隘都在西側(cè)、西南側(cè)，而唐軍由東而西，最關(guān)鍵的是以那城為核心的數(shù)鎮(zhèn)。”李正寶低聲道：“若是那城失守，梁軍必然軍心不穩(wěn)?！?/br>
    對固原的地勢，皇甫黎比李正寶更清楚，不假思索的點(diǎn)頭道：“那城乃前漢所建，在固原縣城東三十里處，地勢險要，居高臨下，前有一鎮(zhèn)庇護(hù)，左右有兩鎮(zhèn)為犄角，后有大軍為援，若是城破，唐軍朝夕可抵固原縣城下，只怕梁洛仁會遣重兵把守?！?/br>
    李正寶輕笑一聲，“先有天臺山之?dāng)?，后被任瑰連敗，再到突厥兩位可汗均大敗而歸，梁洛仁已失膽氣，今日晨間已經(jīng)決議，某率兩千兵把守那城以及三鎮(zhèn)，再以索周率五千兵為后盾。”

    “梁洛仁留在縣城？”

    “嗯?！崩钫龑汓c(diǎn)頭道：“說白了，不管是某還是索周，被俘未必會被斬首，但他不同?！?/br>
    皇甫黎點(diǎn)頭贊同，天臺山一戰(zhàn)，梁洛仁將大唐上下弄的太狼狽了，不說死了那么多名臣大將，不說李淵、李世民父子都帶傷……在梁軍內(nèi)部，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是梁洛仁居然擄回了李淵的一位嬪妃，薛婕妤。

    這位薛婕妤出身河?xùn)|薛氏，其父就是前隋大名鼎鼎的薛道衡，其兄長是李世民心腹幕僚薛收，不過就在幾個月前病逝在長安……可能就有meimei被擄走的原因。

    這位薛婕妤被梁洛仁獻(xiàn)給了梁師都……這樣的羞辱，如果梁師都、梁洛仁兄弟被生擒，李淵非得把他們千刀萬剮了不可。

    皇甫黎在心里盤算，如果唐軍順利的拿下那城以及三鎮(zhèn)，還能在索周的反攻下站住陣腳，的確有可能大敗梁軍……畢竟那城到固原縣城之間的距離并不遠(yuǎn)，而且相對來說，沒有什么太險要的把守之地。

    之前兩個月，其實(shí)唐軍一直沒有停戰(zhàn)，不停的遣派兵力攻打那城區(qū)域，但連那城之前的那個鎮(zhèn)子都沒能拿下，實(shí)在是太難啃了，梁軍居高臨下，少量兵力就足以抗衡數(shù)倍唐軍，而李善也不肯用這種方式竭力攻城。

    再之后，天降大雪，唐軍不得不選擇退兵。

    如果唐軍能里應(yīng)外合拿下那城，就算地勢不利于騎兵突襲，但即使以步卒進(jìn)逼，就算堆也能堆死梁軍了，據(jù)說突厥騎兵就是在狹窄的地勢中被大唐的陌刀隊擊潰的。

    更何況，梁洛仁不是非要守固原縣的，他是有退路的，往西北方向能退到石門關(guān)，往西可以退到驛藏關(guān)，往北還能退到簫關(guān)。

    唐軍是很難越過山脈截斷梁洛仁退路的，反而是簫關(guān)、石門關(guān)有可能遣派兵力來援。

    但皇甫黎也心里清楚，不到萬不得已，梁洛仁是不會選擇退兵的……他們還在做以原州為根基，進(jìn)吞關(guān)內(nèi)，席卷天下的美夢呢。

    如果突厥給力的話，能不能席卷天下不好說，但吞下關(guān)中還是有可能的，說不定會逼得李唐遷都山東或者洛陽以避鋒芒……但無奈突厥不給力啊。

    皇甫黎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某能作甚？”

    “皇甫一族根深蒂固，據(jù)說足下出任固原縣尉后，頗有族人、姻親入軍為吏員？”李正寶顯然已經(jīng)盤算好了，“還請足下遣派心腹與邯鄲王約定時日?！?/br>
    頓了頓，李正寶解釋道：“當(dāng)日被唐軍俘虜，身邊親衛(wèi)大都戰(zhàn)死，挑選了些人回來，但能信任的不多，僅有的幾個族人，都已經(jīng)放下去掌軍，否則不足以獻(xiàn)那城以降。”

    皇甫黎想了想才道：“固原劉家的大郎如今任原州司庫參軍，與梁洛仁交好，其弟二郎與吾家大郎相熟，其表姐乃吾家二郎之妻?！?/br>
    “好?！崩钫龑毬月杂行┡d奮，也有些緊張，“明日某就要去那城領(lǐng)軍，還請足下立即遣其報于邯鄲王。”

    雖然如今兩軍對峙，但固原周邊的地理環(huán)境太復(fù)雜了，如果是數(shù)以百計那是無論如何也溜不出去的，但僅僅幾個人，還是本地人，卻是有辦法繞行去百泉縣……再不濟(jì)一路往南到平?jīng)隹h周邊再渡過涇河，往東就能轉(zhuǎn)到百泉縣。

    “那城周邊三鎮(zhèn)，南關(guān)鎮(zhèn)在前，地勢險要，居高臨下，唐軍要取那城，必先破南關(guān)?！崩钫龑氉屑?xì)的分析道：“如今把守南關(guān)鎮(zhèn)的是劉黑兒，此人是稽胡頭領(lǐng)劉女匿成的侄兒?！?/br>
    “據(jù)說此人驍勇?！被矢杳嫔兀昂愅醢肽陜?nèi)于關(guān)內(nèi)道數(shù)戰(zhàn)，無不大勝，但卻在劉黑兒手中遇挫?！?/br>
    李正寶嘿了聲，劉黑兒確有不凡之處，之前李善派了好幾員大將陸續(xù)試探攻打南關(guān)鎮(zhèn)，這個草原胡人率五百兵堅守關(guān)隘，卻幾次在關(guān)鍵時刻親率勇士出關(guān)破陣，居高臨下，又地勢險要，唐軍被弄的很是狼狽，其中一次蘇定方、張士貴都顏面無光。

    “唐軍欲取固原，就算偷襲南關(guān)、那城得手，也要提防索周復(fù)攻，畢竟地勢如此，阻南易，攔北南?！崩钫龑毿÷曊f：“故邯鄲王必以大軍來攻，行跡是瞞不過梁洛仁的，劉黑兒此人草原胡蠻，必先行出關(guān)邀戰(zhàn)以挫唐軍前鋒銳氣……”

    “足下是想等劉黑兒出關(guān)的時候動手？”

    “不錯?！崩钫龑氜垌汓c(diǎn)頭，“斷劉黑兒后路，若有不服者立時斬殺，再召集左右平峰鎮(zhèn)、紅河鎮(zhèn)兵力匯集那城，迎唐軍入關(guān)?！?/br>
    皇甫黎在心里復(fù)盤了一遍，這樣的計劃已經(jīng)足夠穩(wěn)妥了，既能將劉黑兒送給唐軍，又能同時空置平峰鎮(zhèn)、紅河鎮(zhèn)，如果沒有意外，唐軍將會迅速掌控那城區(qū)域，梁軍很可能會被逼得在固原縣城外決戰(zhàn)，或者死守縣城。

    第九百三十七章 計劃（下）

    還是這個夜晚，還是在固原縣城內(nèi)。

    “就這些了嗎？”胡須茂盛如同野人一般的索周盯著皇甫黎，那視線猶如翱翔天際的老鷹見到地上正在奔跑的野兔。

    “并無疏漏?！被矢璐瓜骂^，掩飾著眼中的異色，腦海中閃現(xiàn)出臨行前殷殷囑托的李正寶的身影。

    梁洛仁嘆道：“當(dāng)年陛下還是前隋鷹揚(yáng)郎將時候，就曾提及，李正寶雖少不讀書，但確有才，果然如此?！?/br>
    索周哼了聲，“手段倒是毒辣?！?/br>
    以劉黑兒以往的行軍風(fēng)格，的確很可能會在開戰(zhàn)之初選擇出關(guān)邀戰(zhàn)，以挫敵銳氣，此人隨其叔父投梁不過半年，但勇力絕倫，全軍上下都少有匹敵。

    一個多月前，靈州道行軍副總管竇軌率軍來襲，劉黑兒出關(guān)邀戰(zhàn)，連斬五位唐軍將校。

    李正寶如果能成功的將劉黑兒封鎖在關(guān)外，那幾乎是十死無生，然后調(diào)動左右兩鎮(zhèn)的兵力，再迎唐軍入那城……那樣的話，唐軍不僅能順利的控制那城，而且還能輕松攻克與那城成掎角之勢的左右兩鎮(zhèn)，封鎖南北兩個方向的出入口。

    到那時候，梁軍只能寄希望于猛攻奪回那城……但這種可能性很低，還要提防唐軍分兵從南北兩個方向包抄截斷退路。

    但搶不回那城，梁軍就是回天乏術(shù)，難道指望能在固原縣城外野戰(zhàn)擊潰能大敗突厥的唐軍精銳府兵？

    幾個月前，梁洛仁就是如此在縣城外被管國公任瑰擊潰，一路逃竄。

    就算不選擇野戰(zhàn)，而是死守縣城，梁洛仁也沒有什么信心，唐軍可不像草原部落那樣不擅攻城，而固原縣城也不是統(tǒng)萬城那么堅固。

    更何況被困在縣城內(nèi)，隴州方向的唐軍很可能也會出兵，雖然大雪會使攻城的難度提高，但同時也會使石門關(guān)、靈州等等地的梁軍難以及時來援。

    梁洛仁、索周之所以之前對堅守固原很有信心，在軍事上的主要原因就是那城區(qū)域?qū)淘恼诒喂δ堋?/br>
    所以，梁洛仁才說李正寶的確有些眼力，索周才說李正寶的謀劃堪稱毒辣。

    “抓起來？”索周的想法很簡單，抓起來殺了就是。

    梁洛仁搖搖頭，“畢竟是陛下從唐軍換回來的，若是就這么殺了，只怕軍心不穩(wěn)?！?/br>
    索周對此很是無所謂，低低嘟囔了幾句，而皇甫黎卻若有所思……雖然沒有確鑿的證據(jù)，但擒殺李正寶動蕩軍心這個理由似乎并不充分。

    “久聞李懷仁之名……”梁洛仁淺笑了幾聲，悠悠道：“聽聞大唐邯鄲王類秦王？”

    皇甫黎恍然大悟，“夏王意欲誘敵深入？”

    梁洛仁冷笑道：“涇州一戰(zhàn)，李懷仁攜中軍大旗親身沖陣。”

    這下子連索周都聽懂了，畢竟秦王李世民、邯鄲王李懷仁這兩位大唐宗室名將在這方面作死的名聲太響亮了。

    不過李善自己可不這么認(rèn)為，他選擇親自上陣往往是窺見戰(zhàn)機(jī)，那也往往是決戰(zhàn)的時刻，李世民那才叫真正的作死，探查敵軍虛實(shí)被圍困，友軍被夜襲帶著幾十個親衛(wèi)就要去支援，甚至還曾干過幾個人吊著幾千敵兵放風(fēng)箏這種事。

    “真的會來？”

    “很有可能。”梁洛仁舔了舔嘴唇，“若能得手，唐軍必然大?。　?/br>
    “就算不能攻入涇州，但原州自保無虞，若能擒殺李懷仁……”

    皇甫黎心里有點(diǎn)打鼓，如果李善真的被殺，唐軍大敗……他是個心里有數(shù)的，經(jīng)歷了李神符、任瑰兩次慘敗，關(guān)內(nèi)道府兵折損極重，除了邯鄲王麾下，其余府州已經(jīng)抽掉不出什多少兵力了。

    如果梁洛仁選擇南下，很有可能席卷涇州、寧州，再渡河繞行，前后夾擊拿下隴州，半個關(guān)內(nèi)道都會被其吞下。

    朝中沒那么快調(diào)派兵力，而剩下的兵力很可能會集中在長安以堅守，梁師都再迅速南下，四處攻伐，說不定就能拿下整個關(guān)內(nèi)道。

    “那個劉家的二郎，就讓他暗通唐軍。”梁洛仁看向皇甫黎，“無需告知實(shí)情?！?/br>
    “是?！?/br>
    “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點(diǎn)?！?/br>
    “是?！?/br>
    看著皇甫黎離開，梁洛仁低聲道：“若要使唐軍中計，甚至使邯鄲王親臨戰(zhàn)陣，必須得先失南關(guān)鎮(zhèn)?！?/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