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周遲疑問：“那城呢？”

    “那城不能丟了。”梁洛仁搖搖頭，“天亮李正寶就要去那城，一切都按兵不動……”

    商量了很長時間，窗外雖然還是黑漆漆的，但已經(jīng)凌晨了，索周打著哈欠出門，他是鐵勒族人，雖然早在祖輩就內(nèi)附居住在朔方郡，但少時騎馬牧獵，不通文字，對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并不擅長，也不喜歡，梁洛仁有些放心不下，布置的非常詳細(xì)。

    被北風(fēng)吹得亂飄的雪花調(diào)皮的鉆進了衣領(lǐng)，索周打了個寒戰(zhàn)，用力拍了幾下，突然身子一僵，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雖然自己也知道黑漆漆的夜空什么都看不見。

    一切都按兵不動，但又要放棄南關(guān)鎮(zhèn)誘敵深入，那等于是放棄了劉黑兒……原本索周覺得李正寶有點慘，但現(xiàn)在想來，還是劉黑兒更慘。

    同樣是在這個夜晚，距離固原縣城近百里外的百泉縣外，李善哭笑不得的看著手中的幾封信，分別是崔信、平陽公主、凌敬和王仁表。

    還好王仁表機靈，關(guān)鍵時刻通知了平陽公主，不然這個虧算是吃定了……羅家這是非要跟我過不去??！

    李善在心里盤算，自己將薛萬徹、馮立一直扣在軍中，太子李建成或者說裴世鉅那只老狐貍能用的無非是李高遷、羅壽、羅陽，這幾個大都是廢材。

    就算李高遷鼓噪麾下將士，但柴紹奉命節(jié)制北衙禁軍，鬧不出什么亂子，而禁苑的長林軍……今年天臺山一戰(zhàn)后，東宮因此幾次遭到李淵的斥責(zé)，據(jù)說有可能打散建制并入北衙禁軍，只是如今李淵還沒有下定決心易儲，所以還沒來得及動手。

    長林軍約莫三千人左右，戰(zhàn)力并不強，李世民曾經(jīng)親口說過，無非大軍攻打，僅僅是天策府諸位將領(lǐng)身邊親衛(wèi)，數(shù)百勇士就能敗敵。

    但現(xiàn)在不同了，羅藝回朝，據(jù)說帶回去百多親衛(wèi)，這些親衛(wèi)很可能會被塞到長林軍中擔(dān)任基層將校，這會使長林軍的戰(zhàn)力在短時間內(nèi)得到提升。

    裴世鉅不管是通過什么方式，羅藝肯定是其中最關(guān)鍵的一枚棋子。

    李善有些惋惜，如果這件事能提前布置妥當(dāng)，說不定能將羅藝再次趕出長安，那局勢就穩(wěn)定多了。

    第九百三十八章 預(yù)備（上）

    十二月二十四日。

    距離除夕只有六天了，李善抱著個暖壺站在屋檐下，望著亂飛的雪景，突然笑著說：“孝卿兄信中提及，今年長安也雪勢頗大。”

    “放心吧，母親來信，大兄去看過了，日月潭那邊無房屋倒塌?！辈⒓缍⒌睦羁灿浀卯?dāng)年莊子好些房屋倒塌，以至于不少人受傷的舊事，“只是不知孝卿兄傷勢如何……”

    “羅陽……”李善低低呢喃，“以直報怨……反正羅家上了東宮這條船是下不來了?！?/br>
    李楷知道好友的意思，他日必要為王孝卿出這口氣……人家是為你出頭才會如此的。

    反正羅藝回京，這就注定了與東宮掰扯不開了，以后有的是算賬的機會。

    這幾天，李善、李楷都收到了不少京中來信，有家人、姻親，也有好友，每個人都提到了長安的流言蜚語，也都提到了早朝時候陛下斷言乃是突厥用計，更提到了陛下賜下駿馬錦袍以示無疑心，但也都提到了那場轟動全長安的鬧劇。

    昨日李善接到的幾封信都沒提到王仁表受了傷，就連在現(xiàn)場的溫邦、盧宏也沒有提到這方面，很可能是王仁表拜托的。

    倒是李嘉寫給三弟李楷的信中提到王仁表額頭上，被碎陶片劃出了兩道口子……在唐朝，即使是世家出身，出仕也是要考量儀表的，歪瓜裂棗是不能上臺面的。

    “不過有懷仁作保，也不妨事。”李楷隨即展顏笑道：“等孝卿兄除服便可出仕，天南地北任可去之?！?/br>
    “還是在長安的好，再遠(yuǎn)也不出京兆。”李善也笑了，“好久沒有一起坐下飲酒談心?！?/br>
    “是啊，自從王家伯父病重，孝卿兄就少有外出，后來你我先后北上代州?！?/br>
    “他日秦王入主東宮，正位大寶，你我三人或展其才，或吟詩作賦，或逍遙度日，但不可遠(yuǎn)離。”李善笑吟吟道：“待得下一代，亦為通家之好?！?/br>
    “哈哈，那孝卿兄可搶在前面了，他家大郎已經(jīng)四歲了呢?！?/br>
    “孝卿兄之子頗有天分，極為聰穎，他日當(dāng)有成就?！崩钌迫滩蛔∵诌肿?，他記得不是太清楚，但還是記得王方翼這個名字，好像是修筑碎葉城的那位。

    “六兄，懷仁兄！”外間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李昭德小跑著沖進來，胖乎乎的臉上滿是不忿，身后的張文瓘也是一臉不悅。

    “怎么了？”

    “聽說羅陽那廝將孝卿兄打了！”李昭德罵道：“據(jù)說動手的還有溫振、溫挺！”

    看著李昭德跳腳大罵的模樣，李善有些慚愧，之前說與王仁表、李楷飲酒談心……好像自己是同時認(rèn)識李楷、李昭德的。

    不過也是無可奈何，畢竟那兩位是知曉自己身世的，而李昭德……是個大嘴巴，什么話都敢說，就現(xiàn)在，都放出話來了，他日回京，非要將羅陽臉上劃上七八道口子。

    呃，說起來李昭德的父親李乾佑如今還兼任齊王府主簿呢，而齊王一直依附東宮，不過李乾佑算不上李元吉的心腹，此次離京隨軍出征，也有去年天臺山一戰(zhàn)的原因。

    倒是后面的張文瓘話不多，雖然年紀(jì)與李昭德差不多，但這半年來先歷經(jīng)華亭戰(zhàn)事，后又隨軍兩月，為李善打理文書，漸漸顯露出性情沉穩(wěn)的一面。

    一直到李昭德連太原溫氏一并罵的時候，張文瓘才勸道：“若不是溫家五郎直言，孝卿兄只怕還要吃虧呢。”

    張文瓘去年在代州玩了兩個多月，與溫邦是舊識，而且都是明年李善迎親的儐相。

    李楷也略略提了兩句，隴西李氏丹陽房與太原溫氏關(guān)系不錯，而且李客師與溫彥博當(dāng)年在幽州也是同僚，李昭德這才住了嘴，隨即又說起即將的新春佳節(jié)。

    “怎么可能！”李楷失笑道：“懷仁如今為一軍統(tǒng)帥，何能入城赴宴，自當(dāng)與將校士卒同守歲。”

    李善神色莫測，只笑著不說話。

    李昭德摸摸腦袋，詫異問：“那懷仁兄之前還讓小弟去尋胡椒作甚？”

    “而且昨日還看到有大量玉壺春送來，是要與士卒同飲嗎？”

    “雖是過年，但軍中亦不可飲酒。”李楷耐心的解釋道：“唯大勝之后，主帥方可賜酒于下，不過懷仁擅瘍醫(yī)，玉壺春是用來洗滌傷口的?！?/br>
    李善還只是笑著不吭色，一旁的張文瓘?fù)笛劭戳藥籽?，他如今在軍中協(xié)助李善打理文書，整理資料，又心思縝密，隱隱察覺到，只怕這個年……不會那么安穩(wěn)。

    李昭德不服氣反駁道：“那胡椒呢？”

    “總不會是懷仁兄親自動手吧？”

    “昭德，收集了多少？”李善終于開口。

    “約莫百來十斤吧?！崩钫训聡K嘖道：“東西兩市的胡椒價格昂貴，小弟還是去信隴西，請了姑臧房的六郎幫忙從隴右收集來的呢?！?/br>
    隴西如今就是秦州，不過世家子弟一般都是以郡望稱呼，就比如崔信提起老家，稱清河郡而不會是現(xiàn)在的貝州。

    最近兩年突厥與大唐大戰(zhàn)連連，雖然商路沒有完全斷絕，但也受到不小的影響，所以胡商一般都會選擇西突厥、吐谷渾、隴右道再入關(guān)中到長安這條路線，而隴西就在這條路線上。

    李楷也好奇的問：“那么多胡椒作甚？”

    李善避而不答，追問道：“花了多少錢？”

    “得一千多貫?zāi)??！?/br>
    李善嘖嘖兩聲，他前世就聽說過，唐時的胡椒貴比黃金，當(dāng)然了那是盛世之時，如今還在戰(zhàn)亂，但這樣的價格也足以讓絕大部分人望而止步了。

    “懷仁……”李楷狐疑問道：“不會真是用來烤rou的吧？”

    李楷記得好像幾年前李善在自家用胡椒考羊rou……好像味道還不錯呢。

    “自有妙用?！崩钌乒恍?，“再過幾日，德謀兄就知曉了?！?/br>
    “那就等著見識一二了。”

    李善笑著囑咐李昭德將胡椒送來，讓張文瓘去找人手研磨成粉，小心保管，絕不可受潮。

    幾人正在說笑間，外間有親衛(wèi)來報，竇軌、溫彥博到了。

    風(fēng)雪之中，溫彥博站在前院中，不顧撲面而來的雪花，長鞠行禮。

    第九百三十九章 預(yù)備（中）

    自從兩個多月前李善使了個陰招，讓溫彥博彈劾自己之后，這位西河郡公對李善的態(tài)度……不陰不陽，時遠(yuǎn)時近，而今天突然行此大禮，眾人自然知道其中緣由。

    李善疾步趕過去一把挽起，順手接過趙大遞來的油紙傘撐起，“彥博公，何至于此?！?/br>
    “無顏見殿下?！睖貜┎﹪@了口氣。

    “哈哈，說起來是小侄有錯在先。”李善挽著溫彥博入屋，調(diào)侃道：“若得彥博公稱一聲懷仁……”

    溫彥博苦笑兩聲，他雖然惱怒李善將自己當(dāng)槍使，以至于自己名望大跌，但也知道這位年輕郡王的所作所為不完全是為私，更佩服對方為國不惜身的勇氣和仁心，誰想得到長安居然有如此險惡的流言，更沒想到兩個兒子都摻和進去了。

    “蠢不可及！”

    聽到溫彥博如此評價自己兩個兒子，饒是李善巧言善辯也實在無話可說……的確有點蠢。

    其實溫振、溫挺并沒有附和羅壽叔侄的那些話，只是保持沉默而已，關(guān)鍵也不在這兒，而是在于，他們與東宮門下的羅家人坐在一起，這本身就是蠢。

    同樣是有著香火情，為什么羅壽羅陽沒有邀請李客師之子李嘉、李器赴宴？

    自然是因為李客師如今是秦王一脈，而羅藝早就投入東宮門下了。

    溫家三杰，老三溫大友早亡，老大溫大雅早年出任黃門侍郎、工部侍郎，后得秦王舉薦出任陜東道大行臺工部尚書，是秦王嫡系。

    而溫彥博入朝后很快出任中書侍郎，與其他世家一樣，有個兄長投入秦王府，他自然會做出其他的選擇，隱隱有向東宮靠攏的跡象……或者說，溫彥博在朝中更多是以李淵嫡系的身份出現(xiàn)的。

    畢竟那時候，李淵、李建成父子關(guān)系融洽，共制秦王。

    說到底，溫彥博不是太子門下，而是因為李淵而親近東宮，這也是他坐穩(wěn)中書侍郎這個位置的原因之一……因為兩位中書令之一的封倫是天策府司馬，兩位中書侍郎之一的宇文士及也是天策府司馬。

    但天臺山一戰(zhàn)后，形式大變，雖然李淵沒有表現(xiàn)出易儲的心思，但種種跡象都表明了李淵、李建成這對父子之間已經(jīng)有了深深的隔閡，而且是很難化解的隔閡。

    在如今的局勢下，溫彥博沒有必要明顯的疏遠(yuǎn)太子，甚至他都慶幸自己以行軍長史的身份遠(yuǎn)離長安，原本他就是因為李淵的立場而親近東宮，現(xiàn)在只需要保持與李淵在同一立場就行了。

    但溫彥博是躲開了漩渦，但誰想得到兩個兒子卻跳了進去……這還不蠢嗎？

    事情都已經(jīng)傳開了，太原溫氏子弟與東宮門下詆毀邯鄲王……能一起詆毀邯鄲王，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自然耐人尋味。

    溫彥博咬咬牙，“老夫有意使二郎趕來百泉，向懷仁負(fù)荊請罪?！?/br>
    “過了過了?！崩钌菩χ鴵u手，“不過若是從之愿風(fēng)雪中赴百泉，當(dāng)一共守歲?！?/br>
    溫彥博打定了主意，回頭就讓人將次子押來，還能將溫邦帶上做個調(diào)解，可惜長子溫振已經(jīng)出仕。

    一旁的竇軌勸了幾句，轉(zhuǎn)而道：“京中流言蜚語……陛下斷言乃突厥用計？”

    “嗯。”李善看上去對此不太在意，隨口道：“三姐派人查過了，最早是東西兩市胡商傳開的，當(dāng)是突厥離間。”

    竇軌狐疑的盯著若無其事的李善，他不會相信這位年輕郡王有擁兵自重的心思，但卻有點懷疑那條傳言的真實性，不會真是陛下早年……

    其實這條流言在座的眾人都有點懷疑，也就知道內(nèi)情的李楷在拼命忍笑，這事兒鬧得……

    “咳咳，咳咳。”李楷刻意將話題轉(zhuǎn)開，“懷仁數(shù)敗突厥，威名遠(yuǎn)播，也難怪突厥意圖離間，只是不知是都布可汗還是突利可汗？”

    “當(dāng)然是阿史那·社爾那廝！”李善不假思索的如此回答，頓了頓解釋道：“畢竟突利可汗可是與某義結(jié)金蘭的結(jié)拜兄弟！”

    屋內(nèi)安靜了下來，氣氛有些許古怪，眾人都有點……不知道說什么好，太荒唐了啊，你是如何能如無其事的說出這等話的！

    李善眨眨眼，“不可能是突利可汗的。”

    “嗯，說的也是。”竇軌老臉抽抽，當(dāng)然了，只要確認(rèn)是突厥，那幾乎所有人都會將目標(biāo)放在都布可汗身上。

    因為散播在長安坊間的流言蜚語中，有一條是關(guān)于李善勾結(jié)突厥……勾結(jié)的就是突利可汗。

    邯鄲王與突利可汗義結(jié)金蘭，去年十余萬突厥人都沒能攻下顧集鎮(zhèn)，就是因為突利可汗不肯出力，反而隱隱威脅頡利可汗，所以邯鄲王感恩戴德，才會在涇州一戰(zhàn)私自放歸被俘的突利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