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飯菜之后，李善隨口與蘇亶聊了幾句，這位是蘇勖的同胞弟弟，至今還沒有出仕。

    在天策府內(nèi)眾多謀士中，蘇勖差不多是最年輕的，但資歷頗深，博學而有美名，名列十八學士之一，這場戰(zhàn)事中，蘇勖為李善幕僚，參贊軍機，出謀劃策，多有功勞，與李善關(guān)系也不錯……不過其弟弟蘇亶就平庸多了。

    李善還勉強能與蘇亶聊上幾句，一旁的馬周已經(jīng)打哈欠了。

    “這是令愛？”李善瞄見一個女童出現(xiàn)在門外，雖然個頭小小，舉止端莊，但烏溜溜的眼珠在眼眶里打轉(zhuǎn)，頗為靈秀的模樣。

    蘇亶笑著點頭，這是他長女，今年才三歲。

    女童不管身后不遠處的侍女招呼，徑直走近屋內(nèi)，靠在蘇亶的身側(cè)，打量著李善。

    馬周嘖嘖道：“倒是不凡?！?/br>
    早年李善溫文儒雅，平日也盡顯溫和，但方歷大戰(zhàn)，雖無沖陣血戰(zhàn)，但身上殺氣不散，適才蘇亶言談舉止間都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這也是馬周有點看不起的原因。

    小小女童，倒是比其父要強得多了。

    李善來了興致，招了招手，女童遲疑了會兒小步走了過來，李善一把抱起來，做了個恐嚇的表情，不料胡子竟然被抓住了。

    蘇亶正要呵斥，李善卻不以為意，笑著說：“若是明歲弄瓦，可以一起嬉戲?！?/br>
    馬周斜了眼過去，“好像陛下賜你長女為縣主？”

    李善是出京那日聽老丈人提及的，笑著點點頭，馬周嗤笑了聲，嘟囔了幾句。

    那邊的蘇亶笑著問：“長兄提及，太子殿下贊賓王兄有才略?！?/br>
    “賓王兄為孤密友，雖好酒不羈，但文才出眾，才略出眾?！崩钌普溃骸叭缃耠m為小吏，但他日必為治世能臣?！?/br>
    馬周這時候終于聽出了點味道，抓了抓臉頰，他今年也二十有七了。

    又聊了一陣后，蘇亶告辭離去，李善瞄了眼馬周，“蘇家有女，因連接為祖父、父親守孝未能出閣，早年定親后，未婚夫婿病亡?！?/br>
    馬周有些不自然的挪了挪屁股，“是慎行……”

    “嗯，倒是個看得準的?！崩钌葡肓讼?，低聲道：“當日玄武門事變，次日凌晨便是蘇勖率軍趕至長安，應(yīng)該有所揣測?！?/br>
    “說不定暗中問過太子殿下?！瘪R周點點頭，“知曉某……”

    “凌伯畢竟年紀大了，定方兄與張仲堅、曲鴻、侯洪濤都在軍中，某是插不上手的。”李善嘆道：“本朝難言，但等太子正位大寶，必然重用，放心吧?！?/br>
    聯(lián)姻，永遠都是世家門閥最重要的手段，他們用這種方式編織一張張密不透風的網(wǎng)。

    李善本人都沒能逃過，關(guān)系最為親密的蘇定方、王君昊分別娶的是隴西李氏女、解縣柳氏女。

    李善如今的功勛已經(jīng)不必多言，圍繞在他身邊的那些人……說的不好聽點，那叫雞犬升天。

    而馬周作為李善身邊不多的謀士，在玄武門之變中起到了極為重要的作用，而且還屢次被李善在李世民面前舉薦……不夸張的說，李世民都要給李善這個面子。

    在這種情況下，蘇勖才看中了馬周。

    昨天晚上蘇勖就私下找了李善聊過這事，李善自然不會反對，京兆武功蘇氏，也是傳承已久的世家門閥，遠祖蘇則是曹魏名臣，前隋蘇威更是一代名臣。

    穿越到這個時空的李善改變了無數(shù)人的命運，本應(yīng)該到幾年后冒頭直到二十多年才真正被譽為名將的蘇定方，以及原時空此時已經(jīng)被尊為上皇的李淵，此時已經(jīng)坐上滿是血跡的寶座的李世民……

    無數(shù)人中，可能只有兩個人的命運改變最多，其中一個是應(yīng)該已經(jīng)離世的平陽公主，另一個就是馬周。

    原始空中，馬周是被常何舉薦得以出仕的……李善非常確定這是扯淡。

    寂寂無名的馬周突然因為替常何擬了一道奏折而得到了李世民的賞識，成為了歷史上不多見的白衣卿相，官至中書令。

    李善非常確定，歷史上的馬周應(yīng)該是李世民的人，正是他在關(guān)鍵時刻讓常何成為了玄武門之變的關(guān)鍵人物。

    而這一世，因為爾朱煥，導致了初入長安的馬周被送到了李善身邊，雖然李善沿著歷史軌跡再次將馬周塞到了常何身邊……但顯然，蝴蝶效應(yīng)還是起到了作用。

    更因為李善當年將馬周的存在全盤告知，也導致了李世民沒有暗中對常何動什么手腳……當然了，這也有因為李世民一直沒有被趕出太極宮，遷居禁苑弘義宮的原因。

    所以，李善對馬周還真得有一份愧疚。

    李善心里清楚，或許在對外的戰(zhàn)事中，李世民依舊會重視自己的建議，但自己很難再涉足朝政，而身上沾染了太多自己色彩的馬周，未來的仕途很可能會比原時空要難走的多。

    聽李善影影綽綽的說了一大堆話，馬周本人倒是不太在乎，反而有些惴惴不安的低聲問：“可要相看……”

    “已經(jīng)相看過了。”

    馬周臉都僵住了，恨道：“你也不提前告知！”

    “如果看不中，那告知你作甚？”李善哈哈一笑，“放心吧，婚事cao辦，某親自來辦……宅子、奴仆、田地都給你準備好！”

    “對了，就在延壽坊給你置辦個宅子……不行，距離某太近不是什么好事?！?/br>
    “罷了罷了?！瘪R周嘿了聲，“你以為，某馬賓王這輩子難道能褪去身上魏嗣王之印記嗎？”

    “那田地多給你些?！崩钌茋@了口氣，“還有王君昊、曲鴻、范十一……過兩日，去涇陽、咸陽挑選，陛下前兩年賜下的田地都在這兩縣周邊?！?/br>
    馬周想了想，低聲道：“河東戰(zhàn)事？”

    李善毫無預兆的打了個嗝，“陛下、太子總不會還用某吧？”

    “肯定是要調(diào)兵過去的，一堆悍將，難道指望李藥師去？”馬周嗤笑道。

    李善不吭聲了，臨行前平陽公主再三囑咐，讓自己一定要甩開河東戰(zhàn)事這個擔子，但未必能成啊。

    現(xiàn)在李善有些后悔了，如果沒給李靖這個難堪，讓這廝顏面掃地……說不定還真得有機會讓這廝去頂這個鍋。

    不過也未必，京兆都已經(jīng)下雪了，河東的氣候肯定好不到哪兒去，朔州說不定都是冰雪天地了，突利可汗應(yīng)該在近日就會撤兵北返。

    第一千三百六十九章 不是我不覲見

    十月十六日。

    當李善遠遠看見金光門的時候，心里頗為感慨，十多天前，自己就是從這兒溜出了長安，最終完成了一場逆轉(zhuǎn)。

    李善本準備直接回延壽坊，但不料金光門外，尚書省右仆射鄭善果、太常卿竇誕出迎。

    “滎陽郡公?！崩钌菩χ蛄藗€招呼，“光大也來了?！?/br>
    其實李善與東宮屬官的關(guān)系向來不差，除了魏征之外，與韋挺、王珪、鄭善果都有來往。

    至于竇誕與李善那是老交情了。

    “魏嗣王勞苦功高，陛下命吾等出迎?！编嵣乒σ饕鞯?。

    “延州道援軍不至，皇城內(nèi)人心不穩(wěn)?！备]誕感慨道：“陛下言懷仁仍在，必能拒敵。”

    “可別胡亂許功。”李善拍著竇誕的肩膀，笑著說：“那可是太子殿下在涇陽拒渭河而守，后一舉破敵?！?/br>
    竇誕笑了笑也沒說什么，其實朝中不少人都心里有數(shù)，這場戰(zhàn)事最重要的那個人是誰……竇誕因為是外戚的關(guān)系，常年出入太極宮，更清楚這場大捷事實上也是李善謀劃的。

    “對了，今天出迎的可不止某與滎陽郡公……”

    竇誕的話還沒說完，李善就看見了走來的中山郡王李承乾。

    李承乾正準備行禮，說些場面話，卻被李善猛地舉起，七歲的李承乾一聲驚呼，惹得后面跟來的東宮侍衛(wèi)都色變。

    “嗯，瘦了些?！崩钌祁嵙藥p分量，“這幾日沒好好用飯？”

    “祖父、父親憂心戰(zhàn)事……”

    “嗯？”

    “呃……”李承乾終于露出些孩子心性，小聲說：“東宮的飯菜不好吃?！?/br>
    “哈哈哈，跟某回去。”李善大笑著回頭問：“陛下沒有傳召入宮吧？”

    鄭善果愣了下，自己奉詔出迎，按道理來說，李懷仁應(yīng)該第一時間入宮覲見，這是常理。

    竇誕卻笑著說：“陛下沒提及……倒是正午，某也沒用飯呢！”

    于是，李善丟下了鄭善果回宮，帶著竇誕與李承乾徑直回了延壽坊的魏嗣王府。

    回府第一件事自然是拜見母親，雖然昨日已知大捷，朱氏還是有些憂心，直到看到兒子拜倒在膝前。

    “起來吧?！敝焓嫌H手挽起李善，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此次未有親自上陣吧？”

    “沒有?！崩钌菩χf：“此戰(zhàn)輕松的很，其實從頭到尾就交戰(zhàn)了一日而已?！?/br>
    李善挽著朱氏坐下，“太子殿下臨陣破敵，孩兒只是去撿便宜的……真的?！?/br>
    這幾年下來，朱氏對自己這個兒子的變化也習慣了，更知道李善的性情，越是艱難，越是在事后說得輕松，追問道：“可有陣亡？”

    李善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沉默片刻后低聲道：“傷亡五十余人?！?/br>
    一旁的竇誕心想搞不好就是因為親衛(wèi)傷亡五十余人，所以才會去找李靖麻煩的……關(guān)于魏嗣王掃代國公顏面的事，今日一早就傳遍皇城了。

    張氏勸道：“多多撫恤，照料家人子女。”

    李善點點頭，轉(zhuǎn)頭看了眼崔十一娘，只見其臉龐有些尖銳，不禁蹙眉道：“怎的消瘦至此？”

    按道理說孕婦進補，應(yīng)該有雙下巴才是，而崔十一娘的鵝蛋臉都快變成錐子臉了。

    “還不是擔心你！”朱氏哼了聲，“此戰(zhàn)之后，應(yīng)該不用再赴戰(zhàn)場了吧？”

    李善心里有些打鼓，而崔十一娘卻笑著說：“郎君為當世名將，而太子殿下有量，他日若是用之，郎君也不必推脫。”

    頓了頓，崔十一娘補充道：“此戰(zhàn)頗有內(nèi)情，故有些兇險，他日領(lǐng)軍出征，以郎君之能，妾身并不憂心?！?/br>
    李善笑著握了握崔十一娘的手，后者笑著說：“妾身如此消瘦，并非全因擔心戰(zhàn)事，更是因為少有食欲……若是得郎君親制……”

    李善放聲大笑，“此乃為夫之過，快快，讓人將廚房準備好?！?/br>
    李善那邊吩咐下人去準備，這邊竇誕、李承乾、馬周上前行禮，竇誕是與李家長相往來的，其妻襄陽公主也數(shù)次登門，李承乾這十幾日兩次登門，朱氏對其也算熟悉。

    略為寒暄幾句后，朱氏的視線落在了馬周的身上，“這幾年辛苦賓王了?！?/br>
    “老夫人說的在理?！瘪R周眼角余光掃了掃李善，“這幾年……眼見當年故人建功立業(yè)，沙場揚威，實在是心酸難忍?！?/br>
    張氏有些懵懂，竇誕倒是隱隱猜到了些什么，還是崔十一娘笑道：“賓王兄雖蟄伏數(shù)年，但終有一飛沖天之日。”

    李善懶得搭理這邊，馬周也沒心情寒暄，他還急著去后院拜見多年未見的母親。

    李善帶著李承乾去了廚房，親手殺了只雞，一半紅燒，一半燉湯，另外再做了個砂鍋，快手快腳炒了兩個菜，反正一共也沒幾個人。

    正當李善和李承乾抱怨可惜沒弄到牛rou的時候，李淵突然來了，后面還跟著萬貴妃與還沒正式冊封太子妃的秦王妃長孫氏。

    “不入宮覲見也就罷了?！崩顪Y笑罵道：“居然將朕的女婿、孫兒都拐走了！”

    屋內(nèi)都是男的，朱氏、張氏、崔十一娘都回了后院，馬周還在陪著母親呢，李承乾左手拿著根雞腿正在咬著，抬頭茫然的看著不遠處的母親。

    竇誕也是吃的嘴邊滿是油，起身笑著說：“陛下，懷仁可是好手藝……呃，承乾近日進食頗少，所以懷仁才會……”

    李承乾還有些茫然，“不是因為崔嬸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