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jié)
只是,最近的風言風語越來越多,人心已經(jīng)不齊。 不知何人放出的消息,說城中一位風家修士拿命卜算,算出一月后會有一次空前的獸潮。 至于這場獸潮規(guī)??植赖胶畏N程度,只能說該卜算修士算完吐出一口鮮血,寧愿違背風家祖訓也要連夜從燁城退走,卷鋪蓋回了風家,只留下一句話:“燁城將破,還請城中修士速速退去,守城無望,不如早做打算,還能守住燁城之后的玄城?!?/br> 風澈聽到傳言皺了皺眉。 傳言自然是假的,若是風家人,根本不可能做出這種行為,但他更不明白的是,子虛烏有空口無憑,僅僅靠著幾張嘴說話,為何城中人已經(jīng)開始陸續(xù)相信了。 有修士傳信回家族表示要回去,但家主長老院皆不允,就愈發(fā)歇斯底里。城中修士“家族棄子論”橫行,斗毆事件頻發(fā),最后事情越鬧越大,伊燁不得不再次出面。 伊燁站在人群前,面對滿城的質(zhì)疑,面無表情地說了句:“我來此處,不論生死,只為守城,爾等來做什么?” 下方的修士聽了這話具是一嘲:“一副冠冕堂皇的模樣,還不是和我們一樣變成了棄子,過來充當四大家族在修真界舍己為人的顏面而已,說得那么振奮人心?!?/br> 對方嘲諷的話響得很,連風澈這個距離都能僅憑rou身的聽力聽得一清二楚,更別提站在場中央的伊燁。 他只是沉默,連半個眼神也沒有分給對方。 人群中變本加厲的笑聲迭起:“過幾日都是死人,過了那忘川何來高低貴賤,何況這位……伊燁城主,拿人命去填城門,自己反倒死不了呢?” 風澈此刻才意識到,那些言論已經(jīng)成為一些人的心障,許多人認為守城便是難逃一死,甚至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走火入魔的征兆了。 伊燁聽了這話,只是輕輕應了一聲:“對,我死不了,或許你也是?!?/br> 人群再次爆發(fā)出狂笑聲,場面一度失控,伊燁不得不動用神識鎮(zhèn)壓。 風澈掃了一眼場下暴亂的人群,覺得不對。 他這幾日觀察,除了獸潮規(guī)模越來越大之外,感覺人們的情緒也越發(fā)暴躁。原以為是城中壓抑的氣氛所致,然而,就在他躺著聽遠處他們爭執(zhí)不休之時,心底也滋生了一陣不耐煩的感覺。 這種感覺越擴越大,就在他起身想罵一句別他媽吵了的時候,發(fā)間的“何夕”忽然發(fā)出一聲響動。 “鈴——” 風澈心底的混亂消散,已經(jīng)起身的動作停滯下來,四周聽到響聲的修士齊齊一頓,撓撓頭面面相覷,神色平靜了許多。 風澈維持著撐瓦片的動作,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沉沉地打量許久,久到風澈忍不住回望過去,神色不虞。 伊燁看著他,對著滿城的修士,又像是對著他說了一句:“若有不服,盡可來城主府找我,在這里一天,就莫要破壞了燁城的規(guī)矩?!?/br> 風澈懶得管城里的抗議聲,回到房間思考到底是什么引起了眾多修士的反常,甚至于自己也跟著反常起來。 他念頭一起,攥在手中良久的“何夕”動了動,“塵念”在發(fā)頂輕輕松開他的頭發(fā),落在了他的掌心。 “塵念”低低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我也感受到了?!?/br> 風澈愣了一下,有些困惑:“你怎么能感受到,你非完全的實體也不能感受情緒,何來的感受?” “塵念”繞上他的手腕:“是來自我本源的東西,”它思考了一會兒,加了一句:“滿城飄得都是呀?!?/br> 風澈忽地明白過來了。 “塵念”的本源,不就是戾氣么?姬水月讓他來城中觀察,恐怕就是為了觀察戾氣對城中人的影響。 他來燁城太早,戾氣在空氣中濃度逐漸升高,本身他在煉心路呆了許久,險些走火入魔一次,加之有“塵念”和“何夕”在身邊,對戾氣早就有了抗性,所以早期流言四起的時候,其實空氣中就存在了戾氣,然而那時的濃度根本影響不到他,直到今天,他才終于受了一點影響。 但是滿城修士已經(jīng)開始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 他眸底幽藍即刻浮現(xiàn),一卦結(jié)束愣了許久。 他窺見了那場傾覆滿城的獸潮,也看見了滿城的尸骨殘骸,戾氣肆虐,兇獸發(fā)瘋,鐵蹄巨口之下,無一生還。 風澈算了一晚,卜術(shù)走到盡頭,人也被逼上了絕路。 原來姬水月未來的“渡世之咒”,原理在戾氣,而他對抗戾氣的辦法,也唯有自己擊碎靈魂。他不覺得這世間能有幾人像他一般執(zhí)著于此生,能忍住靈魂重組的痛苦。 他送走姜臨后回到城內(nèi),呆呆地看著城主府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他能看著姬水月將戾氣施加在人們的身上,去不管不顧那些靈魂在戾氣的撕扯下走向絕望,然后完成那所謂的觀察嗎? 到底是于心不忍。 可若要去改變,單靠他一人知曉,在姬之遒的監(jiān)視下,撥亂反正全城幾乎是不可能的。他應當去尋那位關(guān)乎滿城修士生死的城主伊燁。 風澈盡可能避開姬之遒的神識追查,腳下“縮地成寸”一閃,下一刻出現(xiàn)在城主府的圍墻上,隨后瞬間開啟空間界,無聲無息地站在那里觀察。 伊燁正在包扎傷口。 一場守備下來,伊燁被兇獸利爪劃開了小腿,血rou外翻看上去猙獰恐怖,然而他本人卻像是習慣了一般,一聲不吭地把草藥敷上去,然后默默地包起來。 風澈眼眸里的幽藍浸透了瞳孔。 他看見伊燁面對兇獸潮屹立不倒,卻在兇獸潮還未離去時,被戾氣影響心神,只能下場調(diào)息。 然而此時城中已經(jīng)無人可以換他下來,燁城之內(nèi),爭斗與殺戮在上演,伊燁后來也受了影響,半只腳踏入了走火入魔的邊緣,開始屠殺所見的一切活物:兇獸,戰(zhàn)友,傷員……直到伊燁親手殺了滿城的修士,竟然奇跡般地從走火入魔中恢復了一絲清明。 面對自己造成的殺孽,他痛苦不堪,靠著唯一殘存的理智自盡。 他身后,燁城結(jié)界碎裂,城門破,人城被踏平百里,尸橫遍野。 風澈猛然一收。 那句“不論生死,只為守城”在風澈腦海里徘徊,一個為守城鞠躬盡瘁的人,最后竟然面對的是這樣結(jié)局。 他咬咬牙下定決心,撤了空間界,跳下圍墻進到院中。 然而看見伊燁的剎那,他還是緊張了一瞬。 那雙眼太赤誠憐憫,不含一絲雜質(zhì)地看過來,隔著兌位的障眼法,卻仿佛能把風澈的心思盡數(shù)看穿:“你是風澈吧?!?/br> 竟然不是疑問的語氣。 【作者有話說】 塵念:沒想到吧,我還有臺詞!(滄桑臉)以后就說不了幾句了 第113章 眉心紅紋 風澈聽到這一句,站也不是,退也不是,僵在原地。 伊燁沒在意他的沉默,垂下眸輕輕笑了一聲:“姬水月派你來的對嗎?” 風澈遲疑著,還是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會有這樣一天,”伊燁按了按眉心:“那城中最近的事情,是她導致的無疑了,所以你是來殺了我的?” 風澈瞪圓眼睛,搖頭:“我來商議城中局勢,并非來殺你……” 伊燁聞言一愣,先前通透豁達的神情忽地轉(zhuǎn)變,慍怒之色在臉上閃動著:“如今的局面,不是她在拿全城威脅我,而是沒打算放過整個燁城,對嗎?” 他起身拽住風澈的袖子,眼球上血絲遍布:“你去傳信告訴她,若想殺我,大可給她我這條爛命,只是,不要動燁城。 燁城是我的心血,自從那件事之后……我就來了燁城,燁城是我的一切!殺了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他越說越激動,風澈的袖子幾乎要被他揉爛在手心,扯也扯不回來,只能和他辯解道:“我只是觀察者,并非布局者,只是看今日的局面,姬水月確實想殺了全城人無疑……” 風澈反扯住對方:“我明白,燁城是你的命對吧?與其懷疑我布局,不如和我來一起破局,我來規(guī)避災厄,你來護住城中人們的性命。” 伊燁頂著泛紅的眼眶,盯著他怒道:“風澈,不要以為像你這樣的只好名利權(quán)貴之人,隨隨便便拋出利益誘惑,就能換我的信任和認同。 早在你入城之時我便在注意你了,姬水月恨我入骨,你來做什么我太清楚了,日日觀察,看我們?nèi)绾蜗萑虢^望,最后理智全失,互相廝殺,在獸潮之中死去! 這是你的樂趣嗎?風澈?” 風澈沒有松開手:“我知道你是個好城主,我也知道你不可能信任一個叛徒,一個瘋子,不管你信不信,我懂你為什么要堅守在這里。”他頓了頓:“你如何看我,我不在乎,只是若我真的為你提供了破局的可能,你不信我嗎?” 風澈揚起手,“塵念”在空中卷曲了一下,隨后一縷戾氣絲顯現(xiàn)出了形狀:“滿城的怪異皆因為姬水月布下的咒法,牽引來了戾氣,獸潮也此越來越大,所以,伊城主,當務之急是找到那道咒法。” 伊燁死死地盯著那根戾氣絲,眼眶更紅了:“原來這就是有形的戾氣……我早該猜到姬水月要用這個東西殺了我?!?/br> 他閉眼,方才悔恨愧疚的感情收束起來,又像是恢復了理智:“我不信你,但若真有咒法,我會去找,不勞煩風道友了,倘若真的可以借此度過危機,伊某自會前來感謝?!?/br> “不必,”風澈消失在原地:“我只是不想戾氣侵蝕到最后,大家連輪回都進不去。” * 伊燁第二日便尋到了那道咒法,風澈受制于身份無法上前,只能在客棧頂樓看伊燁與看守在那里的姬之遒戰(zhàn)了個昏天黑地,最后不敵退回了城主府。 當夜,伊燁找到風澈,一身風骨榮耀加身的城主,拋下尊嚴和身份,向著被世人批判罪孽深重的風澈跪下,求他指一條,讓已經(jīng)深陷內(nèi)憂外患的燁城人都活下去的明路。 伊燁說:“燁城不能不守,若我們退了,后方是人城,是百姓,他們只能成為兇獸腹中餐,口中rou,可燁城也不能不救,那是我誓死守護的地方,城中所有人,只要在一天,便由我守護?!?/br> 他伏低身子,雙手撐地,復而叩首:“您既然告訴我的都是真的,伊某求您幫我一次。” 風澈不懂咒法,在姬家耳濡目染許久,也僅僅只能看懂皮毛,只能用卜術(shù)算出最佳的破除薄弱點,然后用巨大的力量一舉擊碎。 然而據(jù)今晚觀察來看,那道咒法已經(jīng)維持太久,蘊藏的能量幾乎不能由他二人擊碎。 不過既然已經(jīng)決定入局,他就要一做到底。 風澈下定決心:“我不會破解咒法,只能封印,”他把伊燁拽起來:“姬之遒我去引開,封印你召集一些人去解決?!?/br> 伊燁重重地看他一眼,淚花閃動間,又朝他一拜。 * 其實姬之遒這個人,雖說風澈一直不懂這個人天天圍著他轉(zhuǎn)是為了什么,不過他今天反倒借著姬之遒跟屁蟲的屬性,成功給人引得遠離了姬水月的咒法。 在燁城夜晚冷清的街上,他每向前走一步,感受到身后的人也跟著走一步,忍不住試探對方的態(tài)度:“姬之遒你跟著我干嘛?不去看那咒法了?” 姬之遒腳步一頓,嘆了口氣:“你想讓我走,我自然走了?!?/br> 聯(lián)系到屠門那段時間姬之遒的一舉一動,風澈隱隱抓住了什么,回頭挑眉:“你不怕誰去動它?家主怪罪下來你當如何?” 姬之遒默然,然后緩緩地開口:“你想要做什么,和我說,無論什么事情,我都會幫你的?!?/br> 風澈盯著他,姬之遒低著頭,夜色里幾乎看不清神色,于是風澈又走近了些。 他一直感覺姬之遒的態(tài)度實在怪異,本該是聽憑姬水月差遣的人,偏偏對他各種行為態(tài)度含混,甚至有時真的在替他隱瞞許多事情。 “為什么幫我?”風澈莫名奇妙,既然調(diào)虎離山是姬之遒心知肚明的計策,試探已經(jīng)無用,還不如直接挑明:“你大可在姬水月面前揭發(fā)我,然后取締我的位置?!?/br> 姬之遒忽地一笑:“我在姬水月手下早就待膩了,我只想當你的手下?!?/br> 他投過來的目光誠懇且傷感,風澈有那么一瞬間覺得,對方在透過自己看著誰。 “當真?” “當真。” “那我問你,姬水月的咒法怎么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