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狗 第4節(jié)
終于來到山下的時候,天邊開始出現(xiàn)一絲單薄的光線,盡管還是不怎么見著人影,但至少腳下的路越來越寬敞平坦,甚至還可以聽到不遠處的狗吠聲。 又走了一段距離,似乎是拐進一條主路,路兩邊都是些招牌老舊的門市房,這個時間沒有店鋪開門,男人在經(jīng)過一家門市房的門口處卻停了下來,他吸了吸鼻子,聞見了飄香四溢的骨頭湯的味道。 男人轉(zhuǎn)頭看著身旁的緊閉大門的小店面,招牌上有四個掉色的大字——‘何家面館’。 *** “小川,今天起來這么早干啥?”老何今年七十多歲,身子骨還算硬朗,只是老人睡眠淺,聽到對面屋老門開關(guān)時發(fā)出地吱吱呀呀的聲響后,便躺在床上沖屋外喊道。 “爺爺,吵醒你了嗎?”何川本打算下樓,聽到屋內(nèi)爺爺?shù)穆曇艉笸A讼聛?,轉(zhuǎn)身往爺爺?shù)呐P室走,象征性地敲了敲門,何川推門進去了。 老何從床上起身,伸手拉了一下床頭的燈繩,“啪”地一聲,頭頂?shù)臒襞萘亮耍瑹艄獍l(fā)黃,不像節(jié)能燈那么明亮。 “王叔剛才給我來電話,說昨晚扭著腰了,今天發(fā)現(xiàn)起不來床,所以不能來給店里送菜了,我等忙完了得自己去市場提貨去?!?/br> “這個老王,也快六十的人了,干起活來還像年輕人那么拼命,咋就不能悠著點?!崩虾螄@了口氣,習慣性地從床邊拿起一個塑料袋,打開里面全是滿滿的煙絲,老何抽出一張卷煙紙來,捏了把煙絲放在里面,老道熟練地卷了起來。 “剛起床就抽煙,還說人家呢,你這年紀也老大不小了,抽起煙來也沒見你悠著點?!焙未ú粷M意道。 “我這吃了五十多年的煙了,你要是不讓我抽,那我死得肯定快?!崩虾翁统龈鸩駝澚嘶?,瞇著眼吸了口煙,臉上是享受舒坦的表情。 “大清早的,就不能說點好話,”何川瞪了一眼爺爺,朝門外走去,“那您就像個地主爺一樣舒舒服服地抽會煙,我先下去干活?!?/br> 何川和爺爺住在自家小面館的二樓,樓上就兩間小屋,分別在木頭樓梯的兩側(cè),樓下一層是間二十平方左右的面館,里面有四張桌子,臨門處放著出面的cao作臺和煮面、盛放湯底的兩大口桶鍋。 樓梯下方則是一間狹小的衛(wèi)生間,不過這衛(wèi)生間何川從不對外開放,一是他和爺爺就住在這里,衛(wèi)生間若是給外人用了,必定會臟亂起來,他有點潔癖,不樂意跟陌生人共用。二是這條街上的盡頭就有一間公廁,再說了,這就是鎮(zhèn)上一間平平無奇的小面館,又不是大城市里的高端飯店,即便衛(wèi)生間不對外開放,也沒人覺得有什么問題。 何川從一踩一響的老木頭樓梯上走下來,剛才爺爺問他為啥醒這么早,他只說了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何川做了個夢,夢到自己在店門口摔了一跤,然后定睛一看,居然是被個黃金燦燦的大元寶給絆倒了,何川心里那個樂啊,樂著樂著就笑出了聲,夢里剛準備屁顛屁顛地去撿大元寶的時候,菜市場的王叔就來了電話,擾了他的美夢。 何川從小就聽過一句話,叫做‘早不說夢,晚不梳頭?!绕涫亲隽撕脡?,三日內(nèi)都不能說破,否則這好事就得跑了,何川還想著撿個大元寶呢,于是就沒把這個夢告訴爺爺。 可能是做了個美夢的緣故,何川下樓干活都有勁兒了,他哼著美滋滋的小曲兒,往靠近門口的cao作臺邊上的大鐵桶里放了幾根昨天備好的豬骨頭和一些香料、調(diào)料,又去面館的后院搬了一桶水倒了進去,然后拿著打火機點了火,準備燉一鍋骨湯給面條做湯。 何川動作熟練,雖然身形清瘦,可是小臂上有隱隱的線條,提桶抬水的時候就會顯現(xiàn)出來,若不是看他干活動作利索,只看臉蛋的話,會以為是哪家嬌滴滴的小少爺,因為何川的臉實在不像是個會干苦力的樣兒,更不像是在這種小鎮(zhèn)小村里長大的孩子。 這里的孩子不說從小就泥里打滾,那也得跟個猴兒一樣的見著樹就爬,見著洞就鉆,一個個瘋得沒眼看,而且到了農(nóng)忙時就得在自家地里幫著大人干農(nóng)活,個個曬得皮膚黢黑,可何川不一樣,他從小就愛干凈,而且同樣是下地干活,別人一個夏天下來就只剩下牙白了,何川卻只是皮膚曬得通紅,過兩個星期又捂回來了,怎么曬也不見黑,比村里哪家的小姑娘都還要白。 村頭坐著嘮嗑的大姨大娘們每次看見何川經(jīng)過,都會打趣道:“何家小妞這是去哪啊?” 何川頂著“何家小妞”這個外號,一頂就是到現(xiàn)在。有次何川回村的時候坐村頭的一大娘還喊他:“何家小妞,咋越長越小了呢,你今年到底多大了哇?” “三十了,別再小妞小妞地叫了?!焙未ú粯芬獾鼗氐?。 “這都三十了啊,咋還不娶媳婦呢?”大姨大著嗓門問道,坐一旁嘮嗑吃瓜子的其他婆娘聽后笑得直捂嘴。 “小妞長得比村里的姑娘都漂亮,誰能配給他當媳婦啊?!?/br> “再漂亮那也是個男人啊,是男人可不就得娶媳婦生孩子嘛。” “說得也是,不過你看老丁家的傳貴也跟小妞差不多大吧,他這不也沒娶老婆么?!?/br> “你還別說,傳貴和小妞兒兩個人從小就一起玩,這長大了還一起作伴兒當單身漢哈哈哈哈哈哈,他倆可真逗……” 何川都走出幾米遠了,還能聽見嚼舌根的風涼話,氣得當場拿出手機給丁傳貴打了個電話。 “你咋還不娶媳婦?。俊彪娫捯唤油?,何川就氣呼呼地質(zhì)問著,好像剛才的氣都是丁傳貴給惹出來的。 “咋了?”電話那頭的丁傳貴有點懵。 “村頭的婦女大會今天批斗的主題是你和我為啥還不娶媳婦!” “那你咋還不娶呢?”丁傳貴反問。 “我……”何川語塞,“你管我呢?!?/br> “嘿嘿……俺等你?!倍髻F傻笑著。 何川一愣:“你等我啥?” “俺等你娶了媳婦以后,俺再娶。” “……你有病吧,這又不是放學等著一起回家,娶媳婦怎么還等啊?!焙未o語。 反正最后的結(jié)果就是,何川和丁傳貴,兩個村里黃金單身漢,被村里的婆娘兒們念叨怕了,都不敢回村了,兩人沒事的時候就老老實實地窩在鎮(zhèn)上守著店鋪做著小本生意。 何川繼承的是他爸爸何東言留下來的‘老何面館’,丁傳貴則是去大城市學了個美容美發(fā)的技術(shù)回來后在鎮(zhèn)上開了家‘貴美人理發(fā)店’。 兩人的店只有一墻之隔,理發(fā)店就在面館的隔壁。 此時鐵桶里燉著骨頭湯,何川又去后院的雜貨屋里搬來一盆rou,屋里有個大冰箱,rou就從那冰箱里拿出來的,他把rou扔在cao作臺的案板上,提起菜刀,熟練地切著rou絲,切完rou絲又從cao作臺下的隔層里搬上來許許多多敦實的小陶罐,里面是各種醬和秘制配方。 何川打算開始做面的澆頭,又想起來門還沒開,何川平時干活就會開點門縫,感受著小鎮(zhèn)接近清晨時分的那片寧靜,何川走到門邊,把手放到門把手上,拉開插銷,把門往里一拉,門外的涼風嗖的入了門。 還有同時依坐在門外臺階上的一個人,回過了頭。 “媽呀!”何川嚇地叫了一聲,坐在門外的人似乎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嗓子也嚇到了,眉頭狠狠地皺了一下。 “咋啦,小川?”爺爺?shù)穆曇魪臉巧蟼鞒鰜怼?/br> “啊……這……門口坐了個人……”何川回道,同時細細打量起門外的男人。 男人雖然坐在臺階上,但看他的兩條大長腿憋屈地蜷縮著,就知道個子不會矮了,身上穿的衣服雖然有些臟了,可一看就是那種價格不菲的沖鋒衣,何川在大城市里打過工,看人的穿衣打扮就大概能知道這人的經(jīng)濟能力,顯然眼前的這人絕不是什么流浪漢…… 何川又往男人的臉上看去,男人看起來很年輕,鼻子高挺,嘴唇緊抿,面相看上去冷峻寡淡,何川直覺他的年齡應(yīng)該沒有自己大,他的臉頰上還有幾處擦破皮的地方,頭發(fā)也是凌亂的,有幾縷額前的頭發(fā)隨風飄揚了起來。 于是何川看清了男人的眼睛和剛毅的眉骨,一雙黑色深幽的眼眸正緊緊地盯著何川,何川不知怎地想起了村口的那口古井,本該是波瀾不驚的井面,在被人扔進石子后就發(fā)出空蕩漣漪的水聲。 何川覺得自己像是那投入口井的石子,不然男人的眼神里為何劃開了一片波紋,何川的心臟莫名地空跳了幾下。 男人還在專注地看著何川,讓何川忍不住走上前去:“你是誰???” 男人搖搖頭。 “你要去哪里?” 男人還是搖搖頭。 “咋回事???”這時老何從樓梯下走了下來,看著門外的何川和坐在自家門口的陌生男人也是吃了一驚。 “這誰啊?”老何問。 “不知道,”何川說:“問他話就直搖頭?!?/br> 何川心里奇怪,想著這人不會是個啞巴吧,那還挺可惜的,畢竟人長得挺帥的。 老何聽聞趕緊把孫子拉進屋里,小聲嘀咕著:“不認識的閑人,莫要管。” “可是——” “可是啥啊可是,你看這人長得又高又兇的,萬一動起手來,咱倆打不過啊?!睜敔攲未ㄒе?。 “他為什么要跟我們動手?。俊焙未ú唤?。 老何往孫子后背上一拍:“那誰知道啊,這正常人誰天還沒亮就坐別人家門口的,這人來路不明,萬一是個壞人呢?!?/br> “看著也不像壞人啊……” “那壞人會把壞字刻腦門上??!”爺爺往何川的后背上又是一巴掌,嫌棄他笨。 “那你怎么就認定人家是壞人了?”何川繼續(xù)問。 老爺子被問住了,繼而往何川的后背上拍去了第三巴掌:“哪那么多問題啊你,我活得歲數(shù)不比你大啊,我看人不比你準?那詞咋說來著……社會經(jīng)驗,哦對,社會經(jīng)驗,我社會經(jīng)驗不比你強??!” “您這輩子都沒出過咱鎮(zhèn),哪來的社會經(jīng)驗啊……”何川不服的小聲頂嘴道。 “反正你甭管!”老何撂下一句話,然后往門口走去,對著坐在地上的男人說道,“小伙子,你是趕路累了吧,累了你就在這兒坐著歇會,歇完了你就繼續(xù)趕路啊,我們這店天亮就得做生意了,你可不能老坐這里擋著生財啊?!?/br> 男人盯著老何看,老何被他看得脊梁發(fā)毛,就在老何猶豫要不要把門關(guān)上的時候,男人總算低沉地回應(yīng)了一句。 “嗯?!?/br> 何川心里莫名松下一口氣來,原來不是啞巴啊。 【作者有話說】 何川:老何,你說話就說話,別老動手啊,我后背疼! 老何:不動手你老想把人往家里領(lǐng)?。?/br> 霍珩:他倆嘀咕什么呢……這小老板還挺好看的…… 第5章 他失憶了 何川被爺爺拖回了店里,爺爺在猶豫之后終是沒把門關(guān)上,一來是屋里煮著湯,關(guān)上門太熱了,只開通往后院的小門還是少了那股穿堂風,二來是天也快亮了,過了五點半鎮(zhèn)上的店就陸續(xù)開門了,萬一到時候這小伙子真有什么不軌行為,街坊鄰居的也好過來幫忙。 何川沒有爺爺那么多的百轉(zhuǎn)心思,他單純覺得這男人看起來有點可憐,那么大的個子就蜷坐在臺階上,不說話也不動的,像是被人遺棄的小狗在等著主人來認領(lǐng)他。 何川回到cao作臺前,開始做今天面條的澆頭,他強迫自己專注地干活,可總感覺男人的視線好像在跟著自己一起移動。 熱油下鍋,放入蔥蒜爆鍋,香氣瞬間飄到了空中,何川把臺面上的小陶罐拿過來,舀出幾勺醬后繼續(xù)翻炒,醬香味徹底飄出整條街道,何川感覺臺階上的男人動了動。再把切好的rou絲下鍋翻炒,然后添上水,放上各種香料,何川給鍋蓋上了蓋子,等著澆頭出鍋,最后再勾點芡即可。 這期間老何一直在衛(wèi)生間里沒出來,何川知道爺爺就喜歡醒后坐廁所的馬桶上聽著收音機、抽著煙上大號,沒有一段時間那是出不來的,何川便沒催促他。 由于cao作臺就守著店門口,何川跟門外的男人距離不過幾步之遠,他大著膽子看了眼男人,發(fā)現(xiàn)男人果然在盯著他看。 那眼神在骨湯蒸發(fā)出來的氤氳熱氣里看不真切,但是明明晃晃的,像是鑲嵌在黑空中發(fā)光的寶石一般。 何川沒說話,那男人也不說話。 過了幾分鐘后,何川終是于心不忍,他走到門外,看著男人輕聲道:“你……要不要進來坐會?” 男人沒有猶豫,立刻起身站了起來,他一站起來,何川就感覺自家的門框都變矮了,男人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何川更是感到一陣壓力。 他開始想,也許爺爺說的是對的,萬一這個人真的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動起手來,估計十個自己也打不過他吧…… 但男人已經(jīng)站了起來,并且眼睛專注地看著自己,何川只能騎虎難下,轉(zhuǎn)身進了屋,他聽到身后的腳步聲一同響了起來。 “隨便坐吧。”何川指了指屋里的桌子,總共就四張,兩張一排,分別依靠在東西墻兩邊。 男人選擇了何川身后的位置,何川離男人的距離只有一步之遙,被人近距離地盯著看。 何川感覺渾身不自在,他很少會像這個男人這樣一直盯著誰看,他覺得這樣不禮貌,而且他有時候也會不好意思一直盯著別人看,可這個男人好像沒有這些顧慮,他似乎是想看便可以一直看下去。 最關(guān)鍵的是,他一直盯著何川看,可何川卻看不透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你餓嗎?”何川試探道。 “餓。”男人回答。 “那我煮碗面給你吃吧?!?/br> “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