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臺的門上貼著“立入禁止”的標語，但門是虛掩著的，他隨手一推就開了，見佐藤千歲正站在樓邊鐵絲網(wǎng)前眺望遠方，風把衣裙吹撫得都緊緊貼在她身上，顯得她格外纖細脆弱。

    嗯，是個飛機場沒錯了，好可憐！

    他看了一眼后便進去了，奇怪問道：“這里平時不是鎖著的嗎？你怎么有鑰匙？”

    佐藤千歲回首笑嘻嘻道：“我自己配了一把??！”頓了頓，她又補充道，“學校不準咱們上來，是怕有人想不開要跳樓，咱們又沒打算跳樓，所以沒關系的，離開時再把門鎖好就行了?！?/br>
    霧原秋無語了片刻，不管了，問道：“叫我上來做什么？現(xiàn)在就開始訓練？”

    他還以為要等到放學，而佐藤千歲一點頭：“對啊，我們要抓緊時間，時間從不等人的，反正你的學習成績也不錯，少聽幾天課也沒關系吧？”

    是沒什么關系，霧原秋沒意見了，點頭道：“那開始吧！”

    “先等等，把書給我看一下?！?/br>
    “給?！?/br>
    霧原秋把封皮都沒了的《親云傳》交給佐藤千歲，佐藤千歲有點嫌棄地接過，站在那里翻看了一會兒，古怪問道：“你按這個進行的日常訓練？一模一樣？”

    “剛開始做不到一模一樣，幾個月才勉強可以了?！?/br>
    “那……你該知道這不是湖城大師寫的書吧？”

    “我知道是后人的記述，但我試了一下，練起來沒問題，我身體素質(zhì)提升得很全面。”霧原秋不明所以，“怎么了，有什么不對嗎？”

    佐藤千歲沒說話，兩道淡淡的眉毛微微皺在了一起。

    當然不對啊，對了才奇怪好吧！

    笨蛋啊，我都想不出合適的話說你，湖城大師本身不通日語，這本書上湖城家后人寫的，那時湖城大師都死了三百多年了，誰家寫自己祖宗、寫自己的開派祖師不得神化一下啊？！

    這訓練量就不是給人準備的，照這上面練，你早該尿血了，三知代那種腦袋一根筋的蠢貨都不敢加這么大的量，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心里拼了命地吐槽，覺得其中肯定有什么古怪，但表面上不動聲色，把書收起來道：“沒什么問題，你先繼續(xù)保持好了?！彼郎蕚浠仡^去醫(yī)務室翻翻霧原秋的入學體檢表，略作了解再說，接著又問道，“那你平時和誰對練？是和朋友嗎？”

    “嗯……不是朋友，沒人和我對練。”霧原秋想了一下，覺得樹精不算人更不是朋友，這么說沒毛病。

    佐藤千歲的兩根淡眉毛都快連成一道了，覺得智商再次受到了侮辱。

    混蛋，沒人和你對練？你當我是三知代那種智力殘疾嗎？

    腎上腺素會讓人肢體僵硬，思緒緊張，視野變小，所以才會有“盲目恐慌”、“慌不擇路”之類的詞，所以從沒打過架的人才會手足無措，頭腦一片空白，只會本能揮動手腳，事后連記憶都是模糊的，而解決這個問題的唯一辦法就是不斷地實戰(zhàn)，不斷地進行高壓力對抗，一直到身體適應為止！

    甚至為了保持這種適應性，為了保持這種狀態(tài)，實戰(zhàn)對練還不能停，不然三知代那蠢貨為什么要那么頻繁地參加比賽？

    她吃得太飽撐著了嗎？

    你小子在電車上明明表現(xiàn)得很適應，哪怕談不到任何技巧，也該有個人和你長期對練的，還會打得很激烈，是高壓力高強度的對練！

    而且那個人格斗技巧應該也很差，不然你不至于會像現(xiàn)在這個樣子，空有一身極好的身體素質(zhì)，真和格斗家對戰(zhàn)起來，卻連一半都發(fā)揮不出來，被三知代輕易就按在地上捶！

    哪怕你就是找個普通的道館學上幾年，和普通練士進行日常對抗，知道點基本步伐，知道格斗的基本原理，知道怎么應對受技、騙招和佯攻，知道怎么合理地保護自己，而不是一味地憑本能進攻和防守，也不至于那么輕易就落敗，但你為什么不肯老實說，為什么要隱藏那個人，為什么要撒謊？

    你表面上濃眉大眼，看起來一身正氣，實際上是個謊話精？

    你小子不老實，一點合作誠意也沒有，虧了我一夜沒睡為你cao碎了心！

    第二十四章 別這么愛罵人就好了

    佐藤千歲覺得霧原秋身上很有問題，但現(xiàn)在合作之初，她也不好指著霧原秋的鼻子大罵“你這個騙子”，畢竟她想要的東西還沒到手，但霧原秋也不是傻子，看她眼波流轉(zhuǎn)，表面上笑吟吟的，眼睛里卻是nongnong的狐疑之色，也覺得有點不太對了。

    自己的話哪里有問題？她在懷疑什么？這丫頭鬼精鬼精的，沒發(fā)現(xiàn)什么不對吧？

    合作剛開始，還指望跟她學完去打怪呢……

    他想了想，誠懇道：“佐藤同學，我確實沒怎么跟人打斗過，也就去年打過……三次還是四次小混混。主要還是因為他們欺負養(yǎng)護院的小孩子，還踢了我一個小meimei一腳，我氣不過才晚上爬墻去揍他們的。這就是我和人打斗的主要經(jīng)歷了，我不知道你覺得哪里不對，但我沒騙你?！?/br>
    霧原秋的語氣很誠懇，身上又彌散著淡淡的“正氣”，讓佐藤千歲本能就信了，但很快她悚然一驚。

    我為什么這么容易就信了？

    我爸媽說的話我都要想三遍才敢信的??！

    但她也確實打消了不少疑慮，輕輕哼哼道：“我也沒說不信你，就是你這情況有些奇怪，正常人不像你這樣?！?/br>
    “那個……以前的事就別提了，誰都會有點小秘密，對不對？我的基本情況就這樣了，咱們還是趕緊開始吧！”

    “小秘密？”佐藤千歲頓時貓眼就亮了，里面滿滿都是好奇，小手捧胸道，“什么秘密？不能和我說嗎？我們已經(jīng)是伙伴了，互相之間不該有秘密的，你告訴我好不好？”

    “這……你能保密嗎？”

    “我能！”

    “那我也能?！膘F原秋怎么敢說，別說現(xiàn)在雙方只是合作關系，連朋友都未必算得上，就算是朋友也不敢說。

    小氣鬼！

    佐藤千歲有點不開心了，要不是打不過霧原秋，這會兒肯定要飛起一腳把他踢個跟頭的。她很不高興地去一邊拿了個紙袋子過來，隨手丟給霧原秋：“這是我為你量身擬定的訓練計劃，你看看吧！”

    霧原秋馬上開袋翻看起來，一看之下眼睛差點瞎了，佐藤千歲寫的字又細又小，也就他沒有密集恐懼癥，要有立馬就得犯病——都說字如其人，這丫頭八成心眼不大。

    但計劃還是很詳細的，規(guī)劃出了要學的內(nèi)容，體術(shù)棒術(shù)和劍術(shù)都有，怎么練習都寫得明明白白，起碼也相當于道館內(nèi)的一份高級私教課程，還規(guī)劃得特別長久。

    佐藤千歲不高興歸不高興，但不耽誤正事，在旁講解道：“上學時間由我指導你，放學回家后你照著上面完成練習任務，第二天我再檢查糾正。等有了階段性的成果后，我們就去找小代的麻煩，讓她當工具人給你陪練?！?/br>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不要怕輸，練拳百遍不如挨打一次，只有實戰(zhàn)才能讓人進步，小代小時候也經(jīng)常被她爸爸踢得滿地亂滾?！?/br>
    有個好對手很重要，這道理霧原秋還是懂的。

    以前他看過一個故事，說是一位國家級的網(wǎng)球職業(yè)選手退役了，只把網(wǎng)球當興趣愛好，也沒打算讓孩子走自己的老路，閑了就在家里帶著孩子玩玩，就當鍛煉身體，但她兒子怎么也打不過她，從小被她虐到大，一次也沒贏過。

    她兒子覺得自己毫無天賦，球技爛得一逼，都不敢和別人提自己打網(wǎng)球。

    結(jié)果等到了高中時陪朋友去了網(wǎng)球場，被朋友硬拖上場試了試，才發(fā)現(xiàn)自己好特么的強，一路碾過去無人能敵。

    類似的情況還有很多，像是乒乓球羽毛球，都不乏陪練陪著陪著，轉(zhuǎn)頭自己參賽拿到冠軍的例子一大把。

    他們的對手就是冠軍級別的高手，他們本身可能略差一些，但陪練久了，水平自然而然就上去了。

    他點頭道：“我沒意見，輸沒關系，能進步就行，三知代同學當對手很合適……我多久能擊敗她？”

    佐藤千歲用力一攥小拳頭：“有機會的！”

    “我是在問多久?！?/br>
    佐藤千歲再次用力一攥小拳頭：“有機會的！”

    霧原秋不問了，你他喵的就是覺得我不可能打得過她吧？

    …………

    訓練很快開始了，今天的計劃是先做基礎修正，以體術(shù)為主。

    佐藤千歲給他擺好了一個架式，說道：“這是三戰(zhàn)立，空手道中的基本形之一，當年吹過是可以抵擋一切攻擊的最強受形……對了，你對空手道了解嗎？”

    霧原秋點頭道：“知道一點?！?/br>
    “說一說?！?/br>
    “嗯，我想想……毛利蘭是松濤館流的強力選手，攻擊多依賴腿法，大開大合，十分凌厲；和她一直競爭的那個圓臉女高校生好像是剛?cè)崃鞯模ㄓ玫幂^多，攻擊快速又犀利，有點三知代的那種感覺；還有一個喜歡園子的黑炭頭，好像是極真會的，強調(diào)對軀體的強力攻擊和抗擊打能力……”

    “等等，你在說什么？毛利蘭是誰？我沒聽過松濤館流還有這位強力選手……”

    “《名偵探柯南》你沒看過嗎？就是那個死神小學生?！?/br>
    “沒有?！?/br>
    “那可惜了，還是挺好看的?！?/br>
    佐藤千歲淡眉一皺：“那你看過《必殺仕事人》嗎？那個正義殺手的故事，身體素質(zhì)強悍無比，技巧嫻熟，隨隨便便就能打幾十個人。”

    “沒有?！?/br>
    “我們扯平了?！?/br>
    霧原來不說話了，這家伙一點虧也不肯吃??！

    佐藤千歲也明白了，霧原秋是一點也不懂，門外漢里的門外法，趕緊把話題扶回了正軌：“空手道，也就是以前的唐手，極核心講求的就是‘攻受’二字。攻就是突，就是蹴，就是虎擊，就是手刀，就是一切打擊敵人的方式；受就是防御，所有防御技都可以稱為受技，但在實際應用中，要做到攻中有受，受中有攻，所以我們才需要在原地構(gòu)形，來體會這種攻受之道，等熟練了，進一步配合上步法和呼吸法，再在移動中練習，有成果了就可以投入實戰(zhàn)，受挫了就再回來改進修正，這樣你的技巧就能飛速提升……”

    霧原秋認真聽著，但感覺gaygay的，有點懷疑搞基中的“攻和受”就是這么來的——原來搞基也和武學頗有淵源，以前真沒想到。

    但他很快奇怪起來，打斷問道：“這個……我們不是該學習極意神道流的體術(shù)嗎？怎么從空手道開始講起？”

    佐藤千歲理所當然道：“因為極意神道流體術(shù)中的空體類，很多技法就是抄空手道的啊！”

    “啊，抄的嗎？”

    “時代在發(fā)展，不是越古老的東西就越好，兼容并蓄才能前進，現(xiàn)在大家還都在互相抄呢！有了新技法，沒用兩年就改了名各流派都有了，這很正常，不然流派就會被淘汰。就算是以前，空手道要不是抄了示現(xiàn)流的‘一擊必殺’理念，也不會形成他們‘手足成刀，一擊必殺’的核心理念，也不會發(fā)展得這么好，搞不好依舊平平無奇——他們抄了，示現(xiàn)流都沒說什么，我們當然也可以抄?！?/br>
    霧原秋無話可說了，“好吧，我們繼續(xù)。”

    佐藤千歲白了他一眼：“剛才說到哪了？啊，對，比如三戰(zhàn)立這個形，剛?cè)崃饔玫米疃?，而剛?cè)崃髟醋灾袊鞔陌Q拳，白鶴拳又吸收過明代軍中拳術(shù)節(jié)力拳，所以這個形最初是用在軍陣之中的。”

    “軍陣搏殺不同于私人比武，要求的是隊列齊整，所以這個形首先注重的是防御，再次注重的是防御如何轉(zhuǎn)為反擊?！?/br>
    “比如，三站立要求全身繃緊肌rou，兩膝微微相對防止被人踢檔；中間看似門戶大開，但隨時可以用雙臂或是武器格擋對方的攻擊，就算被敵人突入了身側(cè)后，也很方便蹬地發(fā)力轉(zhuǎn)身對其攻擊，而且由于肌rou一直緊繃，如果攻擊范圍內(nèi)的敵人露出破綻，瞬間就可以對其進行致命一擊?！?/br>
    “好了，現(xiàn)在看清楚，如果攻擊是這么來的，你準備怎么應對？對，不用理會，你只要微微側(cè)腿，讓他一腳踢在你大腿的厚rou上，對你傷害微乎其微的同時，馬上發(fā)動反擊……如果我這樣呢？不對，你要勇于承受敵人的攻擊，為必殺一擊創(chuàng)造機會，戰(zhàn)斗結(jié)束得越快越好。三戰(zhàn)立本身還有一個含意，就是要追求連續(xù)作戰(zhàn)，戰(zhàn)場上敵人眾多，可不會讓你打完休息五分鐘再開始，所以哪怕承受一定傷害也要盡可能保存體力?！?/br>
    “笨蛋，是承受一定的傷害，不是對要害也不管了，你這里要受傷了還留體力干嘛？”

    “這里要用受技，變形很簡單的，你看這樣，對，這叫壓受，在敵人未發(fā)力完全時壓下敵人的攻擊，借勢反擊……用手和用武器道理是一樣的啊，這還需要解釋嗎？沒讓你一定要空手這么做?！?/br>
    “保持重心，習慣形就是為了讓你養(yǎng)成保持重心的習慣。這里，這里，這里連成一條線，這是你身體的軸，把重心放在這根軸上，絕對不能變，一切攻擊都要圍繞這根軸來進行?！?/br>
    “對，轉(zhuǎn)身，足引……就是勾我的腳。對了，不對，笨蛋，圍著軸向內(nèi)轉(zhuǎn)身，你向外轉(zhuǎn)身是怕對方不好挑打你哪里嗎？近身格斗中要注意對空間的爭奪！這可以，是受小代啟發(fā)吧，干擾對方視線有利于爭奪空間?！?/br>
    “笨蛋！笨蛋！小代八歲就比你聰明了，面對這種情況，你該向內(nèi)轉(zhuǎn)身，鉆進敵人的懷里去，你抗擊打能力那么強，你在怕什么？為什么總想著躲？承受攻擊啊，要是小代的話，你要能成功鉆到她懷里，你們互換幾拳，她一定比你先倒下！”

    “說，你以前到底是和誰在對練，為什么下意識總想拉開距離躲避？你是怎么養(yǎng)成這些壞習慣的？！”

    霧原秋默默忍受，這丫頭教學態(tài)度好惡劣啊，但學東西嘛，沒辦法，還是得聽——等老子學有所成了再和你丫的算帳！

    太陽慢慢升起，霧原秋頭上有了薄薄的汗水，學得全神貫注，以前根本沒想到里面還有這么多講究，有這么多道理。

    他有點感受到格斗的魅力了，覺得就算不是為了更安全更有效率地殺死怪物，練練也挺有趣的。

    當然，老師要是別這么愛罵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