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鐘薈冷眼看了看滿臉得色的季嬤嬤,姜明月自出生便沒了娘,是乳母帶大的,季氏雖然為人貪鄙,倚老賣老,但伺候還算盡心,鐘薈本想看在原主的份上擔待她一二,然而冥頑不靈至此,又有奴大欺主的苗頭,這人便留不得了。 第6章 講究 雖然不過相處半月,鐘薈對院里的仆婢心下已有了一番計較。 阿杏年紀尚小,幾乎不能頂什么事;阿棗掐尖要強,對這樣的人許之以利還不如示以信重,若是能為與心氣匹配,倒是堪為腹心。 惟獨一個蒲桃,讓人有些看不出深淺。 姜家原本是一貧徹骨的人家,家下自然沒什么世仆老人,如今伺候的不是宮里賜下的就是分批從人牙子手中買來的,蒲桃因遇上災荒被家人賣了,多年來伶仃一人,看似是曾氏安插.進來的,細究起來歷卻是哪邊都不靠。之前因被發(fā)賣的阿柰一家,反而是從曾家陪來的心腹。 鐘薈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蒲桃身上,這個女孩身量頎長,長著張圓臉蛋,品貌不出眾,也不見伶俐,甚至還有些木訥。 此時她正拿細絹擦拭屋子里的檀木妝鏡,意識到小主人的目光,用手背把額前一縷碎發(fā)撥開,欠了欠身微微一笑道:“小娘子,可要吃果子?” 鐘薈發(fā)現(xiàn)她的眉很淡,一雙眼睛卻黑白分明,很有神采。 “窖里藏久了沒甚好吃的,”鐘薈放下手中的白玉連環(huán),搖搖頭道,“你得空把西廂的書房收拾收拾,懶怠了一冬,功課落下不少,回頭夫子又得嘮叨了?!?/br> 蒲桃的眼神忽閃了一下,卻并未流露出異色,應了一聲便去忙了。 不多時,書房已收拾停當。 鐘薈環(huán)顧四周,除了香爐、文房和書卷外再沒有旁的物件令人分心,整個書房素凈得幾乎有些‘室如懸磬’的意味。 然而細微之處卻足見蒲桃的細致:緋紅的茱萸紋織錦帷幔換成了淺縹色綾絹,蓮花香爐里熏了上好的沉水,裊裊地氤氳出一室馥郁香氣,炭盆里用的不是尋常的木炭,而是用炭屑勻和香料制成的。 纖塵不染的書案上擱著筆墨紙硯并兩卷書,正是她因病撂下的《詩三百》。 應該有的樣樣妥帖,不該有的一概全無,這差事看著簡單,要辦得這樣不顯山不露水,又合她心意,沒有點察言觀色的本事是不成的——換阿杏多半錯漏百出,換阿棗必然畫蛇添足。 再者鐘薈從未流露出對俗香的厭惡,蒲桃卻逐漸將那些雜七雜八的香藥香丸都收了起來,只留下三五種淡雅幽遠的。 沉穩(wěn),識大體,有眼色,訥于言而敏于行,更難能可貴的是對院里那些粗使雜役也存著三分厚道。 這樣的人若不能為己所用著實可惜,但是作為一個年僅八歲,踮腳還夠不著窗戶的小豆丁,要從掌家的主母手上搶人可不容易。 來日方長,總要叫你心甘情愿來投誠,鐘薈一邊琢磨著一邊拾起筆,蘸飽墨,開始臨摹起原身姜明月的“墨寶”來。 病了一場性情有些改變能說得過去,但是字跡若也天翻地覆就難以解釋了,唯有先摹得與原身有八九成相似,再通過天長日久的“勤學苦練”慢慢演化成自己原來的手筆。 都說字如其人,然而從姜明月邋里邋遢不修邊幅的野路子字體來看,絕想不到主人會是個明眸皓齒的小美人。 這大約是鐘薈一生中臨過最坎坷的帖,就“曰歸曰歸,歲亦莫止”這么一行大字,寫得險象環(huán)生奇峰突起,前一個“歸”字兩邊遠得要害相思病,后一個卻是親密無間恨不能穿一條褲子。 外面春寒料峭,鐘薈愣是臨出了一身汗。 *** 這些時日曾氏依舊來得很勤,三娘子則是能躲則躲,實在躲不過便被她阿娘拽著來點個卯,恨不能把不甘愿三個字寫成塊牌匾頂在頭上,看到鐘薈大剌剌擺在幾案上的沉水辟邪,那臉色便更雪上加霜了。 好在曾氏演起慈母的戲碼來十分敬業(yè),鐘薈也樂得配合,兩人心照不宣地無視了一旁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三娘子,氣氛居然十分融洽。 待鐘薈把姜明月令人不忍卒睹的字跡仿得有五六成相似時,她的病已經(jīng)幾乎痊愈了,飲饌也在寡淡的清粥小菜之外見著些許油星。 這日鐘薈醒得早,就著甜脆鹿脯臘和葵菹進了一小碗粱粟粥,尚覺意猶未盡,又要了一個髓餅。 上輩子她身子弱食欲也欠佳,對著滿盤珍饈覺得味同嚼蠟,用飯和用藥差別不大,如今換了具身軀,倒是從口腹之欲中發(fā)掘出莫大的樂趣,于她十分新奇。 用完早膳,阿杏熟稔地從綠沉色的小瓷罐里倒出一粒香丸置于青瓷盤上端來。 幾個近身伺候的婢子都發(fā)現(xiàn)這二娘子病愈后添了許多匪夷所思的講究,比如每回用完膳都得用加了茉莉花露的清水漱口,漱完還得在舌下含一片雞舌香或是一粒小小的蜜合香丸,還有什么肴饌配什么食器,什么顏色的上衣配什么顏色的下裳,搭什么首飾,事無巨細的都有定規(guī)。 蒲桃和阿棗還好,用點心思便一一記住了,只一個阿杏苦不堪言,不是忘了這個就是錯了那個,好在鐘薈也不愛為難下人,在她看來笨拙一些沒什么,可以慢慢調.教,忠厚可靠卻是調.教不來的。 只不過梳頭的活計是決計不敢交予阿杏了,否則還不等調.教出來,她的一頭青絲恐怕就得被那胖婢子薅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