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在十畝之間門外碰上過她兩回，一回是午間，一回是黃昏，也沒走得太近，只是望著檐角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問她來做什么，支支吾吾的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昨日還破天荒地給他送吃的——那胡天胡地的長公主還帶了個廚娘來，歇琴院里沒有廚房和灶頭，便在茶水房里支了個紅泥小火爐，拿混了沉水的香炭餅當(dāng)柴燒，每日開小灶弄些個湯湯水水。鐘阿毛也同她沆瀣一氣，突發(fā)奇想要煮什么白梅粥，把園子里一株不遠(yuǎn)千里從玉笥山上挖來的綠萼白梅幾乎薅禿了，煮了一陶罐粥出來，阿翁那里孝敬了一些，他也有份倒是始料未及。他嘗了嘗覺得尚能入口，便分了兩頓將那罐粥全數(shù)吃了，差點沒撐破肚子。他已經(jīng)這么給臉了，沒想到鐘阿毛毫不領(lǐng)情，翻了個白眼道：“誰叫你全吃完的？”——不是你叫我吃的么？！

    鐘蔚心力交瘁，覺得這些人大約是智識所限，行事沒什么分寸章法——他這樣深明博察的人中精粹既然得天地造化所鐘，大抵是要多擔(dān)待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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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wèi)琇那些年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底子還在，又急著想見姜二娘，三日后便差不多好了，這痊愈的速度連每日來問診的大夫看了都有些吃驚。

    衛(wèi)十一郎走出院門第一件事便是去茅茨堂找姜二娘，卻沒見到人，迂回地找人打聽了一番，才知她前一日離開了鐘府，大約是有事回姜家去了。

    衛(wèi)琇滿腔的期待不上不下沒著沒落地梗著，卻也只能暫且按捺——值此多事之秋，久缺侍覲難免生變，如今既已病瘥，自然不能再怠惰了，何況他幾日沒回家，府中那一攤子事情也撂下了。

    衛(wèi)琇想到這些事情便覺身處淤泥之中，整個人都感覺滯重起來，然而再艱難困苦，也沒有人可以替代他，這是他不可推諉的責(zé)任，他早已過了隨心適性的年紀(jì)，也沒什么不甘和委屈，當(dāng)即盥櫛更衣，換了朝服入宮面見天子去了。

    最近天災(zāi)人禍一樁接著一樁，朝會也從原先的三五日一次變成了一兩日一次。

    衛(wèi)琇回了趟自己家，到得宮城已交巳時。這時候大朝會已經(jīng)散了，天子多半是在宣德殿，不是在與近臣議事，便是在批閱奏表處理政事。

    衛(wèi)琇便徑直前往宣德殿。

    前些天接連下了幾場大雪，草木、屋瓦都覆了厚厚一層雪，更顯得宮室光明，闕庭神麗，宛如琉璃仙境一般。

    衛(wèi)十一郎走到殿前，往上望了一眼，丹陛有專門的雜役清掃，看不見丁點殘雪，在白茫茫的天地中紅得觸目驚心，他正了正頭頂?shù)娜汗冢裆厥凹壎稀?/br>
    小朝會剛結(jié)束，司徒鈞方才被他外祖韋重陽和裴霄來來回回的車轱轆話攪得心煩意亂，將昨日收到?jīng)鲋萁輬蟮臍g欣之情也沖淡了不少。他覺得困頓不堪，可一看案頭堆積如山的奏表，只得揉了揉眼睛提起筆。

    才寫下兩個字，便有內(nèi)侍入內(nèi)稟報，衛(wèi)琇在殿外求見。司徒鈞沒想到衛(wèi)琇這么快便痊愈了，有些吃驚，皺了皺眉，復(fù)又松開，立即宣他入內(nèi)。

    衛(wèi)琇步態(tài)端雅地走上前去，行了個禮道：“臣偎慵墮懶，妄居斯任，不能為陛下分憂，請陛下降罪。”

    司徒鈞趕緊站起身繞到案前將他虛虛扶起，不管心里究竟如何想，至少面上是意外又歡喜：“衛(wèi)卿為我大靖社稷夕寐霄興，鞠躬盡瘁，以至于積勞成疾，何罪之有？”

    兩人禮尚往來地客套了一番，寒暄得差不多了，司徒鈞便切入正題：“今日卿來得巧，孤恰有一事相托?！?/br>
    “陛下言重，臣敢不效命?！毙l(wèi)琇立即道，心中卻開始思量起來。

    “衛(wèi)卿不必?fù)?dān)憂，是好事?！彼就解x笑了笑，轉(zhuǎn)身從案上取了涼州的捷報遞給他。

    天子春秋正富，眉心卻已經(jīng)有了淡淡的紋路，只有微笑時才令人恍然記起，這九五至尊也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郎君。

    他御極數(shù)年，朝政卻始終被韋重陽和裴霄牢牢把持著，韋重陽是個君子，清白忠勤，正身奉公，政務(wù)上卻一竅不通；裴霄資才卓茂，有能為有手腕，可惜連戀棧權(quán)位，營于私家。司徒鈞有時候會暗自懷疑，是不是天不祚靖，這幾年天災(zāi)人禍不斷，阿耶去世時交到他手上好端端的江山，何以變成這般千瘡百孔的模樣？他自問早朝晏退，中夜撫枕，不敢有一日懈怠，可那些仿佛都是無用功——他何嘗不想一展抱負(fù)？可有權(quán)臣在側(cè)，若帶纆索，若關(guān)桎梏，談何令行禁止？

    衛(wèi)琇接過來一目十行地覽比，欣喜道：“恭喜陛下。”

    司徒鈞將捷報收回，輕輕擱在案上：“戍邊將士為保我大靖江山舍身忘死，數(shù)年不得與家人團(tuán)聚，年關(guān)將至，孤想聊備牛酒，請卿代孤前往武威犒師，卿意下如何？”

    武威去洛京數(shù)千里，一來一回，加上犒軍的時間，少說也得兩三個月，衛(wèi)琇愣了愣，這片刻的遲疑沒有逃過司徒鈞的眼睛：“涼州苦寒之地，此去千里，路途艱難，實為不情之請，衛(wèi)卿若有難處......”

    衛(wèi)琇心中一凜，趕緊道：“敢不效死?！标姴贿^是個幌子，姜景義當(dāng)年前手交出虎符，后腳羌胡便叛亂，姜景義一去數(shù)年，未曾回過京師，始終是司徒鈞的一塊心病，天子這是怕他趁著天高皇帝遠(yuǎn)坐大，這才借著犒師的名義派他去涼州打探打探。

    衛(wèi)琇不得不去，一來天子這些年來雖對他恩遇有加，卻始終按兵不動，如今終于羽翼漸豐，要培植自己的腹心了；二來姜景義是二娘子的叔父，若他真有別的心思，有他在其中斡旋，說不定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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