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美人

    齊王妃此話一出, 屋里一時間鴉雀無聲，庭院中槐樹上的夏蟬名聲清晰可聞。

    兩位鄉(xiāng)公主一臉羞窘, 面面相覷，都不知該怎么把這場面圓過去。

    “我……”鐘薈難以置信地抬起頭，嘴唇嚅動著，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一雙杏眼睜得溜圓，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將落未落, 那可憐巴巴的模樣就是鐵石心腸的人見了也要心生憐惜。

    齊王妃的這副心肝大約不是人間之物，佳人梨花帶雨, 她也只當(dāng)全未看見, 兀自對著身邊那位寸步不離的老嬤嬤道：“嬤嬤去把他們帶過來吧?！?/br>
    又轉(zhuǎn)頭對鐘薈道：“阿姜莫憂心，姑母給你挑的人盡可以放心，若是膽敢啕氣, 要打要?dú)⒁u都在你的手里，姑母絕不置喙?！?/br>
    今日幾乎整個青州有頭有臉的女眷都集于一堂, 齊王妃當(dāng)著眾人的面如此說, 若是衛(wèi)夫人真拿那女子如何，不等于坐實(shí)了她善妒么？

    鐘薈騰地站起身，委屈道：“堂姑母, 您的好意侄媳心領(lǐng)了，這賞賜太重了，請恕侄媳不敢領(lǐng)。”說著說著眼眶又紅起來, 拿帕子拭了拭，眼淚卻越來越多，毫無預(yù)兆地滾下兩串來。

    隔岸觀火的女眷們對這棒槌似的衛(wèi)夫人這屠戶女幾乎有些佩服，他們大多出身世家，這類事司空見慣，難免感同身受，設(shè)身處地一想，換了自己大約是不敢這么直言抗辯的。

    又免不得在心里暗笑她傻，又不是五六歲的稚童，眼里這么揉不得沙子，難道就不能變通一下，先順著長輩的意收下來，即便入了郎君的眼，也不過三五日的興頭，過了之后還不是當(dāng)主母的說了算？心慈些的往偏院里一鎖，好吃好喝地待著，若是狠得下心，報個病死也是易如反掌，何苦為這點(diǎn)小事拂逆了夫君的長輩親眷？

    齊王妃似是完全沒料到姜氏會單刀直入地駁自己臉面，氣得嘴唇發(fā)抖，半晌才道：“好！好！十一郎真是給衛(wèi)氏尋了個好冢婦！”

    這話說得很重了，南金鄉(xiāng)公主如坐針氈，隨即生出了疑竇，阿娘出身衛(wèi)氏，自小受的教養(yǎng)與兄弟們無有差別，眼界與一般內(nèi)宅婦人不可同日而語，旁人興許不清楚，他們姊妹和長兄從小由她親自教導(dǎo)，最是了解她的心胸器局——她從小要他們務(wù)必將目光放遠(yuǎn)，免得囿于后宅的方寸天地。那些手段在她眼中根本不值一哂，即便擔(dān)心衛(wèi)氏的香火，何至于明著往堂侄房里塞人？

    南金鄉(xiāng)公主神色復(fù)雜地望了望母親，心中的不安越發(fā)強(qiáng)烈，她近來突然一反常態(tài)，連同他們姊妹在一塊兒時都常發(fā)些不經(jīng)顛狂之語，與她的秉性相去甚遠(yuǎn)。

    她回想了一會兒，依稀是從衛(wèi)家出事那段時日開始的，隨后便是她阿娘的乳母墜車而亡，主仆兩人情誼深厚，她阿娘接二連三地受打擊，先是徹夜難眠，接著便性情大變，若不是哀毀過度，便是……而她阿耶似乎就是在那時遣了乳母張氏前來伺候。

    那些本來看著并無不妥的尋常事一旦串在一起，樁樁件件都透著古怪，南金鄉(xiāng)公主有孕在身，本就禁不住多思，這些事又關(guān)乎她父母，做女兒的夾在中間只覺茫然無措——若阿耶真的對阿娘做了什么，她又待如何？

    南金鄉(xiāng)公主疲累地捏了捏額角，酷似王妃的纖眉緊緊蹙了起來，低低叫了聲：“阿娘……”旁的話還來不及說，齊王妃便轉(zhuǎn)頭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說話間張嬤嬤已經(jīng)折返了，身后跟著幾個垂眉斂目的年輕女子，個個生得花容月貌，身著一模一樣的青色紗衣。

    鐘薈眼淚還掛在臉上，往那些女子身上掃了一眼，兜著袖子傲然立著，脊背挺得筆直，冷冷一笑道：“堂姑母心疼侄兒和侄媳，我們夫婦感激不盡，不過這份情誼咱們實(shí)是消受不起！”

    張嬤嬤聞言暗暗垂下頭，眼里閃過一絲莫名的笑意。

    齊王妃氣得臉色鐵青，一拍幾案便要站起身，起到一半?yún)s突然扶住額頭軟倒下去，一旁的侍女眼明手快將她扶住，幾個女兒媳婦兒急忙圍攏上去，一時間掐虎口的，尋丸藥的，張羅叫大夫的，稟報郎君的，亂成了一鍋粥，一眾看戲不怕臺高的客人也不得不或真心或假意地上前關(guān)切詢問。

    齊王妃氣息奄奄，臉色青白，由侍女扶著靠憑幾坐下，顫抖著手從袖子里掏出個小匣子，三女兒饒豐鄉(xiāng)公主熟練地打開，倒出數(shù)顆小指甲蓋大小的丸藥，伺候王妃服了下去，又接過侍女端來的茶湯喂她飲了兩口。

    王妃閉上眼睛緩了緩，片刻又睜開，緩慢而虛弱地抬起手，指了指依然倔著腦袋立在原地的鐘薈，嘴唇一翕一合，顯是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饒豐鄉(xiāng)公主氣急敗壞地對鐘薈道：“阿娘素來有心疾，再如何也是長輩，還請衛(wèi)夫人擔(dān)待擔(dān)待吧！”

    濟(jì)南郡夫人宋氏是個口無遮攔的，說話很少打心里過，又喜歡管閑事當(dāng)和事佬，當(dāng)即大大咧咧道：“是啊使君夫人，今日好歹是王妃殿下壽辰，做小輩的就順了老人家的意思，不過一個低賤女子罷了，難不成還越得過你去？”又對身旁的劉氏道，“劉側(cè)妃您說是不是？”

    劉氏顯然不想淌這混水，只是矜持地點(diǎn)點(diǎn)頭。

    鐘薈垂下頭，緊緊抓著衣擺，流露出些許愧色：“我……我……我也不是有意的……”

    宋氏見她有悔意，覺得八成托賴她這說客的功勞，熱情地走上去挽住她，渾然忘了這姜氏雖年輕，卻是她夫君上峰的家眷，自說自話道：“王妃哪里會與你計較，好好同她賠個不是，大喜的日子，莫要哭哭啼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