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別動——!”點叁八黑洞洞的槍口出現(xiàn)在何靖面前。 神經(jīng)緊繃令肢體僵硬,何靖站在機(jī)車旁木然舉起雙手,額上覆著汗,心臟躍動似要跳出喉間,往后退了兩步。 “在這里!”八九個警察從巷頭巷尾圍了過來。 其中一人走上前來,動作粗魯搜盡何靖全身,卻一無所獲。 “毒品調(diào)查科劉耀輝?!?nbsp; 劉耀輝亮了證件,示意身后警察把何靖拷上,“接到舉報有人在葵涌九號碼頭進(jìn)行毒品交易,我們從那里追你追了九條街,你挺能跑啊?!?/br> 何靖沒有說話。警察仍在四周搜尋,他心跳一直慢不下來,甚至不敢回望那臺廢棄的車。只是定定然盯著墻壁斑駁處露出的紅色磚塊,似干涸血跡般刺眼,極力壓抑恐懼。 遠(yuǎn)處跑來一個警察,手中透明塑料袋里裝著一把槍,何靖瞥見是自己踢開那把。 “老大,在巷外發(fā)現(xiàn)一支手槍。” “老大,巷子里全搜了,沒找到貨?!?/br> 劉耀輝睨了眼何靖,健碩身材帶著不可侵犯的威嚴(yán),“槍是不是你的?” “不是?!焙尉搁_口。 “貨在哪里?” “什么貨?” “哼——”劉耀輝往前半步,“你說呢?”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br> 揮拳瞬間出人意料,拳風(fēng)勁猛,擊得何靖身形趔趄差點摔倒。左邊臉頰發(fā)燙發(fā)麻,嘴內(nèi)泛起鐵銹般的血腥味。 “十幾只眼看著你從九號碼頭跑過來,你在嘴硬什么?” “阿sir,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劉耀輝甩甩手腕,“扮傻?到了警署死人的嘴我都能撬開,帶走!”他轉(zhuǎn)身離開巷子,其余警察推著何靖跟上。 何靖被塞進(jìn)其中一輛警車的后排。 直到叁輛警車鳴笛駛離葵涌碼頭,何靖的心才稍稍冷靜下來。盯緊車窗外疾馳而過的海岸,思緒快速運轉(zhuǎn),接下來的煎熬才是重頭戲。 前排副駕駛的警察看上去生嫩,年紀(jì)大約20出頭。他悄悄回望何靖,小聲跟駕駛座交談,“不是說穿黑色的嗎?” 何靖怔了怔。 “管他什么顏色,是這個沒跑的了?!?/br> 何靖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灰色外套,從密集焦慮中篩出一個震驚的想法。身上熱汗瞬間涼透,努力調(diào)整呼吸。怕被窺見臉上浮沉思緒,他把頭轉(zhuǎn)向窗外。 夜路走得多,終會遇到鬼。 月亮升至高處,何靖的心沉入海底。 △△△ 凌晨2點。大富豪歌舞升平,夜半叁更正是竊玉偷香的好時辰,鶯燕成群穿梭于各個包廂。倪少翔臉色陰鷙從大門跨步而入,身后是神色低沉的張永強(qiáng)及一眾小弟。 侯淑儀在站大廳笑面相迎,“倪少——” 倪少翔眼角冷冰冰掃過侯淑儀妝容精致的臉,“上二樓?!?/br> 侯淑儀被這股煞氣刺得后頸發(fā)涼,望向張永強(qiáng)求助的時候,張永強(qiáng)略帶緊張給她遞了個眼色。 “好,我立即讓人準(zhǔn)備?!焙钍鐑x快步向前,兩條細(xì)腿連走帶跑差點踉蹌摔倒。 推開大富豪二樓走廊盡頭的門,是一間寬闊的辦公室。茶水提前備妥,倪少翔徑直走到黑沙發(fā)中間岔開雙腿坐下,身后的人魚貫而入,分站兩邊。張永強(qiáng)落座在一旁單人沙發(fā)上,手肘撐在雙膝摸著自己緊繃的下巴。 何武和平頭隨后才著急趕來。二人進(jìn)門后見室內(nèi)氣氛寒似冰窖,不敢多言,立在紅木茶幾前規(guī)規(guī)矩矩叫人,“倪少,強(qiáng)哥?!?/br> “你們知道阿靖去哪里了嗎?”張永強(qiáng)抬眸看向二人。 兩人如實回答,“不知道?!?/br> “他沒聯(lián)系你們?” “沒有?!?/br> 張永強(qiáng)收回視線,轉(zhuǎn)頭看向保持沉默的倪少翔。他輕舔緊抿得略微干燥的唇,“倪少,阿靖不是那種人。” “那種人?”倪少翔揚起下巴,笑容似黑白無常勾魂索魄,“那種是哪種?連我的貨都敢劫,我看他是不想做人了!” 何武瞪大雙眼,不敢相信倪少翔說的每一個字。他準(zhǔn)備開口卻被平頭扯住手腕,暗示他閉嘴。 張永強(qiáng)用力摩挲手指,指節(jié)繃得發(fā)白,“倪少,阿靖跟了我五年,我相信他。他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才沒有把貨送到?!?/br> “人心隔肚皮,你拿什么保證他不是,拿你的命嗎?” 倪少翔一腳踢向紅木茶幾,幾腳擦過瓷磚響起刺耳聲音,茶水傾泄在地。 “2000萬,你以為是200塊???他一個能打五個,槍法比你還準(zhǔn),能遇到什么事?”倪少翔眼眶發(fā)紅,猶如一頭渴望撕碎獵物喉管的雄獅,“等我把他找出來,我要你張永強(qiáng)一刀一刀把他切了喂鯊魚?!?/br> 兇惡眼神從低頭不語的張永強(qiáng)身上掃過平頭跟何武,再落到旁邊站著不敢多嘴的馬仔。倪少發(fā)威,全員緘默。連呼吸都要控制音量的氣氛,人人各懷心事。 突然手提電話響起。馬仔恭敬遞上,倪少翔接通放在耳邊。 “倪少,剛剛收到風(fēng),今晚碼頭警察抓走了人。船那邊沒事,是腳被抓了。警察沒截到貨。” “你確定?” “倪少,我確定?!睂Ψ斤@然習(xí)慣周旋于各界關(guān)系,畢恭畢敬客氣到家。 倪少翔臉色放緩,“警察那邊還有沒有其他證據(jù)?” “只有一把槍,這個問題不大。讓他咬死是自己非法持有的就行,不會對我們造成不利。” 利字當(dāng)頭,律師比雇主更先一步想好對策。 倪少翔沉默幾秒,驟然改變心意,語氣少了叁分冷多了五分jian, “你今晚就去O記探探情況,讓他別認(rèn)那把槍。好好教他說話,敢把我捅出來我要他冚家富貴。” “是的,倪少。” “看來是太久沒有升堂立規(guī)矩了,給個機(jī)會他幫我做腳都能做到進(jìn)警署喝茶?!?nbsp; 倪少翔拋開手提電話,“這次誰求情我都不會給面子,你們跟他做兄弟的,自己看著辦?!?/br> △△△ 1990年10月26日,下午5點。 “思敏,我今晚有事,你幫我去補習(xí)班請個假?!?/br> “怎么不去?” 陳思敏關(guān)掉水龍頭,轉(zhuǎn)頭見蔣慈換上粉色緊身高領(lǐng)毛衣從隔間推門而出。豐乳纖腰曲線分明,靚麗得陳思敏忘了自己原本想問什么。 蔣慈對著鏡子輕撥頭發(fā),“今晚有事。” “阿慈,你是不是病了?” “你說什么啊?” “你看你自己?!标愃济魮ё∈Y慈肩膀讓她望向鏡面,“不上補習(xí)班還打扮成這樣,你是不是妲己附體了?” 蔣慈聽得臉紅,“我這樣穿很正常,我平時也這樣的?!?/br> 陳思敏瞇了瞇圓眼,突然頓悟,嘻嘻笑起來,“今天晚上約了商紂王???” 蔣慈耳根發(fā)紅,沖陳思敏翻了白眼。 “居然有男人能入你眼?” 陳思敏蹭著蔣慈的手臂,挑眉笑得揶揄,“是不是那天救了我們那個?望著你含情脈脈,又長得高大威猛。阿慈,原來你中意這樣的——” “不要亂講,我才不會中意他。反應(yīng)又蠢又遲鈍,還經(jīng)常扮豬食老虎,每次我丟臉的時候都撞見他——”蔣慈還想繼續(xù)數(shù)落,卻被陳思敏打斷?!拔刮刮?,不中意的話你臉紅什么?” “我哪有臉紅?!笔Y慈羞得有點眉目動人,把換下的校服迭好放進(jìn)包里催促著,“快點走啦——” “女人果然口是心非,特別是你這種漂亮的女人?!?/br> “行行行,你最懂了,陳懂事。” 二人說說笑笑走出校門。蔣慈與陳思敏道別,獨自站到路沿等候。 想隱藏雀躍的心情被傍晚秋風(fēng)撩得面色粉嫩,緋紅久久不散。她時不時左右探看路過的人和車,又稍微撥弄幾下自己的頭發(fā)。 從下午第一堂課開始蔣慈心情悄然放飛,為了上課不走神還逼自己不停舉手回答老師提問。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懷揣期待,既緊張又興奮,還不愿對陳思敏承認(rèn)。 世間百感紛雜,唯獨“即將開始”這種將滿未滿的情緒令人魂牽夢縈。神壇上的蔣小姐終于紓尊降貴,彎膝拾級而下,為她口中那個毫無半分優(yōu)點的何靖赴約。 直到校門落鎖。 蔣慈眼神從期待過渡至疑惑,又從疑惑演變成憤怒。 日頭在仲秋時分的傍晚下沉得極快,堪堪余了點橘黃鋪在狹窄路口?;▔纱u上坐到酸麻的腰脊,夜風(fēng)刮得指尖發(fā)冷,淡淡口紅干在唇上。 手表指針指向7點,蔣慈臉色回到冰封叁尺的寒武紀(jì)。 她被耍了。 只是幾句曖昧不明的話語,她居然盼了一天,站在這里吃足兩個鐘冷風(fēng)。高高在上,平靜自持,這些過往被自己紛紛拋下,為一個男人奉上難得誠意。 心臟被委屈氣憤緊緊扯住,她喉間發(fā)澀,用力咽了咽口水。 垃圾,狗屎,渣男,撲街古惑仔。不來赴約就是死了,肯定被人砍得稀碎,拼都拼不出全尸。投胎無門,做個孤魂野鬼,逢年過節(jié)活人不祭,游蕩世間狗都不理。 “阿慈?” 蔣慈下意識張望,只見一輛黑色轎車停在面前路沿,站在駕駛位門外的廖勝正看著她。 她立刻掩飾情緒,擠出笑容,“勝哥?!?/br> “怎么還在這里,今天不用上補習(xí)班嗎?”廖勝借著通明路光瞥見蔣慈微微泛紅的眼,“臉色有點差,是不是受涼了?” 知情識趣的男人不會輕易開口問女士為什么哭,但又無法做到視而不見。 “我借了同學(xué)的書,想在門口等她回來拿,結(jié)果沒有等到?!笔Y慈垂下眼,不想被廖勝揭穿。 “沒等到就不要等了,這么晚估計都不會過來拿,你明天再給她也一樣。先上車吧,我送你回家?!绷蝿贉?zhǔn)備繞上前為她開車門。 蔣慈卻快他一步,自己打開車門坐了進(jìn)去。 廖勝只好悻悻然坐回駕駛位。 上車之后涼意驟減,蔣慈緩了口氣,感覺血液正在回流,臉上仍無半分暖意。廖勝開車駛離,把蔣慈耗了兩個鐘的孤獨魂魄也一并帶走。 “下次還是別等到那么晚了,你一個女孩子,不安全?!?/br> “嗯。” “無論等誰,只要那個人不愿意來,就不要浪費自己的時間。” “知道了?!?/br> “晚餐吃了嗎?要不要我先載你去吃點東西?” “我想回家?!?/br> 廖勝見她不愿開口,識趣閉嘴。車子開得平穩(wěn)舒適,很快駛上坡道停在蔣宅門口。 “多謝勝哥?!绷?xí)慣的禮貌周到。蔣慈解開安全帶準(zhǔn)備下車,廖勝卻突然叫住她,“你把書給我,我現(xiàn)在送去你同學(xué)家里。” “不用了,勝哥?!笔Y慈搖頭,“他不來估計是不想要吧,不用給他了?!?/br> 廖勝看著蔣慈略微蒼白的臉,紅唇雖被俏麗顏色裝點,卻平添了幾分憔悴。很顯然她不是為了還一本書,甚至上車前的委屈表情,都讓他心里不快。 “既然她不想要,以后都不要給了。言而無信非君子,不值得深交?!?/br> 蔣慈點頭,下車走進(jìn)家門。廖勝坐在車內(nèi)望向那抹背影,將不悅心情平復(fù)。她還小,偶爾受挫也無妨,這樣才能更好辨別什么適合自己。 再給她一些時日成長。大不了就像從前那樣,無論什么人得罪她,他都會幫她解決。 蔣興今晚不在家,蔣慈的低落倦容無需掩飾。沒有回應(yīng)讓她喝口熱湯的阿芬,她打開房門把包放在地上,埋頭床褥中,將所有難受疲憊堆積在這片柔軟內(nèi)。 未曾嘗過的委屈竟然如此苦澀,她喉間哽咽,“何靖,我不想再見到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