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姓名?” “何靖?!?/br> “年齡?” “23?!?/br> “從事什么職業(yè)?” “沒有職業(yè)?!?/br> “年紀(jì)輕輕有手有腳,不去上班去做古惑仔。” 審訊室里不銹鋼長桌冰涼泛光,何靖雙手被拷,指甲淤血已經(jīng)凝固結(jié)痂。身子斜倚靠背,神色疲憊狼狽。 對面兩個年輕警察一男一女,深夜錄口供的不耐煩躍然臉上。 “現(xiàn)在是10月25號凌晨3點。在四個鐘前也就是10月24號夜晚11點左右,你出現(xiàn)在葵涌九號碼頭,你去那里是做什么?”女警指間夾著筆,輕敲桌上筆記本。 “兜風(fēng)散步?!?/br> “散步你跑那么快?” “聽見槍聲誰不跑?” “你不是心虛你跑什么,槍打你身上了?” “我不跑的話說不定真的打在我身上。” “喂,我勸你配合點——” “阿sir,我很配合了?!?/br> 另一名警察見狀立刻接話,“那把手槍是不是你的?” “不是?!?/br> “那怎么會出現(xiàn)在你附近?” “我怎知道?” “何靖,你最好老實交待貨在哪里?” “我聽不懂你們說的是什么。” “我說白粉啊,衰仔——” 深夜掃毒組人人倦容滿面,耐心殆盡。何靖連繞圈子都懶,一問叁不知的態(tài)度惹得男警察直接拍桌。 突然審訊室的門被打開,劉耀輝袖口挽起,露出健碩繃緊的手臂肌rou,氣場凌人自門外進來。 “老大——” 劉耀輝拍了女警察的肩膀讓她先行離開,隨后坐到她的位置上。手肘架在桌面,劉耀輝指節(jié)微彎扣著,銳利雙眼與何靖對視。 “何靖是吧,認(rèn)識倪少翔嗎?” “認(rèn)識?!?/br> “跟了他多久?” 何靖沒回答,淡淡回望劉耀輝。 “不答?”劉耀輝挑眉,“那我換個問法,你認(rèn)識他多久了?” “不記得了。” “我看你面孔有點生,跟倪少翔不久吧?他敢把這么大批貨交給你,看來你挺有本事?!?/br>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么貨?!?nbsp; 何靖垂眼,凝視不銹鋼桌上那團冷冷清清的吊燈白影。 “在我面前扮傻?第一次受訊吧?你猜倪少翔現(xiàn)在知不知道你為了保命把貨撒到海里了?” “劉sir,我只是個普通市民配合你回來接受調(diào)查。” 劉耀輝嘴邊噙了抹不屑的笑,“上個月東區(qū)上環(huán)洪順的場子,光是散貨的馬仔我抓了十幾個,個個都跟你差不多?,F(xiàn)在不說,再待個一天半天的連底褲都交代了。什么義字當(dāng)頭,關(guān)二爺面前起過誓都沒用,蹲完班房出來哪個老大還會要你這條賤命?” 何靖抬眼,“我又不是黑社會,關(guān)我什么事?!?/br> “哈——”劉耀輝傾身靠前,雙手交握置于桌面,“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什么人,我生平最看不起你們這些古惑仔。仗著自己年輕高大走捷徑撈偏門,謀財害命連正經(jīng)做個人都不愿意。日日燈紅酒綠,打家劫舍,拿無恥當(dāng)榮譽。人前叫你大佬,轉(zhuǎn)身就叼你老母,你還以為自己很威風(fēng)?!?/br> 何靖后槽牙咬緊,自尊碾碎在齒際。 “大陸仔吧,偷渡過來幾年了?” “……五年?!?/br> “帶著兄弟過來的吧?” 何靖沉默。 劉耀輝見得多這樣的人,“脾氣這么硬,肯定是家里人還在外頭。我明日一早就放風(fēng)聲出去說你把倪少翔捅了出來,你猜倪少翔會不會放過你家人?” 何靖視線還留在那團白影上,“我該說的都說了,你逼我也沒用?!?/br> 劉耀輝手指輕輕叩桌,“你最好分清楚形勢,現(xiàn)在是我有大把時間跟你玩,可惜你的大佬倪少翔沒耐性。你不考慮自己,也考慮一下外面的人啊?!?/br> “我現(xiàn)在給你一條活路,貨交出來,我可以保你做污點證人,向律政署證明你是被迫協(xié)助交易?!?/br> 何靖抬起頭,毫無畏懼迎上劉耀輝咄咄逼人的目光。紅臉白臉都唱完了,說到底就是沒找到貨,那把槍也毫無作用。 他勾起嘴角,紅紫淤青凝在唇邊。白熾燈下的面孔英俊又冷漠,仿佛早已超脫,無所畏懼,生死置之度外。 “劉sir,如果沒有證據(jù)的話,麻煩48小時之后把我放走?!?/br> 劉耀輝眼神暗沉,“何靖,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br> “酒就算了?!焙尉篙p仰下頜,“不過我確實有點餓,警務(wù)署這么有錢,不會連飯都不讓我吃吧?” “錢是納稅人出的,你們古惑仔納過稅嗎?”劉耀輝手撐桌子站了起來,高大體魄顯得氣勢奪人。他冷著一張威武的臉,“你們不是最喜歡吃粉嗎?粉我這沒有,你什么時候告訴我哪里有,我就什么時候給你吃?!?/br> 說完轉(zhuǎn)身走到門口,大門甩上的時候拋下一句,“給杯水他把命吊著?!?/br> 何靖摸了摸裂開的指甲,疼痛終于從神經(jīng)末梢傳到腦里。他在心里吁了口氣,什么話都不愿說。 一個鐘后,審訊室的門被推開。何靖從小憩中醒來,平日雋采飛揚的桃花眼布滿細(xì)細(xì)血絲,嘴唇干燥起皮。燈光刺目,他微瞇看著一個圓滾滾的男人從門外幾乎要卡住門框般走了進來。 身板挺直,客氣頷首,“何先生你好,我是倪少委托的顧問律師,叫我蘇大狀就可以。” 何靖疑惑。 見何靖沒有說話,蘇大狀主動開口,“倪少叫我轉(zhuǎn)達(dá)他的話,他一向相信皇家警察火眼金睛不會錯綁好人,作為你的好友兼上司,他希望你盡全力配合警方,別讓真正的犯罪分子逍遙法外。公司全體同仁都在等著你回去,尤其是你弟何武?!?/br> 小眼露著精光,緊身黑西裝搭配球體身材,像極一粒浸在忌廉湯里的中式rou丸。話里話外,全是威脅。誰是真正的犯罪分子,誰又逍遙法外,這一屋明燈下都敢信口雌黃,不怕出門就遭雷劈。 何靖冷著臉點頭。 倪少翔愿意讓律師來,當(dāng)然不是他何靖的命值錢,而是那批貨值錢罷了。 出去便是另一重難關(guān)。他能交得出貨,大家至少相安無事。真正棘手的是內(nèi)鬼,如影隨形,原來早就潛伏在自己身邊。 何靖望了眼自己身上皺巴巴的衣服,太陽xue青筋跳得頭皮發(fā)緊。 △△△ 1990年10月26日,晚上11點。 何靖手上鐐銬被解開,兩天兩夜沒有洗漱,青色胡渣掩不住嘴角紫青,印在臉上分外憔悴。劉耀輝果然不肯輕易放過他,半夜提審,兩盞瓦數(shù)爆棚的臺燈照得他滿目通紅,應(yīng)得敷衍的時候直接動手,拳拳打在肋下。 沒人會顧惜他的性命。后面索性連水都撤走,喉嚨干得嘶啞。何靖活動手腕關(guān)節(jié),直面掃毒組全員敵視,挺直腰背走出警署大門。 門口停著張永強的車。何武從車上下來,急忙跑到何靖面前,“哥,你沒事吧?” 何靖見何武毫發(fā)無損,心里松了口氣略感安慰??磥砟呱傧枋堑戎奄~都算在自己頭上,只要沒牽連到何武就行。 “沒事,回去再說。” 上了車發(fā)現(xiàn)張永強并沒有來,平頭開車把何靖何武接到新義堂口,車子繞到利群大排檔路邊停下。 凌晨12點,往常人聲鼎沸的大排檔靜得詭異,只有白晃晃的燈泡懸在棚頂,檔口外面站了幾個等距排開的馬仔望風(fēng)。 這是要升堂公審。 搜身后走了進去,左轉(zhuǎn)至連接廚房和大廳的短促走廊。午夜廳堂通明,直面大門的關(guān)二爺被佛龕中搖曳燭火映得鬼魅幽暗。 倪家父子都在。倪寬端坐在關(guān)二爺?shù)臄[相下方,太師椅扶手磨得油光蹭亮。右邊是一副等著看戲臉色輕蔑的蔣興,左邊是恨不得自己親自切了何靖的倪少翔。 張永強站在倪少翔身后,側(cè)臉看不清神情。直到何靖走了進來,他才稍稍抬眼。 “倪老,二爺,倪少。”何靖站直身體,頷首示意。 旁邊馬仔突然邁步上前,一拳打在何靖腰側(cè)。毫無防備生生受力,何靖瞬間疼得彎下腰。還未還手,又涌出兩叁個人,對著他后背下腹拳打腳踢。何靖抓住一只準(zhǔn)備揍向自己太陽xue的手臂,用手肘猛擊對方喉嚨,來人吃痛倒下。 “阿靖,錯就要認(rèn),打要站穩(wěn)!”張永強突然厲聲呵斥。何靖望向張永強,通紅眼底全是不忿。 但他沒有繼續(xù)還手。何武看得又急又氣,被平頭緊緊拉住攥到指節(jié)發(fā)白的拳頭。眼看著何靖又挨了打,嘴角裂開,鮮紅的血悶聲的拳,在這個明晃晃的大廳里格外清晰。 直到倪寬發(fā)話,“可以了。” 還未問正事不能把人打死。演過幾百次的劇情今夜也不過是換了主角,殺人如麻的社團老大并非因良心發(fā)現(xiàn)才叫停。 馬仔們收手讓開,何靖疼得發(fā)抖,身上全是冷汗,僅憑一股憤懣勉力維持站姿。 “何靖,社團規(guī)矩你應(yīng)該清楚。這頓打,你不想受也要受。如果不是蘇大狀說你在O記表現(xiàn)好,剛剛你吃的就不是拳頭,而是子彈?!蹦邔捖曇舨患辈痪?,“但這次的貨沒了,2000萬換一頓打,好像還是你更占便宜?!?/br> 倪寬訕笑,看了眼蔣興,“雖然我把粉這條線給了少翔,但說到底都是社團的生意,該怎么處置二爺你也給個意見?!?/br> 蔣興只瞥了眼何靖。年輕不服又怎樣,出來混連腦子都沒有,能成什么氣候。 “按社團規(guī)矩處置就行。畢竟是少翔的人,還是讓少翔決定吧?!倍嘁皇虏蝗缟僖皇拢Y興對何靖的命視如螻蟻。 “阿強,兩日前我跟你說的,你還記得吧?”倪少翔盯緊何靖,側(cè)頭問身后張永強。 “記得?!?/br> “你親自去,一刀一刀把他切了,扔到海里喂鯊魚。不過今日有個條件——”倪少翔從口袋掏出一把軍用小刀,往后遞去,“切的時候必須保證他還沒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