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探案手札 第5節(jié)
“下次警醒些,莫要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了?!甭牭曛髡f沒收錢,子書俊的臉色緩和了一些,“這幾天還會有官差來找你問話,據(jù)實回答便是,不可隱瞞。” “是,官爺放心,老朽一定據(jù)實回答!”店主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問,“那官爺說的命案是……?” “楊老漢拿死猴子嚇人,把人嚇死了?!?/br> “嚇死了?!”店主臉色一下變得慘白,在椅子上試了幾試都沒站起來,嘴唇哆嗦了半天,“罪過啊,罪過??!” 見他這樣,沐桃月趕緊從繡囊里拿出一個小瓶,倒出了幾粒藥給他吃下去,有些責怪的看了子書俊一眼:“老人家年紀大受不得刺激,寺正大人不要說得如此直白。” 子書俊抿抿嘴:“抱歉,是我欠考慮?!?/br> “嗯,這會兒無礙了?!便逄以碌箒硪槐吹曛骱认氯?,又給他把了把脈,“老伯可是平日里四肢時有麻木,坐久了站立起來會短暫眩暈,過一會兒便自行恢復(fù)了?” “是有些,不過一直沒放在心上?!?/br> “這病可大可小,平日里要注意保暖,尤其是心口部位,冷熱交替時尤為小心,覺得不舒服了就叫人,萬不可一個人忍著。”他把小藥瓶放到店主手里,“這是我自己制的安宮丸,每次四粒,可緩解?!?/br> 店主接過來千恩萬謝:“多謝,多謝……”他看看沐桃月的臉又看看他的打扮,遲疑了一下,“多謝小郎君!” “……沐兄弟。”出了店鋪,子書俊猶猶豫豫的喊他,“剛才是我毛躁了,沒考慮到店主年事已高?!?/br> 沐桃月大大咧咧的拍他肩膀:“沒關(guān)系啊,有我呢!妙手回春小神醫(yī)!” “嗯,多虧有你。”又是柔若無骨的觸感,又是暖暖的藥香靠過來,子書俊心跳快了兩拍,“咱們?nèi)プ罾蠞h吧!” 第6章 女尸疑云(五) 回去大理寺稟明了事情…… 回去大理寺稟明了事情經(jīng)過,子書俊領(lǐng)了幾個差人要去杏園捉拿楊老漢,新來的仵作衛(wèi)墨風正巧路過,一眼就看到了沐桃月腦門上的腫塊。 “小月,你額頭怎么了?”他關(guān)切的湊近了瞧。 沐桃月樂呵呵的:“被板凳砸了一下?!?/br> “被砸還這么開心?” “因為我剛剛跟寺正大人查了一起案子,馬上就水落石出了,高興!” “被砸了?”聽衛(wèi)墨風一說,子書俊才看到他發(fā)際線位置起了一個腫包,應(yīng)該是在于家勸架時候被袁七娘扔過去的板凳砸的,因為大部分藏在頭發(fā)里,所以剛剛一直沒注意。 他彎下腰仔細看看,伸手就要摸:“疼嗎?” “寺正大人,還是我來處理吧。”衛(wèi)墨風擋住了他的手,把沐桃月拉的離自己近了些,“我?guī)退纤??!?/br> 沐桃月有些著急:“寺正大人您別走啊,我還想去抓楊老漢呢!” “不走,等你?!弊訒↑c點頭,帶著一群差人站在回廊里看他上藥。 “何故在此聚集?”尚辰帶著蔣文正要去庫房查東西,遠遠就看見這里圍了一群人。 眾人連忙見禮:“尚寺卿,蔣寺丞?!?/br> 尚辰微微頷首,看看傻站著的子書?。骸板\鶴不是要去捉拿嫌犯嗎?為何在此?” “回寺卿,這位沐兄弟受了點傷,我待她上完藥之后一起去?!?/br> 子書俊背著手站的筆直,乖巧的像個等待好朋友一起去玩的孩童。 “沐兄弟?”尚辰又看看被衛(wèi)墨風按在廊柱上上藥的沐桃月,有些無奈的扶了扶額,所有人都看出來這是個女子,只有他的傻表弟一臉認真的叫人家兄弟…… “有何不妥?”子書俊看出來自己表哥表情不太對。 “無不妥。”尚寺卿右手握拳放到嘴邊輕咳一聲,掩飾了自己的笑意,“咳,不要聚在一起擋了旁人通行,若是你的小兄弟上好藥,便快快帶他走吧。” ———————————— 大理寺的官差闖進杏園的時候,楊老漢正吃飽喝足,躺在杏樹下閉目養(yǎng)神,對于突然闖進來的官差態(tài)度蠻橫:“干什么的?這是私家園子,官府也不能亂闖!” 子書俊站立正中:“我們來此不是為了園子,而是為了抓你。” “抓我?我犯了何事?” “狗rou好吃嗎?” “……” “這看園子真是個不錯的差事?!币娝换卮?,子書俊拿起小桌上的酒壺聞了聞,“清風樓的玉髓酒,配上燉到酥爛的狗rou,在這杏花樹下賞花喝酒吃rou,人生樂事。” 楊老漢眼珠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有些蠻橫的問道:“怎的?吃狗rou犯法???” “不犯法,就是隨意感慨幾句?!彼丫茐胤呕厝?,“猴腦好吃嗎?” “啥……啥猴腦?老漢不知道你在說啥!” “你隔壁的劉大娘今早上吊死了,你可知道?” 此話一出如晴天霹靂一般,楊老漢瞬間面無血色,身體晃了幾晃蹲在了地上:“誰?誰死了?” “住在你隔壁的劉大娘,于大田的娘親,小麥穗的祖母。”子書俊蹲下,眼神銳利的盯著他,“因為她的孫女小麥穗被狗吃了,她心中悲痛哭了一夜,最終還是良心難安,趁大家都還在睡覺的時候,用一根麻繩吊死了自己?!?/br> “那……那關(guān)我甚事?不關(guān)我事!” “你可想好了,真的不關(guān)你事?” “我……我……” “楊老漢,你用猴尸代替小兒,做出惡犬啃食幼兒的假象,讓于家誤以為女兒已死,導(dǎo)致他們一夜之間婆媳反目,夫妻失和,最終劉氏自縊身亡,于氏夫婦大打出手,這樁樁件件皆由你而起,說!你把于家女童藏哪兒了?” “我……我聽不懂你在說啥!” 見他還是不開口,子書俊沉聲道:“楊老漢,此時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若是不說,待我搜查出來,罪名可就不同了!” “……在河里的花船上,粉色金絲合歡花蓋的那艘,上面是我的相好,叫歡娘?!睏罾蠞h低聲說,“我就是討厭那條黑狗,日日叫的人心煩,跟劉氏說了多少次了,她就是不管,還讓狗咬我?!?/br> “所以你便生了如此歹毒心思?” “那我要如何?這兩年來我好話歹話說盡,劉氏就是不管,還有他兒子于大田,一家人拿那條黑狗當個寶,我跟他們說過千百遍,我討厭狗,我害怕狗!”楊老漢青筋崩出,面目猙獰。 “即便是憎惡黑狗,也不該施此毒計!”子書俊聲色俱厲,“那于家如今家破人亡,你可知罪!” “就算有罪,于家也該擔一半!” “罪當幾何,官府自有定奪。”子書俊揮揮手,“把他帶走!” 差人們上前給他戴上了長枷,楊老漢最后看了看園子里的杏花沒說話,他幼時被惡犬追咬過,自此之后一直怕狗,偏偏隔壁于家的大黑狗又兇又壯,每日里見了他就汪汪叫,黑狗養(yǎng)了兩年,他就找了于家兩年,于家一家都不是好相處的,尤其是那個劉氏,一說讓她把黑狗拴起來她就吐沫星子亂飛的罵他,說他有毛病,說他做了虧心事了才會怕狗。 那日他又是早上上工時候被黑狗堵在門口不敢出門,誤了時辰,被東家扣了工錢,從園子回來的時候他照例想去找劉氏說說,卻隔著院門聽見劉氏在跟小麥穗說話。 “我的小麥穗呀,你不要總是扯黑子的毛,若是不小心被它咬傷了撓傷了,少不得你娘回來要打死它!” 他收回了敲門的手,轉(zhuǎn)身去了潘樓南街那家賣猴子的店…… 接下來的時間,差人分成了兩組,一組按照楊老漢指的位置,在園子里挖出了猴子皮以及大半個被吃掉腦子的猴頭,另一組則趕去惠民河找到了花船,救出了小麥穗。 面對著死而復(fù)生的小麥穗,再看看躺在棺材里已經(jīng)涼透的劉大娘,于氏夫婦心情一時復(fù)雜難當,得知是楊老漢設(shè)計了一切之后,于大田恨得抄起鋤頭就要出門找他拼命。 “如何定罪該由官府定奪。”子書俊攔住了他,“懲治壞人是官府之事,你要做的是好好發(fā)送你娘。” “人心難測,誰能想到只是鄰里間司空見慣的小矛盾,居然越積越深,終成禍患?!弊叱鲇诩以洪T,已是將近傍晚,沐桃月有些不舍的拉拉他的衣角,“寺正大人,我要走了?!?/br> “去哪兒?” “去我的主人家呀,天色將晚,想必他該回家了?!?/br> “你說晚上的活計,是個什么活計?” “就是做……做個小廝,做做晚飯鋪鋪床什么的。” “白天呢?” “白天應(yīng)該無事吧?”沐桃月想了想,尚寺卿只說了給他親戚做晚飯跟鋪床,沒說白天干什么。 “若是……”子書俊撓撓頭想著措辭,他覺得跟這個小郎君一起查案還挺愉快的,“若你只是晚上有差事,白日里可跟著我,我給你工錢?!?/br> 沐桃月高興的點頭:“那便說好啦!我去問過主人家,明日一早還在今日相遇的地方見!” “好,明日見!” ————————— “夫君,錦鶴為何要讓一個寡婦做他的使女呢?”尚辰放衙回來,李靨一邊幫他換下官服一邊閑聊。 “舅母生完錦鶴之后身體一直不太好,所以錦鶴大部分時間都是由乳母照顧的,而他的乳母田嫲嫲便是個寡婦?!鄙谐接浀镁烁钢v過,表弟最依賴的田嫲嫲懷孕時丈夫被歹人殺害,年紀輕輕就守了寡,舅母婉寧郡主看她可憐,便在她生下孩子之后讓她做了子書俊的奶娘,帶著孩子吃住都在府里,照顧了小王爺二十多年。 “怪不得,是因為格外有親切感吧。” “親切感……”尚辰想起中午表弟在大理寺回廊上那個傻乎乎的樣子,不禁失笑道,“怕是與他想的有些出入?!?/br> “夫君笑什么?” “嗯……靨兒親我一下,我便告訴你?!?/br> “沒正經(jīng)?!崩铎v踮起腳在他唇上輕輕親了一下,“你不說我也知道,子書小王爺今日拉著個如花似玉的小郎君滿東京城跑了一天,那個小郎君便是沐桃月吧?” 尚辰很詫異:“靨兒如何知道的?” “吶吶吶,不要小瞧我這個小報主筆??!消息靈通著呢!”李靨得意的點點他胸口,“沐桃月來找過我了,我給了她新宅子的鑰匙,讓她去那里等錦鶴,哦對,順便還給她換了女裝?!?/br> 尚寺卿看看已經(jīng)暗下來的天色:“這會兒錦鶴大約該回去了?!?/br> …… 沐桃月拿了鑰匙來到新宅子,果然里里外外都是嶄新的,廚房里冷鍋冷灶,一絲煙火氣也沒有,她摸摸肚子又摸摸錢袋,從角落里翻出一袋子面,給自己搟了點面條。 從正堂到臥房,一根蠟燭也沒有,油燈里面也沒油,天越來越黑,沐桃月不敢亂翻主人家的東西,只好端著碗跑到院子里借著月光,一邊吃面一邊等。 一碗面下肚,感覺踏實了不少,她輕輕把空碗擱在臺階上,托著腮看月亮。 “東京城的月亮跟家里的一樣嘛~~” 沐桃月,九歲沒了娘,十一歲沒了爹,十二歲嫁給了父母的好友,不到半年便守了寡,滿打滿算到如今,已經(jīng)正正經(jīng)經(jīng)做了九年的寡婦。 吃住都在婆家,總要知恩圖報。小叔子身體不好,她便自告奮勇去了醫(yī)館當學(xué)徒,每日抓藥熬藥,一做就是九年,除了醫(yī)館和家,哪里都沒去過。 師父可憐她,眼見著小叔子的病已經(jīng)大好,就托人尋了大理寺的差事,讓師兄衛(wèi)墨風帶她出來漲漲見識,只是在性別上撒了謊,被大理寺卿一眼看穿,她好說歹說才沒有被趕回原籍,一下從大理寺獄醫(yī)變成了小王爺?shù)氖古?/br> 其實做什么都好,只要不回去,在那個偏僻的小縣城,沒有夫君保護的年輕寡婦,走到哪里都會被人指指點點。 聽說小王爺脾氣有點怪,所以身邊一個下人也沒有,偌大的院子就住兩個人,他不會欺負自己吧? 若是能有旁的選擇便好了,她想起白天那個英俊的寺正大人,漂亮的小臉染上來一絲笑意,下一瞬又褪去,一個無依無靠的寡婦,能有什么旁的選擇…… “這個小王爺不會夜不歸宿吧?”沐桃月呆呆的等了好久,收回思緒緊了緊衣服,看看周圍漆黑的夜色,想著如果小王爺還不回來她便去找剛才的南嘉郡君,這更深露重黑燈瞎火的,有些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