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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姑母撩人在線閱讀 - 姑母撩人 第3節(jié)

姑母撩人 第3節(jié)

    風浪輕輕將花綢拂低,她捉裙蹲在他面前,比他挨了半個頭。這一刻,奚桓又覺得她像只楚楚可憐的黃鶯。

    他抬手摘下她髻上的秋海棠,捻在手上轉(zhuǎn)一轉(zhuǎn),“很快很快,我就會長得比您高的。”篤定中帶著堅毅

    大約小孩兒都愛比高,仿佛所有掛在枝頭的夢境,只要長高就能夠到。

    花綢笑顏不改,隨口答應著。奚桓叫她笑得發(fā)臊,又把海棠簪回她髻上去,語氣帶著幾分冷淡,“您不信我?瞧我爹,他多高啊,奶媽講,只要我多吃奶,要不了幾年,就能長得像爹一樣?!?/br>
    這回花綢受了驚,止住笑,輕提眉黛,吐吐舌,“你還吃奶???”

    那截粉馥馥的舌頭像一尾旖旎的魚,討厭地滑出來,嘲弄奚桓一番,又滑回去。

    他的自尊心再度支離破碎,憋著把哭腔,邁著小腿跨門進去,“爹,我不要奶媽了!”

    那奚甯正在榻下給奚緞云請安,聞言額心倏展倏疊,咽著一口氣,將他一把提到跟前來,“胡鬧什么?快給姑奶奶磕頭!”

    說著就將其一腳踹到地上,奚桓頓覺心也疼,屁股也疼,嗚哇一聲哭出來,捏著袖管擦眼淚,嘴里磕磕絆絆地,“恭請、恭請姑奶奶、福安?!?/br>
    奚緞云狠嗔奚甯一眼,忙朝屋外喊:“綢襖、綢襖,快帶你侄兒出去玩。哄哄他,哭得可憐見的。”

    像是被她一眼瞪活,奚甯翻滾著血液,不自在地落到一根折背椅上,“叫姑媽見笑了,這個孽障,白白辜負了姑父取的好名字?!?/br>
    屋里沒有丫頭,奚緞云親自搬了爐子瀹了盅茶捧給他,“快不要這樣講,你姑父在世時,常說你與喬姐這樣的龍鳳合配,生下的孩子必定也是人中龍鳳?!?/br>
    少頃,她捧了茶湊到跟前,奚甯嚇一跳,避開眼,將屋子環(huán)顧一圈兒,“姑媽跟前哪里能沒個人伺候?您只顧推,可滿園里就椿娘個小丫頭伺候,哪里便宜,我還是叫寶珠撥兩個婆子丫頭過來姑媽使?!?/br>
    原也提過幾回,都叫奚緞云回絕了,如今在榻上擺絹子,還是那句話,“不要煩,到你家來住著,已經(jīng)是過分了,哪還要叫你們費心?我看寶珠倒是好的,一味地體貼我們,不要怪罪她?!?/br>
    “姑媽也知道,自打您侄兒媳婦沒了,府里沒人,好在寶珠是官宦家的女兒,識字懂禮,只好叫她一個側(cè)室出來管著家,在姑媽面前失禮了?!?/br>
    “雖是妾室,可正如你說的,官宦家的庶女,cao持家務卻十分妥當?!?/br>
    奚甯端著盅,眼珠子在她身上滾一圈兒,見其不到三十的年紀,分明風華正茂,身上卻穿得樸素。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兒,把眼搦到油光光的地板上,點點下巴,“婆子倒罷了,姑媽跟前必定是要個人使喚的,就叫個丫頭來。那年我與大喬去揚州,您又是收拾屋子、又是燒飯鋪床地招呼我們,大喬要是在天上瞧著姑媽來,我卻如此輕怠,也要怪我?!?/br>
    二人年紀相當,奚緞云搖著素面絹子,笑意綿綿的,十足十是位體貼的長輩,“你在朝廷里有事要忙,不必管我們,丫頭我收下,別的不要送。”

    屋里熏著香,裊裊輕煙里彌漫起一陣相對無言的尷尬。

    想了半晌,奚甯長眉低垂,有些沒話找話,“侄兒前兩日在戶部見到單煜晗,品貌倒不錯,只是年紀與表妹不配,侄兒多嘴問一句,表妹尚且年幼,何不慢慢尋一戶原配正房人家?”

    提起這樁公案,奚緞云滿面愁容,“你也曉得你姑父,一向為官清廉,沒攢下什么家底。那年兀地沒了,家中連體面發(fā)喪的銀子都沒有。碰巧單家侯爺走到揚州來,墊了銀子發(fā)喪,又說他家有位公子,媳婦沒了,正要續(xù)弦,就將我們綢襖說了去。”

    嘆息里,她兩側(cè)的珍珠墜珥晃出一點光,落在奚甯眼中,將他漆黑的眼點出一絲急色,“沒錢發(fā)喪,姑媽怎么不寫信上京給我?”

    “耽誤不起呀,天氣大?!鞭删勗颇橹磷诱合卵劢牵嘈i漣,“就當是報單家的恩吧。況且這單家的門第也好,要沒這一出,我們綢襖小小縣令之女,如何能高攀侯門?”

    奚甯垂首片刻,將刀削的下巴點點,“這單家門第是不錯,單煜晗現(xiàn)在太常寺當差,雖與我不相熟,可一向聽聞他品行不錯,只是有個克妻的名頭?!?/br>
    “我們倒不信這些,只要他人好就好。”

    “我在外頭必定留著心,倘若有不周到,表妹還小,姑媽慢慢再給她揀位好夫婿。單家的銀子使了多少,我們奚家來還,沒什么要緊?!?/br>
    偏西的陽光熨帖著奚甯半張臉,滾滾浮動的暗塵中,謝的謝過,敘的敘完。廊檐的影斜斜地撲在窗上,仿佛誰的手伸來敲窗,提醒著時辰已到。

    奚甯踟躕著拜禮出去,在池畔尋著奚桓就要走。奚桓正美滋滋瞧花綢與椿娘翻花繩玩兒,腮上還掛著淚痕,一聽要走,癟著嘴,仿佛太陽墜到西山后,天就要塌下來。

    奚甯暗里瞪他,“你姑媽滿肚子詩書,你大字不識一個,才瞧不上跟你玩兒。你回去,老老實實在案上給我練幾個字,我放你園子里來?!?/br>
    奚桓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父親吹胡子瞪眼,只得委委屈屈地跟在奚甯背后,一步三回頭,瞧見花綢坐在太湖石上,朝他擺手莞爾。

    他想喊她,用洪亮激昂的聲音回應她的笑。可她坐在石頭上,衣裙與芰荷相染,好道個蓬萊神仙,不被凡人的悲喜喧擾。

    最終他也只好笑著擠擠眉,迎風擺柳的間隙里,陽光斑駁地跳躍在他臉上,生動頑皮。

    鎏金的天在他還沒長開的眉頭里愈發(fā)熱起來,蟬聲日漸興盛,一潮一浪地高漲,總歸是滾來了一陣雷,很快,噼里啪啦的雨聲,輕敲綺窗。

    奚桓叫他父親押在屋內(nèi)學寫字,硬是憋不出一個屁來。若給他字帖叫他臨摹著寫,倒是像模像樣,可離了字帖,是字認得他,他不認得字。

    氣得奚甯將他困在屋內(nèi),不許他跨出院門半步。他成日醒也無聊,睡也無聊,提著個竹編的蛐蛐籠子抖蟲玩兒。

    玩得膩了,將籠子一扔,“你那振國大將軍也沒意思,咬兩下須都沒了,不好,不玩兒了!”

    說著話,身板往錦帳中一倒,懶洋洋地哼著支不成調(diào)的小曲。有個大他三歲的小廝撿起籠子湊到床畔,“少爺,要不我上園子里再給您抓去?”

    “沒、意、思?!鞭苫竿兄L長的調(diào)子,聽淅淅瀝瀝的雨聲里,掩藏著半縷咿咿呀呀的唱調(diào)。他一個猛子坐起來,兩個腳在床軫板上晃蕩,“哪里在唱?”

    那小廝叫北果,生來有些機敏,支起兩個耳朵聽覷一陣,湊過來笑,“像是在烏寶齋里擺席唱戲呢?!?/br>
    “擺什么席?”

    正說話兒,見門簾子撩動,底下鉆進來個十二三歲的丫頭,端著白馥馥的奶,用紅瑪瑙八角碗裝著。

    丫頭將奶捧到床前的圓案上,擱下木盤也跟著聽一陣,方笑,“是在烏寶齋里,早晨聽見說范家的兩位表小姐與表少爺來了,太太擺了席,請了戲,連帶著姑奶奶與姑媽都在那邊聽戲呢?!?/br>
    驟聽姑媽,奚桓跳下床,爬到臨窗的榻上,推開兩扇檻窗,只見下頭院子里雨絲成幕,仆婦丫頭們在蜿蜒而下的廊里湊堆說話。

    眾多老老少少的花紅柳綠,獨不見姑媽。

    他悻悻地蹲在榻上,下巴墩在膝上,偏臉瞧丫頭,“采薇jiejie,你這幾日在園子里頭逛,有沒有撞見姑媽?”

    采薇懵懂地點點頭,將瑪瑙碗捧到炕幾上,“見著過兩回,花姑媽還給了我一條絹子,繡的紫薇花?!?/br>
    “那,”奚桓一屁股落在榻上,將兩個膝抱著,“姑媽有沒有問我?”

    “倒是問了一句,我說少爺寫不出字,叫老爺關在屋里不許出門來著。”

    奚桓陡地跳起來三丈高,高高地站在榻上指她的鼻尖,“你怎么能這么說?叫人曉得你主子連個字也不會寫,你臉上有光還是怎么的?”

    忽然叫他一吼,采薇頓覺委屈,落在榻上,別過腰不理他,淅瀝瀝掉淚珠子。

    他還不足惜,順手撿了炕幾上的斗笠盞砸到地上,“你丟我的臉面,不是我的丫頭,將你退回給姨娘,我不要你!”

    叮呤咣啷一陣,將個余mama由廊下驚了來,一瞧這架勢,忙走到榻前抬手拽他,“我的寶少爺,又是誰你惹你生了氣?打她一頓就好了,何苦自己惱?”

    奚桓將手朝采薇一指,冷峭的鼻尖稍偏,“她丟主子臉面,去告訴姨娘,我不要她,哪里來的退回哪里去?!?/br>
    那余mama兩個眼珠子在二人身上反復撥動,瞧采薇哭得可憐,恰瞥見炕幾上的瑪瑙碗,忙端起來遞到奚桓唇邊討好,“什么事兒值得這樣動氣,瞧媽剛擠的奶,熱騰騰的,吃了咱們就不惱了啊?!?/br>
    不想他一揮袖,將碗掃翻在地,愈發(fā)惱得在榻上跳腳,“我不吃奶,我長大了!你也退回給姨娘!”

    婦人見他惱得小臉通紅,又是心疼又是傷心,“好好好、你長大了,如今嫌棄起mama來,可你也不想想,是誰的奶喂得你長這樣大?”

    說著直拍豐碩的胸脯子,拍得晃里晃蕩,“打先太太沒了,就是我喂養(yǎng)著你,你如今才多大點兒呀,就這般沒良心!”

    奚桓靜下來,挑著唇角,高高地站在榻上笑,“別說這些好聽的,橫豎打今兒起,我是不吃奶了,就是告訴老爺,我也不吃!”

    那婆子眼淚軟語勸他一陣,皆不管用,只得拉著采薇含淚出去。

    屋里才沒了人影,北果便將腦袋湊上來,“少爺怎么不吃奶了?聽見余mama講,要吃奶才長得高?!?/br>
    窗外雨聲淋淋,奚桓想起花綢吐在唇間的那截舌,懊惱地坐下來,“我不吃奶,她沒了用處,是要被趕出府去的,她這才哄你個蠢材。吃奶才要叫人笑話,姑媽聽見我還在吃奶,就笑我,可見姑媽五歲上頭就沒吃奶了,你瞧她長得多高?!?/br>
    北果用腳尖撥開滿地的碎瓷片,挨著他坐下,凝目回想,“我在園子里遠遠瞧見過花姑媽,個頭是比咱們高些,可是少爺,聽我娘講,男孩兒小時候長得慢些,等過了十歲,突突突地往上冒個頭!”

    “真的?”奚桓將兩個亮锃锃的眼斜來。

    “可不?我娘說,女孩兒十歲下頭躥個兒,十歲上頭就長得慢了?!?/br>
    長得慢好,正好能等等他。至于等他什么,他顧不及想,匆匆樂了,一掃方才的怒火,腰帶上摸下來一塊和田玉丟給北果,“賞你的!”

    北果接了玉佩,嘴角咧到了后腦勺。奚桓瞥他一眼,生等著幾個婆子進來收拾了屋子,適才拽著他的衣袖,“北果,我出不去,你到園子里幫我哨探哨探,看看烏寶齋里都來了誰,姑媽都跟誰玩兒。”

    這廂一溜煙出去,滿屋里就剩了奚桓,他索性趴在窗臺,緊盯著滿目翠煙殘雨,在那些細細水簾里,傳唱著:

    剪不斷,理還亂,悶無端,已分付催花鶯燕借春看1……

    ————————

    1明湯顯祖《牡丹亭》

    第4章 .  鳳來朝(四)   姑媽,我在等你~

    小庭急管繁弦,黃花綻得編撒金錢,一派富貴里,兩個嬌嫵戲子在亭子里甩袖婉唱,隔著一道九曲廊橋,芳喉如鶯的這岸,便是烏寶齋。

    這烏寶齋建在一彎月牙形的池畔,大大的一間廳室,屏風映影,寶閣溢彩。

    廳內(nèi)擺了兩臺席面,婦人們座在圓案上,聯(lián)袂結(jié)裙,珠光相映。主席范寶珠不必說,身邊坐的是她娘家大嫂莊萃裊,另有二房媳婦馮照妝、姑奶奶奚緞云、再有二房里的三位妾室。

    雖說范寶珠是個庶女,又是嫁人為妾,可嫁的是如日中天的戶部侍郎。因此娘家人與之總是多走動些。

    緊挨著就是一張長案,坐著一溜半大的姑娘少爺,其間就數(shù)花綢與范家的大小姐范韞倩年紀差不離,因此能多說上兩句。

    那范韞倩原是范家大爺庶出的女兒,因娘沒得早,常年在正房太太莊萃裊的膝下討生活。如今見著同樣寄人籬下討生活的花綢,又與之年紀相當,不由生出幾分惺惺相惜。

    這廂歪著臉瞧花綢,聲似鶯歌,帶著試探,“花姑媽,聽說你是十一月的生辰?”

    花綢半垂下巴頦,杏腮泛起謹慎的笑意,稍顯拘謹,“十一月初一?!?/br>
    “怪道了,”韞倩障帕憨笑,瘦瘦的臉上嵌著一對水汪汪的眼,像荒漠里的兩片綠洲。她揀一樣鮑螺在花綢碗里,“我一瞧你就親切,原來與我差不多一般大,你父親是哪年沒的?”

    滿屋里又是戲子咿呀的唱調(diào)、又是大人們的高談闊論、又是孩童的歡呼雀躍……

    花綢細細的嗓子夾在里頭,怯怯弱弱,“前年,這才到京里來投奔表哥的?!?/br>
    韞倩朝一桌子孩童脧一眼,鼻子眉眼皺成一團,頗有不屑,“我娘倒去得早些,花姑媽要時常到我家里坐坐才好。我家里就我最年長,與這班流鼻涕的小孩兒,說不上話。”

    她妹子范紗霧四歲的年紀,聽見一耳朵,將面團揉的臉盤湊過來,正欲駁話,兩個眼晃見花綢手上的絹子,帕角繡著孔雀翔,栩栩生動。

    她乍喜,猛地躥出去,越過韞倩,掣了來,“真好看,給了我吧!”

    花綢猝不及防,須臾眼波里回了神,正要點頭。卻見韞倩將帕子由她手里抽過來,“什么你都要,這又不是你的東西?!?/br>
    那紗霧不依,拽住帕子一角往過拉扯,“我就要!又不是jiejie的東西,憑什么你說不給?!”

    “也不是你的東西,憑什么你要就給?你在家要什么沒給?走到別人家,豈容你放肆?”

    “這既是別人家,怎么輪到jiejie說我?!”紗霧揉揉眼睛,癟著嘴,似要哭。

    見狀,花綢忙掣韞倩衣袖勸,“她既喜歡,就給她吧,又不是什么精貴東西。紗霧,快別哭,你喜歡就拿去?!?/br>
    她一哄,紗霧像是得了助力,哭得更兇,豆大的淚珠兒一顆接一顆砸地。

    韞倩最恨她這性子,一把將帕子抽回來,遞還花綢,“別理她,她就是這個欺行霸市的性子,在家就什么都要爭個好。你這回給了她,下回她益發(fā)得了勢,要拿住你呢?!?/br>
    話音甫落,紗霧扯著嗓子尖尖地嚎起來,嬌嫩的聲音像一根細細的繡花針,撕破盛宴,刺耳得緊。

    上席一眾婦人聽見,因問:“這是怎么了?好好的聽戲,怎的哭起來?”

    紗霧泣不成聲,只顧把嗓子尖尖地一再拔高。韞倩瞧不過眼,站出席來,“紗霧瞧上了花姑媽的絹子,生要搶人家的,我不許,她就不依不饒哭起來?!?/br>
    這莊萃裊聽見女兒哭,如何不心疼?忙出席,穿著金綾襖,戴著金絲寶石攢的鬏髻,大紅的蘇羅裙,通身的富貴,只是眼角眉梢暗藏市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