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這就高興了?！鞭苫敢残π?，聽見外頭有了動(dòng)靜，便理了衣裳偷潛出去。

    因他時(shí)常晝伏夜出，終引得采薇好奇，這廂一回來，便被采薇堵在榻上，盤問了他一遭，“我的爺，您夜夜是睡在哪里？要是在碧喬巷，也回來得過于早了些，未必那里的姑娘是花妖月精，天亮就見不得人不成？”

    奚桓摸一摸鼻子，走進(jìn)房里去，“我往哪里睡還要給你交代？我早起要上朝，自然就該早回來，未必把補(bǔ)服烏紗一道帶去碧喬胡同，好省了你的麻煩？”

    “不愛說就不愛說，我還懶得打聽呢！”采薇白他一眼，跟進(jìn)去取了補(bǔ)服為他更衣，“哪里省得了我的麻煩，就是你不在家，我也有一堆事情做，cao不完的心。您什么時(shí)候娶個(gè)奶奶回來倒好了，我樂得自在一些，總與外頭那些人廝混什么？還真當(dāng)人愛您呢？人是愛你的銀子！”

    “你倒說一說，我娶個(gè)什么樣的奶奶好？”

    陽光射窗進(jìn)來，撒在采薇一派爛漫的臉上，“要我說，娶個(gè)像姑媽那樣的就很好，心胸平闊，清麗端莊?；蚴菃碳业谋砉媚镆埠?，性子柔順，天真動(dòng)人?！?/br>
    說到“姑媽”時(shí)，奚桓不住點(diǎn)頭，心里正想她是有些心“胸”平闊，像兩朵將開未開的花苞，盈盈欲語。又說到路松琴，他登時(shí)把臉垮下來，自個(gè)兒戴了烏紗奪步而去，“少興口胡說，這種事也是好堂而皇之議論的？”

    “嗨、”慪得采薇在后頭叉腰跺腳，“不是您開口問我的嗎？！”

    追出去，廊下似有一抹鶴影，遨游碧空，遏風(fēng)卷云。

    蟬聒蛙噪，烏兔相催，熱起來就沒完，連夜風(fēng)也是溫的，花綢怕熱，奚桓再去，便屢屢將他推回自己屋里睡，奚桓腆著臉央求兩日，花綢仍舊不許，他便橫下心來，索性不再往蓮花顛去。

    一連兩日真不見他來了，花綢卻有些懨懨悒悒的沒精神，一半因熱，一半因他，卻賭氣似的，就不愿意去請(qǐng)，獨(dú)個(gè)悶在榻上吃冰鎮(zhèn)燕窩度日。

    趕上馮照妝來瞧，進(jìn)門看見，在榻上與奚緞云埋怨，“meimei的病才好，不該常吃這些大涼的東西，姑媽也不勸著點(diǎn)，還由著她。這女人吶，常吃冰冰的東西，總是有些傷宮，meimei的月事又來得比別人都晚，還該多留心些?！?/br>
    你道這馮照妝如何大發(fā)好心起來？不為別的，就為前些時(shí)躲著花綢的病不敢來，如今聽說花綢痊愈，忙忙趕來找補(bǔ)自家的臉面。進(jìn)門就說一筐好話，顯得她又賢德又和善。

    花綢心里清如明鏡，可與范寶珠相較，馮照妝雖然嘴碎貪財(cái)，卻沒什么太壞的心眼，因此聽見她如此說，起來福了又福，“多謝二嫂嫂關(guān)心，實(shí)在是天氣熱，有些熬不住，只好吃一些冰東西消消暑。”

    “嗨，屋里是悶，多出去走走好呀?！闭f到此間，馮照妝撇撇嘴，“倒是那單家沒良心，meimei病了這樣久，我就聽見他們打發(fā)人來問了兩句，也沒見那魏夫人來瞧。看這樣子，是禍及的媳婦不是親，轉(zhuǎn)臉就不認(rèn)人?！?/br>
    花綢略垂眼皮，動(dòng)了個(gè)心眼，抬起眼來悵然莞爾，“嫂嫂在家，有二哥哥疼愛，又有澗兒孝順，哪里想得到我的苦呢？不瞞嫂嫂說，我這遭病了回來將養(yǎng)，一來是怕娘記掛，二來……只怕我不出來，就真真要病死在單家了?！?/br>
    仿佛有光躍躍跳動(dòng)在馮照妝眼中，她一下光彩熠熠地起了興致，面上又不得不喬作憂悒，“我倒也聽說了，那魏夫人聽見你得了這個(gè)病，恨不得離得千里遠(yuǎn)，可有這回事兒？”

    “我既得了這個(gè)過人的病，離我遠(yuǎn)些也是應(yīng)當(dāng)，”輕嘆間，花綢已是淚光熒熒，“可也不該就將我的衣裳被褥都燒了啊，又將我挪到一間偏僻屋子里，好像我就要死了似的，只差把xue也給我挖好了。嫂嫂說，若不是桓兒接我回來，我的病豈不就耽誤壞了？”

    “真是沒良心，當(dāng)初千里八遠(yuǎn)地到定下你，如今又這樣兒待人，可見這心動(dòng)如煙，不可捉摸呀?！闭f著，馮照妝又甩甩絹?zhàn)?，將母女二人脧一眼，“聽說莊太太要嫁女兒，前幾日給我寫了貼，有沒有給你們遞個(gè)貼子？”

    奚緞云點(diǎn)點(diǎn)頭，前日使丫頭送了個(gè)拜匣與我，我正要預(yù)備禮呢，也不知送些什么好?！?/br>
    “管它什么呢，隨隨便便送幾樣，她還敢抱怨不成？”馮照妝不屑地翻一翻薄薄的眼皮，又再寒暄兩句，面上功夫做到，便起身相辭，“得，明日是太仆寺陳大人家太夫人的壽辰，我還得去打點(diǎn)送禮，姑媽坐著，meimei多歇著啊?！?/br>
    言訖婀娜扭腰出去，太陽光在其一把細(xì)腰前頭，左閃一下，右閃一下，像個(gè)美人俏皮地眨了眨眼。

    日影漸暗，次日再升，馮照妝果然往那陳大人家吃席，席上撞見魏夫人，忽想起前一日花綢的說的話來，便來了與人說趣的興致，將花綢所說的話添油加醋一番，怒說單家如何虐待媳婦、見死不救云云。

    不過幾日，魏夫人的惡行便在裙釵珠光里傳開，連奚緞云與小喬走動(dòng)時(shí)也有所耳聞，回來說給花綢。

    見花綢障扇一笑，不言語。她自己稍想想，便在榻上提起眉來，“你向來是不愛撥嘴弄舌的人，那日與你二嫂嫂在這里說話，偏說了你婆婆一堆不好，你是故意叫她外頭去說的？”

    瞞她不過，花綢便如實(shí)招來，“娘，俗話說‘從人之道，內(nèi)為夫家，外父母家?！壹燃蘖巳耍缓煤迷诩依锎糁?，又跑回娘家久住。知道的說是我惡疾在身，被夫家嫌棄，不知道的，又得說我不守婦道?，F(xiàn)在他們知道內(nèi)情，自然能體諒我為何常日在娘家住著不走，往后說嘴也說不到咱們頭上來。”

    奚緞云暗忖片刻，面上憂心忡忡，“你說得不錯(cuò)，可你婆婆曉得了，豈不是與你心生芥蒂？你回去，日子又如何好過？”

    她哪里知道，花綢早不預(yù)備回去了，可怕她胡思亂想，不好明說，只微微試探，“娘，我在單家的日子，一向也不怎么好過，有芥蒂?zèng)]芥蒂，又有什么區(qū)別？”

    “我曉得單家是有些不近人情，可我看煜晗那孩子還是好的，只是他素日忙，不得空照管你?！闭f到此節(jié)，奚緞云握著她的手輕嘆，“嗨，誰家不是這樣？上頭有長輩，就得壓著媳婦。我嫁給你爹時(shí)，他老早就沒了父母，倒不曾刁難過我什么，可別家里瞧瞧，都是這樣，忍一忍，讓一讓，就混過去了?！?/br>
    難就難在花綢如今既不能忍，也不想讓，她感受過奚桓帶來的磅礴的愛與自由自在，再回看那個(gè)囚禁她喜好與天真的牢籠，愈發(fā)一刻也不忍不得。

    可不好叫奚緞云掛心，便回握她的手，枕在她肩上笑，“娘說的道理，我都懂得，您放心，我不會(huì)叫您cao心，您只管安享您的清福?！?/br>
    奚緞云沒多問，摸摸她的臉，笑顏上逐漸罩來憂悒的涼霧，輕微的嘆息似乎也難消解。

    直到晚夕奚甯歸家，走到屋里，見她似愁非愁，似憂非憂，總有些悶悶的不自在，與她說話，她總遲一會(huì)兒才接應(yīng)，仿佛赍懷著千斤心事，把眉黛壓沉。

    鍋里尚溫著四樣菜，奚緞云使喚紅藕一齊端上來，糟鴨臘rou，并兩樣時(shí)蔬，配著兩只碗，陪著奚甯一道吃。吃完飯，奚甯見她還是無精打采，便尋了副牙牌出來與她打九天，摸得天黑盡，誰家風(fēng)笛越墻來，仍舊吊不起她的精神。

    奚甯索性收了牌，摟她到床上去，“為了什么事發(fā)愁，說給我聽聽看?！?/br>
    一問，便問出一聲嘆息，“我曉得綢襖在單家不太好，我想，是不是我錯(cuò)了，為著給常青辦喪，拿了人家的銀子，就把女兒抵出去報(bào)恩……”二人床上對(duì)坐，她仰臉悵怏地望一望他，垂下眼來，揪著扇柄底下墜的花穗搓弄，“我不該與你說這些的，你成日都忙著天下大事，我卻總拿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請(qǐng)叨擾你。”

    她“雞毛蒜皮”的小事，在奚甯心里，與朝中大事一般重。他笑一笑，將她抱在懷中，撫著她的背，“你說一說，她那里過得不好？”

    奚緞云把臉歪在他肩上，凝眉想一想，“說來呢，都是尋常人家里難免的小事，婆媳不和，夫婿不管，也沒什么了不得，熬一熬一輩子也就過去了?？晌业呐畠海也幌胨局?，我想她每天都高高興興的，我養(yǎng)她這樣大，雖說日子艱難一些，卻從沒見過她這幅樣子，好像心里存了多少事似的，總不能開懷?！?/br>
    “那你想怎么樣呢？”奚甯一下接一下順著她的背，手上不重不輕，有脈脈的體溫，是畢生的溫柔。

    “我也不曉得，還能怎么樣呢？”

    游廊恍惚傳來開門聲，奚緞云沒聽見，奚甯的耳力卻十分好。他握著她的手臂將她推開幾分，似有知天命的從容，“常言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你不知道怎么辦好，那索性就讓孩子們自己去做。他們大了，什么事都有自己的主意，你放他們自去就是?！?/br>
    他的笑顏仿佛有某種力量，令她的心也跟著安寧了，“你這話像藏著些別的意思，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奚甯撥浪鼓似的搖著腦袋，豎起手來，“沒有沒有，我發(fā)誓。你cao心是cao不完的，何必自尋煩惱？說起來，meimei卻比你有主意些，你倒不必?fù)?dān)心她，她真有什么難處，自然會(huì)來告訴你?！?/br>
    她不太相信，半斜著眼質(zhì)疑，“真的沒有事情瞞我？”

    “真沒有。”一眼就驅(qū)散了奚甯滿身的疲倦，從下而上地涌來蓬勃的朝氣，與他年輕的臉融在一起，仿佛真是一位翹首企足的少年，望眼欲穿地看盡她身體里。

    看得奚緞云心里毛毛的，攏一攏衣襟，白了他一眼，“我月事還沒完……”

    “第幾天了？”他脫口便問。

    問得奚緞云耳根子一紅，像露水壓低了花瓣，她也垂下了臉，“第四天，明后日就沒了。”

    言畢，奚甯眼中的火焰些微明滅，他親一親她的嘴巴，舔過她的嘴角，“那睡吧?！?/br>
    奚緞云分明聽見他吁了一口氣，某些無處宣泄的情與念在輕輕跌落。她忽然有些不忍心，抓住了他的手腕，又不講話。有話，講不出口，好像講出來就真是傷風(fēng)敗俗，寡廉鮮恥了。

    床邊的燭光在她紅艷花色的臉上閃爍，是一點(diǎn)倏明倏暗的心意。奚甯剎那就讀懂了，笑著附耳與她說了兩句，怕講得太大聲，燒了她的臉皮。

    可他吐在耳廓周圍的氣，像一柄火把，仍然將她燒得通紅，百轉(zhuǎn)千回地看他一眼，“真的行呀？”

    他把嘴巴貼在她的鼻尖，帶著guntang的呼吸，慢悠悠地游移到眉心，像嘴角噙著月光，深深幽幽地笑，“少不得我將就將就了?！?/br>
    奚緞云似懂非懂，以沉默來應(yīng)承。奚甯見她應(yīng)允，便兜著她倒在枕上，撐在她上頭，扯開自己，又扯開她，見她腰臍上栓著一根細(xì)細(xì)的黑綢帶，底下連著一塊繡玉蘭花的黑棉巾子，遮住一片秘地。

    他忍一忍，也不去扯，只把她腿攏一攏，俯下去親她，“辛苦你?！?/br>
    漸漸，奚緞云覺得腿上被他拉割得與他的呼吸一般guntang，把她從里到外融化。他親過她的眼與腮，咬著她的耳朵，呼吸像秘語，說著讓人神魂跌宕的話。

    她紅著的臉偏向窗外，月亮早到屋檐上，只有一片如水的月光，在滌蕩。

    同時(shí)滌蕩的，還有關(guān)于魏夫人虐待媳婦的傳聞，漸漸在人言里越演越烈。從心腸歹毒棄病人不治又說到了單家頭一房媳婦，甚至有那不怕事大的，竟與人竊議先前那一位夫人保不準(zhǔn)就是給這魏夫人虐待至死的。

    橫豎流言不用本錢，便都沒了顧忌，將這閑聞演說成一段傳奇。

    那魏夫人期初沒管，到后來聽見都把她說成了個(gè)殺人兇手，如何還能忍得？況又聽見人說花綢好了，卻不見回來，心里生了一萬分的不自在，如火燒肺，叫來單煜晗在跟前就是一通怒怨：

    “你那個(gè)病怏怏的媳婦回去這些日子，身子也見好了，卻沒個(gè)歸心，也不曾打發(fā)個(gè)人到家來傳信，可見是對(duì)我心懷怨恨！還不知道在那邊府上，與她娘和二嫂嫂說了我多少不是，那日陳大人的夫人做壽，我去了，瞧見那些人看我臉色，好像我是個(gè)大jian大惡之人一般。一準(zhǔn)兒是她在她那二嫂嫂面前說了我諸多不好，她那二嫂嫂這才在外頭派我的不對(duì)！”

    單煜晗近日忙著與潘鳳周旋奚甯之事，沒功夫過問花綢。此刻聽見花綢痊愈，隨口搭腔，“媳婦若不好，還請(qǐng)母親接她回來嚴(yán)加管束。兒子公務(wù)繁忙，暫且抽不開身，只好勞累母親?！?/br>
    這魏夫人向來是外強(qiáng)中干，家中凡事都是丈夫兒子做主，如今老侯爺略有些不適，不過問家事，她一時(shí)有些沒主意。眼下得了單煜晗這話，猶如得了個(gè)綸音詔命，隔日便使了個(gè)婆子往奚府去傳話。

    那婆子在蓮花顛里把話完，奚緞云思了又思，見花綢在單家終日苦悶，心里難忍，便客套著推，“多謝親家太太記掛，還請(qǐng)mama回去帶個(gè)話，就說奶奶身子剛好，我想等她再多將養(yǎng)幾日，等氣色養(yǎng)足了，仍舊回去侍奉丈夫，孝順公婆?！?/br>
    婆子得了話，跟著人出去，走到園中，正撞見奚桓，聽二人口里說一嘴，遍回身叫人站住，“你是單家的人？”

    高高太陽底下，那婆子見他英氣咄咄，目中泛冷，一時(shí)有些不敢說話，還是旁邊奚家婆子回，“是單家老太太使來探望姑媽的，帶話來，不日要接姑媽家去?！?/br>
    “噢……”奚桓點(diǎn)點(diǎn)下頜，冷眼一笑，“你也帶個(gè)話回去，就說如今外頭流言紛紛，說是單家不容病患，才將你們奶奶趕回娘家來養(yǎng)病的。我們家若隨你們將姑媽接走，外頭豈不要說我們家見死不救，送羊入虎口？”

    婆子聽了，忙不迭陪著一張苦笑臉，“我們家哪里敢不管奶奶？人也是上回小爺親自到府上去接的，您去了，也親眼看見，請(qǐng)大夫抓藥，一樣都不少，哪里不管呢？我們真是一萬個(gè)冤枉，長了一百張嘴也說不清！”

    “話倒是沒錯(cuò)，”奚桓單手剪著，泠然睨她，“可外頭說話實(shí)在難聽，如今我在翰林院當(dāng)差，連好幾位大人也來問我，是不是你們單家棄人命不顧？真是叫我不知怎么回人好，我的意思，你回去回你們家老太太，人，先在我們奚家住著，等流言漸平，再接回去?！?/br>
    推來推去，到底沒說下個(gè)準(zhǔn)日子，那婆子也做不得主，只好照原話去回，那魏夫人聽了如何如何三尸暴跳，又如何如何氣涌五臟，暫且不題。

    只說奚桓才從翰林院回來，換了件黑色直裰，扎著袖口束著腰，十分精煉英朗地往蓮花顛里來，路上撞見那婆子，又把心事撞上額間，進(jìn)門便有些凝愁之態(tài)。

    花綢正在繡架前坐著繡一片軟緞，抬眼見他，把臉埋在繡架里，輕飄飄諷他，“一連幾日不見你來，這會(huì)子怎么想著貴腳臨賤地？”

    未幾椿娘上了茶，識(shí)趣地下去，花綢見他在榻上，呆呆的也不吃茶，也不回話，像是在想什么心事。她丟下針線走來，在他面上窺一窺，落到對(duì)案，“怎么了這是？在衙門里遇見什么麻煩事了？”

    奚桓適才抬起額來，“噢、沒有。只是我方才過來，撞見單家的人，是來請(qǐng)你回去的？”

    “是那邊太太跟前的王mama，來傳太太的話，說我的病既好了，就該回去。方才她來，我推身上不舒服，沒去見，是你姑奶奶與她說的話。你姑奶奶舍不得我去，只說要我再將養(yǎng)幾日，養(yǎng)好了氣色再回去?！?/br>
    “這樣推，也不是個(gè)長法?！鞭苫竾@一聲，端起涼茶吃了半盅，冷著眼擱下來，“我看，得想個(gè)法子，長長久久脫離那里才好。只是你嫁了人，又出來，只怕于你的名聲不好聽，流言蜚語，我怕你受不住?！?/br>
    蟬涌如潮，花綢心里卻自有一股安怡，“我不怕的，到如今，我也想明白了，別人說什么就讓他們說好了，日子是我自己過的，若顧忌別人的嘴，也沒什么好活的?！?/br>
    稍刻，她又眉黛輕顰，面露難色，“只是沒那么簡單，‘休妻1’也好，‘義絕2’也好，‘兩愿離3’也罷，縱然我不怕人言可畏，可只要他單煜晗不愿意，就哪條都行不通。他那個(gè)人，我們不開口還好，我們?nèi)糸_口，他必定更加不肯?！?/br>
    說著，花綢展露皓齒，怏怏悒悒一笑，太陽漸夕照，惆悵了銀屏夢(mèng)。

    ————————

    1休妻：妻犯‘七去’之條，男方單方面有效解除婚姻關(guān)系。

    2義絕：男方毆打、jian/殺女方祖父母、父母、叔伯父母兄弟；有妻詐稱無妻等，除受相關(guān)處罰外，另判義絕強(qiáng)制解除婚姻關(guān)系。主要以男方行為過錯(cuò)為主。

    3兩愿離：即和離，以男方意愿為主。

    第56章 .  玉山頹（二）   “我的兒子給你做女婿好……

    紅輪西墜, 殘照萬里，近黃昏便有宋玉多悲。奚桓悄然半晌，見花綢春面半愁, 似有無語凝淚之勢, 心有不忍，忙去闔上門窗，將其抱緊, 低低溫存安慰一番。

    半晌見花綢笑了，胳膊肘擊了他一下, “去！你這個(gè)人么，煩死了，你引著我提起這些煩心事，還來說我自找愁悶！”

    正撞在奚桓胸膛，疼得他齜牙咧嘴片刻，“你下手也忒重了些, 有謀殺親夫之嫌！”

    “你再說！”

    “好了好了, 我不說了?！鞭苫赣中α? 自身后將起抱在膝上, “單煜晗那人，面上頗有些偽君子的作風(fēng), 要想在私事上拿他的把柄, 讓他乖乖寫休書, 確有些難。但遲早有一天, 他會(huì)與潘懋父子一同獲罪，若不在之前出婚，只怕牽連你。在此前，你與他, 最好先撇清關(guān)系。這事情，我來辦，你別愁，高高興興過好你的日子就是?！?/br>
    “你只顧叫我別愁，我若真不想，豈不是成了個(gè)只會(huì)白吃白喝的祿蠹？”

    奚桓將她轉(zhuǎn)過來親一親，“你現(xiàn)在想也沒用，暫且將它擱住，我來思慮辦法。明日我?guī)阃芮膭e館去，在那里設(shè)宴給你散散悶?！?/br>
    一說這個(gè)，花綢便如只鳥迫不及待地展了翅，臉上撲騰出歡喜，“我早盼著了，想問你什么時(shí)候帶我去，可你一連好幾日不知在忙什么，也不見你來，我倒不好問了?！?/br>
    “是你說怕暑熱，不叫我來纏著你，你敢是忘了？”

    花綢薄嗔一眼，“我叫你不來，你就真格不來了？”

    說話走去點(diǎn)燈，一盞一盞昏燭由她身前亮起，窗外愈發(fā)暝暝不清，只有風(fēng)雨湖畔的蛙聲淹熄了蟬鳴，夜涼下來，風(fēng)清月朗，星辰如珠，外頭漸漸有小廝擔(dān)水進(jìn)院的聲音。花綢順勢坐在鏡前，解卸釵環(huán)，掣得云鬟蓬亸，單留一朵小小的荼蘼花。

    鏡里見奚桓踱步過來，撐在妝臺(tái)朝芙蓉鏡里細(xì)看，見她余香猶膩，顧盼流妍，便起了逗弄之心，“你叫我不要來，我自然就不敢來了。天也黑了，你洗澡睡覺，我不擾你，我自家回去?！?/br>
    說著作勢要走，花綢正想喊，一扭頭，卻見椿娘招呼著小廝擔(dān)水進(jìn)來，旋進(jìn)屏風(fēng)后頭倒水，嘩啦啦地聽著甚是清涼?；ňI趁人不注意剜他一眼，淡淡款留，“你外頭坐一坐，我一會(huì)子還有話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