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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姑母撩人在線閱讀 - 姑母撩人 第60節(jié)

姑母撩人 第60節(jié)

    那鼻翼一抽,這幅光景,就該哭起來了。花綢心內(nèi)暗笑不止,面上十分體貼地由繡里牽出條絹子遞過去,“嫂嫂的苦,咱們心里都曉得?!?/br>
    莊萃裊接了帕子,朝韞倩瞥一眼,見她提著箸兒沒事人一般吃吃喝喝,便嗚咽一聲,哭將出來,“姑媽還有不知道的呢。我原指望紗霧到了夫家,不要做多大的官奶奶,就兩口客客氣氣的便知足。誰知那衛(wèi)嘉卻是個酒囊飯袋子,肚子里不裝別的,只管灌黃湯,這也倒罷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染上個賭錢的惡習(xí),把紗霧帶去的家當(dāng),一個子兒不剩,花得精光!”

    說完又看韞倩一眼,韞倩心里明鏡似的,也不看她,只顧著吃喝。莊萃裊心里明了,這是不直說不開口的架勢,便朝花綢蘸蘸淚,愀悲莞爾,“好在韞倩還算美滿,姑爺年紀(jì)雖大些,可年紀(jì)大知道體貼人。瞧我們韞倩,臉色紅潤,益發(fā)風(fēng)光?!?/br>
    花綢亦將韞倩瞥一眼,輕輕一笑,彈回了她的話,“嗨,俗話說面子風(fēng)光里子空,個人的苦個人知道罷了。韞倩心里也是一堆的苦,只是怕哥哥嫂嫂掛心,不肯在你們面前露出來罷了?!?/br>
    聞言,韞倩忙順?biāo)浦?,擱下牙箸,“太太老爺為紗霧cao心還cao心不過來,何苦又為我的事情煩心呢?我在盧家,也是勉強,雖說盧正元不缺我吃不缺我穿,還將家里的銀子給我管著。可他那個人,心眼多得呢,自個兒心里有一本清清楚楚的賬,我今日多花一厘,他也是知道的。從前就常抱怨,給家里送來那些聘禮,怎么連個響也聽不見?叫我也不知怎么回嘴好?!?/br>
    擂臺才擺開,就輸了一個回合,莊萃裊翠黛凝恨,踟躕間輕輕舒展,“我看大姑爺十分大方,倒不是那樣的人,若小氣,你瞧瞧你身上穿的戴的,哪里舍得給你置辦這些?”

    “小氣么也不小氣,可也談不上大方,這些東西辦在屋里,都是有數(shù)的,什么日子沒準(zhǔn)管我要去典了,也未可知?!?/br>
    “這是你姑娘家使性子的話,他好好的,典你這些東西做什么?你家里甭說這點子,就是東門外大街,只怕也能盤下來。”

    韞倩嘻嘻一笑,重提牙箸,在碗口敲一敲,聲音又脆又冷,“太太說笑,盤東門外大街做什么?老爺常對我們這些妻妾說:‘咱們家雖有錢,可都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該省檢還得省檢,不該花的銀子,一個銅板也不能花?!犅犨@話,我還敢亂在外頭胡來不成?”

    一番你來我往,莊萃裊的臉色已有些不大好看,幾條淚痕毫無章法地鋪在臉上,將厚厚的脂粉滑出幾道溝壑,似一條條死路,哪條都不大走得通。

    這時候,偏偏花綢又搭腔,“韞倩這話倒不是假話,連我與她這樣要好,上回管她借五十兩銀子,她也有些支吾,后來還是省了兩個月的月例給的我,我死活不能要。嫂嫂您說,我既然與她這般要好,見她為難,哪里還能伸手接那個錢呢?只怕接了,夜里覺也要睡不好?!?/br>
    兩個人承上啟下地,將莊萃裊還沒出口的話堵回了腹中,一時拿不準(zhǔn)該從哪個方向下話頭。正踞蹐,見韞倩拂袖伸手,去夾一道油炸燒骨,那手上戴著兩個碩大的金嵌貓兒眼戒指,在陽光里一閃,晃得人眼冒金光。

    先前紗霧聽她娘周旋了這一堆話,早有些耐不住,眼前見這兩個戒指,順著胳膊上去,又見滿頭珠翠華麗,心里如何忍得?

    登時“啪”地拍下牙箸,兩眼泛冷地睇著韞倩,“我與jiejie明說了吧,我眼下要使二千兩銀子,找jiejie先支,明年或有了,還給你,若沒有,后年還你。”

    幾人皆是一振,花綢抬眼細看她,還如從前那般憨態(tài)可人的貌美,只是如今失了“可人”,只剩下了憨,那美,便也似抽了水分的花,只剩空顏色。

    就連韞倩,也不由搖頭感嘆她的愚不可及,“你這樣的陣仗,知道的說是你管我借銀子,不知道的,還當(dāng)你是山上的土匪,下山來劫道呢?!?/br>
    莊萃裊心道不好,還沒開口,業(yè)已得罪了她,只怕再不能開口。于是忙在中間調(diào)和,“你meimei就是這樣不會說話的性子,為了她這張有口無心的嘴,憑空得罪了多少人,連她婆婆也得罪了。你是jiejie,請多擔(dān)待些?!?/br>
    不想紗霧瞧不慣她娘做小伏低的模樣,偏也長了副硬骨頭,“娘,何必這樣兜三繞四的,咱們請她來,原本就是為了借銀子。大jiejie,二千兩今朝對你,也不是什么大的數(shù)目,你何苦在我們面前裝腔作勢的?你就給句準(zhǔn)話,是借還是不借?”

    少頃,韞倩把笑也住了,眼也冷了,“我借如何,不借又如何?說來我聽聽,是不是我不借,就要將撳在這里現(xiàn)打一頓板子?明白話告訴你,我范韞倩從前不怕你們作踐,如今更不怕!”

    花綢在旁聽了,把腰徐徐挺起,無聲中為韞倩壯足了氣勢。

    紗霧向來是個繡花枕頭,叫這一唬,嗚嗚咽咽哭泣來。

    到此節(jié),莊萃裊也難再做好樣子了,卻也不好把臉皮撕得太破,只是稍稍掛起臉,“一家子姊妹,有什么好鬧的?紗霧不懂事,未必你韞倩還不懂事?說起來,你是jiejie,meimei有難,問你借點銀子,你又不是拿不出,何苦要刁難她?”

    “拿得出,”韞倩軟軟地放了肩骨,倏地化出一副冷蟄蟄的笑臉,“也不拿?!?/br>
    屋里倏地沉寂下來,在彼此想要殺死對方的目光中,珍饌變冷,漸漸泛出死rou的膻腥。

    第60章 .  玉山頹(六)   “我也想問,你愛我嗎?……

    西風(fēng)吹得閑云去, 湘香暮晚,席面不歡而散,蟬喧悉數(shù)凋敝下去, 吵嚷的人間靜沉, 卻浮起浩大的歡喜。

    韞倩挽著花綢,打正房里出來,說得興起, 裙里的腳尖輕輕蹦起,振蕩渾身的痛快, “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她們也有求到我頭上的時候,總算叫我出了一口惡氣!你瞧見方才太太的臉色沒有?分明怒得三尸暴跳,恨不得當(dāng)場打我一把掌才好,偏偏有求于人,還不敢把我得罪得太狠, 真是看著她那張臉我心里就爽快!”

    暮霞似一場大火, 燒斷楚岫與遙山, 花綢的眼眺望過去, 面帶悠長的笑意,“你受了她們這么多年的氣, 也好, 今朝也算是報了從前的怨。只是沒借著銀子, 一扭頭去問盧正元, 盧正元會不會賣他這位泰水的面子?”

    “你放心,他雖有錢,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不會借這有出無進的賬。往日就常有些不滿意我爹和太太, 總說他們一個是掉在官坑里,一個是栽到錢眼里去的。”

    花綢若有所思地點頭,睞目莞爾,“她們借不到銀子,心里只怕更恨足了你。大家場面上,總要過得去,往后你有個什么事情,難免還要去求他們,不好太撕破了臉面。我替你出個主意,你不能借銀子與他們,叫她們找桓兒借去?!?/br>
    “做什么?”韞倩瞪圓了眼,“你發(fā)什么善?扯我后腿不成?”

    “不是扯你后腿,我有我的道理嘛,你放心,銀子也不會白借給他?;蛟S衛(wèi)嘉能幫我與桓兒一個大忙,還能叫你這沒腦子的meimei受足了氣,你高不高興?”

    韞倩把眼轉(zhuǎn)一轉(zhuǎn),思一晌,點了頭,“你有你的道理,我信得過你?;仡^我去與她們漏個風(fēng),叫衛(wèi)嘉找桓兒借去?!?/br>
    花綢嘻嘻一笑,“多謝?!?/br>
    “不必謝,我還沒見過上趕著要借錢給人的?!?/br>
    二人牽著走出門來,不想馬車前頭又停了一輛馬車,正疑惑是誰家的,倏然見畢安哪里躥出來,在花綢跟前拜禮,“奶奶,總算見著您老人家了,爺在車上等著呢,請您上去說句話?!?/br>
    花綢的心頃刻變冷,好像驀地潑來盆冷水,澆熄了它。她打眼朝那車上一看,果然見單煜晗撩了簾縫,露出半張臉,被一束光斜照著,眼似一片岑寂的湖。

    那些死氣沉沉的陰翳隨之朝花綢籠下來,她收起笑臉,使韞倩上車等候,捉裙往那車上鉆進去。

    里頭倒寬敞,綺窗遮陽,香闐藻井,單煜晗穿著件湛藍的法氅,里頭裹著月魄的直裰,端得是一位錦繡公子,臉色微冷,除去了一切繁脞的飭飾,目光只剩一點逼人的寒意。

    他已經(jīng)懶怠用客氣來裝點這一段對他毫無作用的婚姻,此刻說話,更像是上而下的命令,“在外頭野了這幾個月,也該想著回家了。”好像她是他放出去兔子,輕輕一收臂,就能把她攏回籠中。

    花綢靠著側(cè)面坐下,也褪去了一切多余的偽裝,一行拂裙一行笑,“你還沒瞧出意思來么?我與你不是一路人,也做不來夫妻?!?/br>
    單煜晗自然是瞧出來了,可他就是不想放,談不上舍不得,更談不得因為愛,大約只是把她看做本該屬于他的某件物什,譬如原該屬于他的豁達仕途,卻無端端受盡阻礙。

    越阻,他便越生出股斗志,勢要與阻攔他的命運較量一番,“做不做得來,也做了夫妻,你就是死了,骨頭也得埋在我單家的祖墳。既是我家的媳婦,不在家侍奉丈夫孝順父母,只顧在外頭亂跑,是何緣故?我勸你早些回家,在奚家終歸不是長法?!?/br>
    殘陽透過綺窗鋪在他半張臉上,那一點笑意似結(jié)了霜的琉璃,霧蒙蒙的,精致冰冷?;ňI卻不再怕他,目光平平地與他交鋒,好像她從來都與他勢均力敵,“不是長法就想個長法出來,路總是人走出來的?!?/br>
    單煜晗些微攢眉,帶著些難以置信將她細細打量,見她風(fēng)姿淡雅,目靜如水,比從前添了許多年華靜逝的沉寂。

    不知怎的,他對著她,就像對著一面鏡子,她總能照出他所有的喜怒哀樂與郁郁苦悶,他有些貪戀那種放肆的真實。

    因此,他放下一點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躬下腰來,兩個胳膊支在膝上,去抓她的手,握著兩手中,“你鬧脾性也該鬧夠了,當(dāng)初你病,家中避忌,是有些不對。可你算算,自你回了奚家,母親三番五次使人去接你,我也三番五次去,碰了多少壁?你要爭體面,也算爭回來了,好好跟我回家,奚家真不是個長住的地方。”

    語氣十分溫和,可花綢心知肚明,他不是在求她,她只是在向那些他遙不可及的東西在低頭,仕途,名利,她是它們的化身,好像戰(zhàn)勝了她,他就可以理直氣壯覺得那些也能屬于他。

    她不想成全他,也不想委屈自己,所以漠漠抽回了手,“你錯了,我不是在爭那些沒用處的體面,我是在爭我以后的日子。我跟你回去,老實做你的賢妻,我能得到什么呢?你家面上光鮮里頭苦,多余供我揮霍的銀子也沒有,你對我也不好,我圖你什么好呢?”

    她不屑地笑一笑,眼神像蔑視一個一窮二白的乞丐,“倘或我愛你,那我什么都不圖也是好的。但我又不愛你,你也什么都給不了我,我為什么要委屈自己給你做一個花瓶?倘若是為了終身有個依靠,你也實在算不得是個穩(wěn)固的依靠,且不論別的,只說你好高騖遠,貪圖名利,在官場上終不能長久。哪一天你出了什么事,我不但沒有依靠,恐怕還會被你牽連。”

    一番話似噼里啪啦的算盤響,尖尖利利,又冷又硬,分斤撥兩之下,單煜晗變得毫無價值。他實在意外,欹回車壁,冷眼睨她,“我實在沒瞧出來,你是這么個會打算的人,我一直以為……”

    “你以為我是個端莊秉持的賢妻?”花綢笑睇他一眼,目光精致而市儈,“假使我愛你,刀山火海我也跟你去。可惜我不愛你,就是與你淌個水洼,我也得在心里計較計較劃不劃算,淌過去,你又能回報我什么?這世上,并不是只有你會撥算盤,我從前不說,只是把算盤擱在肚子敲撥,如今也敲給你聽一聽?!?/br>
    日光由綺窗上滑落,像掀開了那些精飭細飾的美德,露出自私自利的本性。

    望她良久后,單煜晗忽然牽起一側(cè)的唇角,半張臉笑一笑,“你說這些,無非是想我對你失望,好寫了休書給你。你也錯了,我對你從不抱有期望,自然也就不會有失望,你愛不愛我都沒干系。反正,你是我的妻子,我好或不好,不會受你牽連,但你會被我牽連,想一想,我是不吃虧的?!?/br>
    檢算起來,花綢是曾想過要安于禮教甘于束縛的,但此刻,她忽然懂得了自己,她實在沒辦法去愛上他,他們都是如此墨守規(guī)則的兩個人。

    她也沒奈何一笑,語氣帶著嘆息,“我吃虧了呀,因此更不能跟你回去了。”言訖掀簾子就要下車。

    那車簾縫隙里卷進來一縷風(fēng),與往日吹在單煜晗耳畔的似乎沒什么不同??蛇@一刻,他忽然想在追逐功名的激流中略停一停,抓住這一縷風(fēng),仿佛抓住他年少時候的虔誠與意氣。

    于是他伸出手,拽住了花綢的胳膊?;ňI駭異地轉(zhuǎn)回眼,他的眼神卻有一絲閃避,是懷疑。

    連他自己也懷疑,但他還是問出口,“你可以不跟我這么計較嗎?”

    一霎把花綢問得怔了,她認(rèn)真地想了又想,短短的光陰都快把單煜晗那一點點期待消磨殆盡,她才在他意料之外與情理之中開了口,“那你肯為我犧牲一點半點你的仕途前程么?”

    彼此的眼睛成了寶鑒,映著如此自私的兩個人,怎么可能相愛呢?花綢再度莞爾,將素腕在他手中轉(zhuǎn)一轉(zhuǎn),輕輕抽出來,像真正地與那些無愛無勇的過去告別。

    人去也,黃昏閉門,獨剩寂寞銀屏夜。金炷半灺,空罩著孤零零的桌、案、椅、床,以及那一張錦榻上、形單影只的單煜晗。銀釭在左邊,昏黃的光熨帖著他溫潤如玉的左臉,右邊的臉與肩都消沉在黯淡里。

    倏然窸窣響動后,秋桂擎著燈,撩簾子進來,在進退間怯怯地喊他,“爺,要不要多點幾盞燈?”

    單煜晗心里抖一抖,把炕桌上的書撿起來,“要睡了,不用點?!?/br>
    秋桂要轉(zhuǎn)背出去,倏聽他冷硬平淡地吩咐,“你在這里睡?!?/br>
    稀松平常的事情,秋桂默然轉(zhuǎn)身,走到床前鋪床熏被。單煜晗冷眼在榻上望她,細腰豐臀,玲瓏曲線,足夠裝載一個人男人磅礴的欲念。但孤獨呢?恐怕悠悠天地也裝不完。

    他又忽然改了主意,“算了,你出去睡吧?!?/br>
    秋桂有些詫異,卻不敢詰問,照舊鋪好了床,擎著她那盞燈出去。單煜晗擱下書,把炕桌上那一盞燈也吹滅,黑漆漆地坐榻上,躲避著光。

    可他身后還有一輪月亮,不夠圓,卻足夠從窗紗密密麻麻的孔里射進來,射穿他,是冷白的、滂沱的孤寂,撒得滿地都是,他無處可逃。

    他終于肯避著人,避著他自己承認(rèn)了,他是有些愛花綢的,或許是他歇斯底里向她傾訴那時候起;或許晚一點,是她義正言辭反駁她起;或許,再早一點,是從她沒了貞潔起。

    她把她的貞潔偷偷摸摸給了別人,于是她就不屬于他了,他也只好偷偷摸摸喜歡她。當(dāng)然了,他也可以不喜歡她,但人似乎就是這樣子,別人的東西,總有致命的吸引力。

    他真不喜歡愛的感覺,好似空得沒有感覺,比恨更空虛,比怨更孤寂。

    于是第二天,他依然用怨和恨填滿自己,使畢安打點了車馬,天不亮就往潘府里去。

    潘鳳書房里迎頭見他,忙由書案上踅出來拉他,“昨日傳話給你,你為什么不來?”

    “我有些私事辦?!?/br>
    潘鳳懶得計較,拿了一封信遞來,笑容透著洋洋得意,“寧夏的信來,兵部那里大約過兩日也能得到軍情。常志君還算聽話,在賀蘭山一帶拖延著,耗費了不少軍餉,一月前又稱病,如今是陜西都司在指揮作戰(zhàn),可惜缺了他這么位總兵,總有些后繼無力?!?/br>
    “稱???”單煜晗粗粗看完信,仍舊折了低返他,“這么拙劣的借口。”

    “顧不上了,只要事情辦成,什么緣由都成,或許拙劣一些,皇上才會細想想緣故?!迸锁P落回座上,請他下座,“閣老的意思,搶在兵部的軍情到京前,由你們太常寺上疏參奚甯目無法紀(jì),繞亂綱常,等兵部的信一到,皇上要恕他也不能恕了。”

    單煜晗緘默片刻,眼色沉一沉,似乎稍有顧及,“我們太常寺上疏?恐怕不妥吧?!?/br>
    聞言,潘鳳徐徐靠向椅背,似笑非笑地歪著眼眱他,“怎么,你怕什么?要不是都察院的施尋芳與奚甯是一丘之貉,也用不上你,策動御史上疏就是??裳巯虏皇菬o人可用嘛,只好你們太常寺cao勞cao勞。你放心,只要奚甯下了牢,戶部的官員必定有變動,到時候,無非是衛(wèi)珺頂上去,閣老向皇上舉薦你去頂了衛(wèi)珺的缺,怎么樣?”

    箭在弦上,單煜晗亦不得不發(fā),只得點點頭,“我這就往衙門與陳大人商議,擬定了疏本交到內(nèi)閣?!?/br>
    “閣老在內(nèi)閣等你們的信?!?/br>
    潘鳳將他送到書房外,拿一雙笑眼凝望他玉樹臨風(fēng)的背影,好似他是破陣的先手,要一舉擊破這多年來寒蟬僵鳥的局面。

    一陣?yán)讌栵L(fēng)行,太常寺上的疏本遞到內(nèi)閣,潘懋候到下晌,打開一瞧,其中例數(shù)了奚甯誘/jian尊長、同宗通/jian、同姓相/jian等蔑倫悖理,敗德辱法之不恥行徑,可畏言辭激憤,字字珠璣。

    這廂午晌遞來,潘懋拿了,下晌便親自上呈惠德。

    惠德問了幾句,不出潘懋所料,果然是顧左右而言他,未怒未威,只是笑笑,“奚大人這么個人,我記得朝中還有人說他不近人情,不曾想眼看就四十的年紀(jì)了,竟還‘晚節(jié)不?!?,有些意思。閣老先別急著生氣,等朕召他來問問,若真有此事,再罰他不遲。”

    潘懋見其有些玩笑之色,難免得提醒提醒,“奚大人向來是百官之楷模,出了這樣的私行敗壞的事,老臣亦不敢叫人曉得,先拿了奏疏來面見皇上。若真有此事,只怕惹朝野笑話,惹百姓議論官員之德行,因此不敢輕視?!?/br>
    惠德捋一捋須,歪在寬大的黃花梨管帽椅上,望著他伏跪的身軀,眼色似一把鐵錚錚的細劍,蕩滿寒意,卻倏地笑起來,“金巧,請閣老坐。說得也有理,依閣老的意思,該如何辦呢?”

    “依老臣的之見……”潘懋在緩慢落座的間隙,心思轉(zhuǎn)了幾個彎,鄭重地迎上一張臉,“皇上圣明,請奚大人來先問問也好,畢竟是男女間的私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麻煩就麻煩在,偏偏出在一朝次輔身上。”

    “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惠德含笑點頭,“有理有理。金巧,你說說,律法上怎么定的?”

    太監(jiān)金巧迎前兩步,莞爾輕笑,“老祖宗定下的,凡外姻,有服,尊屬,卑幼,共為婚姻,各以jian論??蛇@就有些不好論了,奚大人與這位女子到底是什么親,有無有服,都沒查過,還得查查才好論罪。至于這‘同姓’不婚,奚大人與這女子,到底也沒成婚,不過有沒有夫妻之實,床笫上的事情,咱們更無從得知?!?/br>
    惠德呵呵樂了兩聲,睇回潘懋,“金巧也有理,閣老也有理,都有理。自古來,這家長里短的事情就是最難辦的,簡直一團亂麻。閣老關(guān)心下屬,也不要急,問過了奚大人,該怎么論怎么論,不偏袒他,也不偏閣老,咱們就以法來論罪?!?/br>
    潘懋連番點頭,告退出去。人一走,惠德臉色漸冷,揀起疏本遞與金巧,“你抄下來,交給奚甯瞧瞧,看看他是個什么反應(yīng)?!?/br>
    接過貼,金巧暗暗窺一窺他的臉色,眼角拉出幾條笑紋,“潘閣老是被奚大人逼急了呀,這才拿著這種兒女私情的事情做起文章來。這奚大人素日潔身自好,從不嫖宿娼伶男女,怎么偏在這種小事上露了馬腳,實在也是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br>
    “好一個‘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隧疄槌惣?,費心了。”

    惠德不以為意地笑笑,歪在寶榻上假寐,晴絲晃一晃,將他的胡須恍惚照得斑白,一瞬間,光影如局勢叵測。

    另一縷實打?qū)嵉幕ò椎暮氃谛标柪镱澮活?,又靜止,光束掃過雞皮鶴發(fā)的一張臉,雙眼低餳,呼吸平靜,似乎睡著了。奚甯雙臂微垂,耐心地靜候在下,不曾出聲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