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顧尾巴上的疼痛,崔教授仍狂熱地盯著蘇涵。

    “你沒變成喪尸，為什么？”蘇涵問。

    崔教授身上的氣味特別混亂，乍一聞的確是喪尸的味道,但仔細嗅去,還是能聞到活人的氣息的。

    “咳咳，我也在想我為什么還活著?！贝藿淌诠雌鹱旖?直勾勾看著蘇涵?！懊看挝叶家詾槲乙懒?，可我就是還活著,哪怕喪失意識了，過后還是能恢復意識，甚至也記得失去意識時做的事情?！?/br>
    她看向門的方向，眼神有些變化：“外面，是不是出事了？我失控的時候殺了不少人,我記得當時的會議是在討論怎么應付新一輪喪尸潮。你會出現在這里，是天陽插手了？林城失陷了向天陽求助？不對,京都也出事了？”

    “那些等你還能走出這個門時再親自去看吧,崔教授,你可以先回答我?guī)讉€問題。剛才你也聽見了，你的生死現在就在我手里?！?/br>
    崔教授將視線重新落在蘇涵身上，她的眼神不像在看一個人，充滿抽筋扒皮刨開血rou骨骼的侵略感，興趣盎然,令人毛骨悚然。

    對此蘇涵什么反應都沒有,她問：“你是在哪里得到那塊黑色石頭的？”

    “果然，是你拿走了它，我是在楊山村的祖墳里刨出來的，巫娘娘,那個神秘的復生人的墓地里。換我了，那條喪尸巨蟒是你殺的吧？衛(wèi)星監(jiān)測到它離開岐梁山后入江，最后死在了江底，尸體腐爛污染了那一塊水域，也使得那一片水域盛產更多畸變的喪尸魚?！?/br>
    “你拿到它后就有了喪尸化傾向是不是？”

    崔教授挑眉，笑了兩聲：“原來是只能你問我答，行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沒錯，在得到它之后我的身體就出現問題了，我現在是什么狀態(tài)呢？哦沒錯，是喪尸人魚，我先是變成人魚，然后變成喪尸，這實在太奇妙了，我研究了好幾年都沒研究出個所以然，那塊石頭被你拿走，你怎么沒事？”

    蘇涵還是沒有回答崔教授，只要知道那塊石頭是從巫娘娘墓地里帶出來的，就解答了她多年的困惑了。原來巫娘娘復生的秘密也在那塊石頭上。

    石頭是陪葬品嗎？早就在巫娘娘手中嗎？

    這些她得不到答案，但也不算多重要了。如果那不是巫娘娘的東西，也不是楊村長他們專門給巫娘娘放的陪葬品，那么最壞的情況不過是“天意”，是上天不讓巫娘娘死，所以想方設法讓她活過來，給自己添堵。

    對此蘇涵也沒什么還害怕的，她還活著，她不懼怕任何惡意。

    最后一個問題，蘇涵問她骨頭的來源，這下子崔教授才真的震驚了：“難道那塊骨頭也在你手里？！”

    “對?！边@一次蘇涵回答她，“我在路上撿到的，你呢？”

    崔教授神情恍惚：“我也是撿到的，某一天下班時，我在花壇里見到那根骨頭，下意識覺得那是很重要的東西，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把它握在手心了。可是它出現得突然，消失得也無聲無息，我明明把它放在了多重加密的保險柜里，鑰匙和密碼甚至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實驗室里監(jiān)控沒有破損，可它就是不翼而飛了。我不停尋找，可對它的感應越來越弱，沒錯，以前我是能夠感應得到它的，在我從它上面提取出神秘成分覺醒成人魚后，我就感覺到自己跟它的聯(lián)系增強了，但它突然消失，我跟著感應到處找，最后在楓河鎮(zhèn)安全區(qū)附近的荒城里徹底失去對它的感應……沒錯，當時你也在，竟然是被你拿走了？”

    “你是什么時候遺失骨頭的？”

    日期崔教授記得可清楚了，蘇涵聽完，確定那就是她被砸破頭住院的日子。

    那一天的確與眾不同，她活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一些東西也在發(fā)生改變，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蘇涵臉上有了笑容，也沒有心思多問別的了，蹲下將插在崔教授尾巴上的刀拔/出來。

    她眼中有殺意，見狀崔教授愣住了。自己的價值那么大，掌握著那么多機密，更有諸多隱藏底牌，蘇涵竟然都不問了？

    “蘇涵！你不能殺我，我們再談一談！”

    “你還有什么價值嗎？”

    刀尖刺破崔教授額頭的皮rou。

    崔教授看出蘇涵眼中的無情殺意，為了活下不得不說些對蘇涵有用的東西。

    “你以為天陽那邊對你就是真心實意嗎？我敢肯定，他們也是在利用你！這些年我招攬你那么多次，你一次都沒有回復，是不是以為天陽跟你說的話全是真的？我能跟你保證，人魚覺醒計劃的漏洞是無法填補的，他們宣揚你是完美覺醒者，可你以后一定也會跟我一樣飽受喪尸病毒侵襲神智的痛苦！蘇涵，而這個癥狀是可以減緩，你不好奇我為什么多次失控卻仍沒有徹底轉化為喪尸嗎？技術在我手里，你放過我，以后我會幫你的，你也不想體驗從被萬人追捧的高處墜落懸崖的落差吧？他們現在多追捧你，以后就會因為你變成喪尸而多忌憚你厭惡你?！?/br>
    “看你現在的樣子，我不覺得你有辦法徹底解決覺醒者的喪尸化問題。再說了，人魚覺醒者計劃的起點在你身上，既然技術不完善，核心藥劑無法完全祛除喪尸病毒，當初你為什么要同意？”

    崔教授苦笑：“身不由己，上頭認為利大于弊，喪尸病毒是可以在實驗過程中攻克的小問題。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看見這么多悲劇發(fā)生——”

    蘇涵搖頭:“你現在將自己塑造成弱者，我不信，你自己就信這番說辭嗎？”

    “蘇涵，我知道你跟天陽高層也曾經有過齟齬，那段時間你逃走了，還來過林城對不對？你有過類似的經歷，怎么不能對我的經歷感同身受？”崔教授悲傷地看著她，“我們這些人都是亂世的浮萍，怎么抵抗得了安全區(qū)這樣的龐然大物？”

    “可是據我所知，人魚覺醒計劃是你和你的老師一起促成的，將天陽設為試驗場也是你的建議。你需要我拿出那場會議的發(fā)言記錄嗎？”

    崔教授瞳孔微縮。

    蘇涵將刀又刺進去一些，鐵鏈顫動，崔教授雙手緊握。

    “所以不用跟我打感情牌，說點真正有用的?！?/br>
    “我可以加入天陽，我對天陽有價值！你不要小瞧我這些年的努力，哪怕我廢了殘了，我的腦子還活著，你應該已經知道你meimei帶上人魚覺醒者去京都了吧？全部，她帶走了全部覺醒者，哪怕那些人都是經我的手才覺醒的，但他們對你meimei有絕對的忠誠，你就不好奇她是怎么做到的么？！”

    “不好奇。”

    崔教授臉頰肌rou抽動：“你不好奇，唐教授也不好奇么？”

    蘇涵冷笑：“唐教授現在可不在這里，你要打動的是我，而不是千里之外的唐教授，或者滕將軍?！?/br>
    “……你，你想知道的是蘇沅的事情對不對？”

    刀停下了，崔教授深呼吸，簡單說了蘇沅目前的情況。見蘇涵神情不變無動于衷，皺眉“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林城把蘇沅當神宣揚，那些歌謠是誰的主意？”

    天陽安全區(qū)再怎么提升蘇涵的影響力，也從未偏離過方向，給她賦上神的色彩。

    這才是正常的，林城這樣才是不正常的，偏偏還做成了。

    崔教授覺得這個問題太奇怪了：“是我?！?/br>
    “你出于什么目的？”

    “目的？”她笑了，“當然是于我有益，蘇沅越成功，就代表我的成就越大，你不覺得親手造神的成就感非常引人入迷么？”

    “你是個為了研究不惜在自己身上動手的人，你是第一例成功的人魚覺醒者對吧？你能為了做研究獨身出門找骨頭，找巫娘娘死而復生的真相，也能為了研究甘愿送出自己的骨髓，研究在你心里是第一位，你拿到了最好的實驗數據，項目負責人是你的老師，你明明可以在京都繼續(xù)發(fā)光發(fā)熱，那里才是你的舞臺。你為什么要到林城來？為什么要在實驗室之外勾心斗角‘造神’，崔臻媛，你真的問過你自己的心嗎？你真的沒有發(fā)現，你已經背離初衷了么？”

    接連發(fā)問，蘇涵故意帶出血脈之力的威懾，成功將崔教授壓制得瞳孔震顫，呼吸加重。她的眼珠子不停轉動著，嘴巴張了張，遲疑地說出自己當初做出退守林城的目的與計劃，可是說著說著，她竟然說不下去了。

    那些在當時看起來十分有道理的規(guī)劃，如今想起來似乎全是漏洞。

    是啊，崔教授忍不住想，雖然她因為身體的原因，在實驗室里只能退居二線，但總負責人是她的老師，她做不成一把手，總能做二把手之一。事實上，她在實驗室里就是二把手，甚至，因為人魚覺醒計劃因她而始，在最初的內部會議里，計劃書上還稱呼她為“人魚之母”。

    那個稱呼是對她為了研究犧牲自己，付出全副身心取得超越時代基因改良進展的肯定。

    如果當初她應下來那個說辭，她甚至可以成為災后史書上濃墨重彩的一筆——人魚覺醒之母崔臻媛——這句話，將會是她科研生涯最動聽的概括，最崇高的贊揚。

    可是她拒絕了。

    她拒絕了。

    崔教授不停回想，那時候老師還勸過她，說她做出那么多犧牲，這個稱呼當得起。老師還流著淚說：“你的身體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崩潰，我年輕的時候懶得收弟子，就你這么一個徒弟，我知道你的抱負，臻媛，我已經看淡名利，但你是我唯一的弟子，是我的孩子，我想要等你走了的時候，能看見你的墓碑上有人魚之母這四個字，那是你應得的榮耀，你怎么不肯要呢？”

    對啊，為什么呢？

    她的臉色變得灰白。

    第148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連載清醒

    崔教授想不明白。

    明明在京都安全區(qū)那幾年,她一直是人魚覺醒計劃的核心人員之一，來自天陽以及其他兩個大型安全區(qū)的人魚覺醒計劃數據源源不斷地流入，而為了支撐這份龐大的數據,她透支了自己的身體,骨髓被抽空的痛苦是持續(xù)性的，是連綿不絕的,可她全都忍耐了下來。

    犧牲了那么多，為什么她會選擇從京都那一池渾水中急流勇退,退到林城來？

    崔教授恍惚地想著生出來林城的念頭時的初衷。

    她想，技術上她已經十分嫻熟，京都安全區(qū)勢力林立，總要制衡、牽制、斗爭，政治上的氣氛總會蔓延到研究所,時間長了實在讓人厭惡。退到林城，是想要一個更開闊不受約束的環(huán)境繼續(xù)實驗。

    對,那是她的初衷。

    蘇涵盯著她的眼睛：“那你怎么做著做著,卻走上了造神的道路？你為蘇沅打造了一支全然忠誠于她的人魚覺醒者隊伍,你為她揚名，捧她上神壇，你是個科研工作者，什么時候也干起了政客和軍師的活兒，你的理想,走偏得可真夸張?！?/br>
    “我是想要利用她——”崔教授脫口而出。

    “利用她？利用她做什么？”

    她說不出口了,神情像是被打翻了的顏料板，慢慢地竟然變得一片空白。

    這個過程，蘇涵一直看著她。

    等崔教授的瞳孔重新聚焦，她才問：“想到什么了？”

    崔教授面露迷茫,隨后應該是想起了什么，神情帶上驚恐。她咽了咽口水：“剛才，我差點忘了你跟我說的這些話，好像有一層霧，讓我去忘記……我，這太奇怪了，我怎么可能記性這么——以前也有過這樣的情況！一定有！”她抓自己的頭發(fā)，將鎖鏈扯得叮當響。

    她忘記了什么？她遺忘了什么？

    霧氣中若隱若現的是恩師擔憂的臉龐，模糊的話音若隱若現。

    “……臻媛，你去林城干什么？……重頭再來？……折騰自己……”

    原來在她決定來林城跟老師說起時，并不是跟她記憶里的一樣，老師很快就同意并且支持她。反之，老師勸了她很久，后來見她執(zhí)著不改才幫她。

    她再要繼續(xù)想，但記憶里的霧氣越來越重，她的頭也跟著疼起來。

    “為什么會這樣！”崔教授早慧，連兩歲時的記憶都還在，她這四十年的人生，全都是在自己清晰的規(guī)劃之下，她一直以為自己活得很通透很清醒，連身體破敗命不長，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她認為自己可以平靜地迎接死亡，而在科研上的每一個進步，每一項成果，都將成為她墓碑前的鮮花。

    結果現在才發(fā)現，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她的人生竟然發(fā)生了那么大的偏移！最可怕的是，她自己竟然絲毫未覺！

    蘇涵被陷入慌亂的崔教授抓住手，她的視線沒有離開過崔教授的眼睛，這一刻蘇涵相信，崔教授是真的驚慌失措，茫然恐懼的。她能夠理解崔教授的心情，前二十年，她活得迷迷糊糊的，可在揭曉真相時她也大受震撼，更別提崔教授這樣高智商、對自己對外物的認知自覺盡在掌握之中的人，在發(fā)覺人生有異常時，肯定更受打擊。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對不對？跟蘇沅有關系？是蘇沅嗎？不對，蘇沅沒有那個本事，我有信心我沒有被催眠過……”

    “你得自己想，我?guī)筒涣四?。”掰開崔教授的手，蘇涵站起來轉身出去了。

    城內的清掃工作又持續(xù)了十幾天，蘇涵讓人給崔教授送食物，不讓林城的人插手，白冬知道她重視崔教授，自告奮勇幫忙看管。天陽的隊伍沒有忘記這次任務的目的，那就是石油，蘇涵參加過兩次和林城的代區(qū)長的會議，實在覺得太枯燥乏味了，去過兩次就不愿意再去，反正她給的威懾力已經足夠了，就讓專人去談吧。

    蘇涵對實驗室感興趣，接下來的日子一直泡在實驗室里看資料。

    在此期間，京都安全區(qū)終于派人來了，還帶來了新上任的區(qū)長。這個區(qū)長精明狡猾，幾個回合下來，蘇涵就知道京都那邊想要不認賬了。

    “想得美！我們辛辛苦苦把林城里里外外的喪尸清理干凈，說好的報酬一定得給！”

    “可是他們不認賬，那個代區(qū)長已經被免職了，一看他們就是故意的?！?/br>
    “蘇小姐，你覺得能怎么辦？”

    蘇涵是覺醒者的隊長，八千軍隊的領頭人柳團長則是滕將軍的親信。蘇涵只管殺喪尸，并不想插手別的，聽賀團長這么問，她就搖頭：“柳團長要是拿不定主意，那就聯(lián)系天陽，問問滕將軍有什么想法吧。”

    柳團長笑呵呵的：“將軍日理萬機，這點小事我一定盡心辦成，可不敢總是打擾將軍。”

    出會議室后有人傳話，說崔教授要見她，蘇涵抽空就過去了。

    見到崔教授時，蘇涵有些驚訝。

    才過去半個月，崔教授儼然已經是一副行將就木的模樣了，如果沒有睜眼，看著就是一副尸體。見到蘇涵，她先感謝蘇涵讓人給她送的床具和食物，聲音特別沙啞。

    “你想了半個月，就將自己折騰成這樣？”蘇涵坐在她床前，目光掠過床頭桌上那絲毫未動過的晚飯。

    “咳咳，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崔教授掙扎著坐起來，說了一個地址，“這是我這些年的研究資料，都在那里了，你去拿吧，別讓它們長埋地下不見天日?！?/br>
    “你這是在交代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