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當(dāng)晚，太乙還了她一柄指尖刀。

    那刀，刀身不足叁寸，如一枚柳葉，極輕極薄，是父親專門請蚩尤后人給她定做的。是取了極陽的鳳凰膽，在極熱的朱雀谷，用不滅的叁昧真火，淬煉了九九八十一天而成，取名“刮骨刀”。

    刀上有血。

    刀上，全是哪吒的血。

    太乙說，哪吒自戧了。

    四海龍王水淹陳塘，玉帝派天兵天將護(hù)城，雙方僵持不下，哪吒一人擔(dān)下所有罪責(zé)，用這把刀，生生剮了自己。

    他一個人，平了陳塘關(guān)屠城之患，換了十萬人的命。

    太乙含淚問她：你知道凌遲有多痛嗎？

    一刀一刀將自己的皮rou削下，將自己的骨頭砍斷，一刀一寸，一共削了幾千刀。

    她想起今日哪吒重傷，她聲嘶力竭地對他說，你去死啊，你為什么不去死！我一定要將你千刀萬剮，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她想起她無數(shù)次說過，要用刮骨刀將他砍成一節(jié)一節(jié)的，去喂東海的魚。

    她又想起昨日哪吒帶她去廟會，給她買了衣服，買了吃的，買了些小孩子的玩意兒，背著她看燈，帶著她把以前想玩的想看的，都逛了。

    回去的時候他走得很慢，那個時候他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要去死吧。

    所以從來沒有提過什么以后，沒有什么將來。

    他從始至終，只是和她說，別生氣了。

    “之前哪吒與你共用龍元，如今他身死，龍元應(yīng)當(dāng)不日便回你體內(nèi)?！?/br>
    “他縱是欠了你許多，也用命還了你。”

    “他這般認(rèn)罪，敖氏一案平反，敖廣官復(fù)原職，仍是東海龍王?！?/br>
    “往后天高水遠(yuǎn)，你回東海也好，去哪里都好，如你所愿，他都不會再出現(xiàn)在你面前了?！?/br>
    太乙含著淚跟她說。

    他的寶貝徒弟，死前抓著他的手。

    他寶貝徒弟死得那么慘，他真想殺了敖庚。

    “如今你滿意了？”

    “你們家擁兵自重，玉帝早就想對付你們，和我徒弟有什么關(guān)系！我那小徒弟，為人正直，沒有殺過一個壞妖！他在昆侖山跟我修道七年，他是什么人我心里比你清楚！你有本事，你打上天庭，你去殺玉帝老兒！你仗著我小徒弟對你情根深種，作天作地，最后把他的命作沒了，你高興了！”

    太乙說著說著哭了起來：“我小徒弟才十七歲，他娘懷他的時候被妖族擄走了，用了禁術(shù)保胎，生耗了元神精血，折了幾十載的壽數(shù)，好不容易把他生下來。他爹不要他，要砍死他，我把他帶回昆侖山，我又沒帶過小孩，他跟著我吃了好多苦。他才那么小，都沒有我的浮塵高，要聽學(xué)，要和人打架，還要照顧我······”

    “后來商王讓李家出兵，他下山從軍，從最普通的小卒開始做。他爹那個沒良心的，想讓他死在戰(zhàn)場上，什么地方危險就讓他去，他在戰(zhàn)場上廝殺的功勛，做了先鋒官，他爹竟然就只派了二十人給他，讓他去踹營。他倒好，一個人去了，在人家營地里單槍匹馬，殺了個七進(jìn)七出。”

    “他給天庭做事，是我讓他去的。昆侖山的法旨，他從來不問為什么，他就算是屠了你們家，也是遵照指令，你就是殺不了別人，你就逼死他！我那么好的徒弟，被你生生逼死了！你給我賠！”

    “你這個狠心的小龍妖，我跟你們敖家沒完！你把我徒弟還給我······”

    太乙哭得撕心裂肺的，他就這一個徒弟。

    他當(dāng)兒子養(yǎng)的，還等著他小徒弟給他養(yǎng)老送終。

    他就這一個徒弟啊。

    敖庚裹著他的衣服，呆呆坐在原地。

    半晌她覺得臉上濕，伸手去摸了一下，指尖晶瑩。

    這是誰哭了嗎。

    她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指，胸口疼得喘不上氣來，鮮血反上來，她捂著嘴，滿嘴的血從指縫間涌出。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是高興的吧，哪吒終于死了。

    連死法都遂了她的意。

    她肯定是高興的！

    她張著嘴哭，撐不住伏倒在地。

    哭得不能自已。

    太乙是自私的。

    他趕過去的時候，哪吒也就剩最后一口氣了，血rou模糊的。

    雨下得很大，幾乎睜不開眼。

    他沖過去將人扶了，哪吒看著他，笑了一下，血沫子從嘴里涌出來。

    “師傅，師傅·····”

    太乙心下恨極了，不該和龍女說那幾句話，浪費(fèi)了這些時間，哪吒罪不至死??！

    他已經(jīng)打算投案，玉帝自己下的旨意，他最多便是辦案不利，最多關(guān)上一些日子，就算是上了誅仙臺受雷刑，以他的修為，未必會死。

    傷的再重，總歸還有條命在。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玉帝的旨意，憑什么要他一個人擔(dān)著！

    就算是為了那龍女！

    那龍女，可還拿了他一個孩子的命??！

    “別怨她，師傅······”

    哪吒緊緊抓著師傅的手，那手腕上的皮rou已經(jīng)被削完了，白骨森然，一握上去，滿手的血從指縫里往外流。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打在身上，鮮血合著雨水在地上蜿蜒成形。

    他也就仗著自己靈力強(qiáng)勢，還有著一脈龍元護(hù)著心脈，尋常人流著么多血，早就死透了。

    “師傅，別告訴她······”

    太乙忍著淚，罵他這個不成器的孽徒：“小畜生，這般時候了，還想著那狠心的丫頭！你給為師撐著，不準(zhǔn)死，不然為師管教你那小心肝知道你是如何個死法！”

    哪吒咧了咧嘴，小心肝這個說法，倒是，很有趣。

    他恍惚間好像看到她在珠簾后笑鬧，天真爛漫的臉上，從來沒有被傷害過的靈動。

    如果，如果她沒遇見過自己，多好。

    如果，他沒有傷害過她，她會喜歡上他嗎。

    他紅著眼，她從頭到尾，都沒有喜歡過他吧。

    真好，他死了，她也不會難過。

    她不會為他流一滴眼淚。

    真好。

    可恨不是什么都能還給她的，帶給她的那些傷害，抹不掉了。

    他恍惚間好像看見敖庚在看著他。

    他很努力地扯起嘴角，太過強(qiáng)烈的疼痛讓他靈臺不穩(wěn)，神魂具震。

    她好像沒有笑，她是不是不開心。

    我已經(jīng)按你說的，用你的刀，砍成一節(jié)一節(jié)的，千刀萬剮，不得好死。

    你不要不開心了啊。

    庚兒，你不要生氣了。

    我錯了。

    哪吒合上眼，刀子掉在地上。

    作者有話說：刀哭了

    嗚嗚u嗚嗚嗚。

    鵝子太慘了。

    嗚嗚嗚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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