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數(shù)學系一個日語系，同校四年，幾無交集，本科畢業(yè)，各自留學。王子舟知道他也來了京都，也在K大，但一年多過去，修士學業(yè)已近尾聲，他們從未在校園內(nèi)任何角落碰過面，直到兩個小時以前。

    確實不認識。

    他們連一句話都沒說過。

    哦不，說過了，就在兩個小時之前。

    王子舟逐字刪掉了輸入框里的內(nèi)容，重新編輯，這次只打了兩個字：“還錢?！?/br>
    蔣劍照沒有回她。

    直博之後，這位蔣劍照同學得以繼續(xù)蹲在J大歷史系掉頭發(fā)。這個點還沒睡覺，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在趕作業(yè)。剛才手速飛快回的那幾條，大概率是在文獻和word文件切換過程中點開來用電腦端隨手回的。

    不回訊息，應(yīng)該是被作業(yè)抓走了。

    王子舟等了五分鐘，仍舊沒有收到對面回信，也就不再等了。關(guān)系好到一定程度，不及時回訊息才是常態(tài)。一條訊息出去，過個半天甚至一兩天收到回覆都有可能——事多正忙，收到掃一眼，忘了回也很平常，當然歸根結(jié)底還是因為另一方并不會計較這種“怠慢”。

    王子舟開啟手機睡眠模式之前，又發(fā)了一條訊息過去。

    再收到回覆是北京時間凌晨三點二十分。

    蔣劍照寫完文獻研讀課的作業(yè)，關(guān)掉臺燈，去上了個廁所，爬上床看一眼手機，對話方塊里突兀地躺著兩條訊息——

    王子舟：還錢。

    王子舟：把陳塢的微信名片推給我。

    蔣劍照往輸入框里打“什么還錢”，刪掉又打“你欠他錢了？你怎么會缺錢”，刪掉“缺錢”，又補上“會問他借錢？”，拇指忽然停了一下。

    剛寫完作業(yè)的腦子混混沌沌，蔣劍照捧著手機皺起眉頭——什么亂七八糟，完全搞不懂，于是統(tǒng)統(tǒng)刪掉，回了兩個字“離譜”，點選傳送。

    緊接著，她搜尋聯(lián)絡(luò)人“陳塢”，翻出這位高中同學的個人主頁，把他推給了王子舟。

    王子舟見到這條聯(lián)絡(luò)人名片資訊，是早上七點零一分。

    鬧鐘一響她就起了，解鎖手機就看到“蔣劍照向你推薦了陳塢”。

    王子舟點進名片主頁。

    沒有另起昵稱，微信名就是本名，頭像看起來一片慘白，王子舟點開大圖才發(fā)現(xiàn)，這張圖拍的似乎是大霧中的江面。

    陳塢和蔣劍照是高中同學，他們都是江陰人。

    山之北，水之南，是為陰。

    江陰江陰，長江之南。

    圖上這條江是長江嗎？仔細看江上好像還有條船的影子，但霧太大了，縮圖貿(mào)一看，就像一張被洗筆水暈開的白宣紙。

    王子舟這樣想著，拇指下移，猶豫要不要現(xiàn)在點請求新增。

    朝陽透過薄薄的窗簾穿進來，蟬也勤奮地開嗓練功了，王子舟在晨光里坐了一會，決定跑完步再說。喝水、換衣、戴上降噪耳機、下樓、拉伸，穿過巷子一路小跑到河畔，放開步子沿鴨川往北跑。診所、居酒屋、旅館，看起來都還在沉睡，只有便利店熱熱鬧鬧，迎接道旁趕去上班上學的居民。

    王子舟通常會沿鴨川東岸跑到K大醫(yī)學部附屬病院西病棟，再原路返回，在川端三條的全家買水買早飯，慢悠悠地走回家，今天也不例外。

    付完錢，智慧手表問她“是不是結(jié)束跑步了”，她抬腕看了眼配速——今天真是狀態(tài)不在家。擰開瓶蓋走出便利店，王子舟從臂包里掏出手機，重新開啟那張聯(lián)絡(luò)人名片，猶豫幾秒，點選“新增到通訊錄”。

    太陽照射在螢幕上，反光刺目。

    螢幕上彈出一大塊白色方框，顯示——

    “由于對方的隱私設(shè)定，你無法通過名片將其新增至通訊錄?！?/br>
    王子舟張了張嘴。

    她截了個圖發(fā)給蔣劍照，喝著水往家走。

    剛到樓上，收到了回覆。

    蔣劍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很合理。

    蔣劍照：是他會干出來的事。

    王子舟開鎖進屋，擱下水瓶，回：“那怎么辦？”

    蔣劍照：讓他加你。

    王子舟：我都不知道他在哪。

    蔣劍照：研究室？宿舍？你都不知道他在哪，怎么欠的錢？

    王子舟沒有再回。

    她仰頭一口氣喝完了瓶子里剩下的水，進浴室沖了個澡，出來換上短袖短褲，站在空調(diào)底下吃完全家買來的早飯，坐到電腦前開始工作。

    學分一年級就修完了，二年級根本沒課，她也不愛在研究室待著。導師是個崇尚諸事順其自然的老太太，對待學生基本放養(yǎng)。因此除了約定的會面、組會、聽講座、去研究科的圖書館找書查資料，王子舟一般不會特地跑學校，哪怕住得很近。

    社交也很少。

    這么一想，她在K大一年多，碰不到陳塢是很合理的。

    加不上算了。

    好奇心都是一時興起，轉(zhuǎn)瞬即逝。

    王子舟在這件事上并沒有多執(zhí)著。

    她移動滑鼠，開啟新一天的工作——將一篇不到四千字的中文訪談稿翻譯成日文。派單的是日方的獨立編輯人，合作流程簡單，約定好字數(shù)、價格和交稿時間即可。雖然篇幅不長，但報酬按千字算，大概是她翻譯圖書的3-4倍。在譯書專案間隙接到這種工作，王子舟拍手歡迎。

    一般來說，這個篇幅的原稿，如果不是專業(yè)性特別強的陌生領(lǐng)域，王子舟會花費2-3天來完成——第1-2天出初譯稿，提交給編輯之前自己再過兩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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