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在意最終譯稿的質(zhì)量，并不一味拼速度，但文字翻譯的單價并不高，干活太慢要影響生計，所以也不可能為一個字一個句子較真?zhèn)€幾天幾夜。

    今天的稿件是博物館歷史藝術(shù)類展覽相關(guān)的訪談，除了個別專有名詞的漢字注音王子舟拿不定主意，并沒有太棘手的內(nèi)容。

    她從早上坐到了傍晚，中途下樓買了三明治和蔬菜汁果腹，這會眼看窗外太陽落了山，她正愁吃什么，開啟卡包翻出拉面店的集點卡，驚喜地發(fā)現(xiàn)可以去吃免費拉面了——

    于是下樓。

    夏季傍晚的風(fēng)仍舊熱烘烘，但從空調(diào)房里出來的瞬間，居然是舒服的。涼涼的面板被干燥溫暖的手撫摸了一遍似的，毛孔紛紛叫囂著張開來，可是沒過幾分鐘，就開始出汗了。

    一出汗，風(fēng)也不可愛了，拖著長長尾音的蟬鳴也顯出幾分煩人。

    街道像煮沸了的彩色液體。

    汽車、自行車各據(jù)己道，步道上則塞滿居民與游客——成群的、落單的，衣服和面孔上的光影隨街燈和店內(nèi)燈光而變幻。

    城市夜晚是被各種人工照明所主宰的世界，不過王子舟今晚抬頭看到了月亮，甚至準(zhǔn)確地定位到了長庚星。

    好亮。

    王子舟戴上無線耳機，隨意點開手機里一首音樂。

    開啟耳機的降噪功能，道路上的一切聲音分貝大大降低，街道忽然變成了接近默片的世界，耳機里的音樂卻清晰明朗起來，連帶著放大了自己吞咽口水以及呼吸的聲音。

    是的，可以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如果這個時候喝一口汽水，不著急咽下去，還能夠聽見口腔里清晰的氣泡爆裂的聲音，宛若一場熱鬧聚會。

    只有自己知道的，熱鬧聚會。

    王子舟忽然有幾分想念那種感覺，她沿川端通往北步行，左轉(zhuǎn)過橋來到鴨川西岸的第一件事，就是進便利店買了一瓶碳酸飲料。

    她出門擰開瓶蓋，仰頭喝了一大口，漱口一般，讓液體在口腔內(nèi)停留。

    氣泡歡呼著炸開。

    王子舟心情愉悅地朝拉面店邁進，走到十字路口，趁著綠燈正要奔向?qū)γ妗_切地說已經(jīng)踏到了斑馬線上，這個時候余光才掠見一個眼熟的側(cè)影。

    口腔里的爆裂聲漸趨于無，替而代之的是清晰的呼吸聲。

    王子舟往後退了一步，停在了他的側(cè)後方。

    這個人低著頭，耳朵里也塞著降噪耳機，在等另一邊綠燈亮起。

    也就五十公分不到的距離，王子舟抬手就可以拍到對方肩膀的程度。

    打個招呼很難嗎？不難吧。

    可機會卻總在這種沒意義的自問中譏笑著棄人而去。

    這邊的綠燈被紅燈所取代，那邊的綠燈亮起來，王子舟眼看陳塢踏上斑馬線，走向了十字路口的另一邊。

    口腔里的爆裂聲，完全止歇了下來。

    氣泡們散會了。

    王子舟不確定那是不是秘密。

    走到拉面店，排隊的時候她就一直在想那件事。

    前面大概五六個人，好像是一起的，拿著自販機的票，說說笑笑地等，只有她揣著集點卡，表情嚴(yán)肅地思考。

    智慧手表震了一下。

    抬腕一看，螢?zāi)伙@示——

    蔣劍照：怎么樣啊，加上了嗎？

    王子舟從運動短褲口袋里摸出手機，飛快回了兩個字：“沒有。”

    蔣劍照：到底啥事？著急的話，我把你推給他算了。

    王子舟想想，回道：“那太奇怪了吧?！?/br>
    蔣劍照：有什么奇怪？我甚至可以把你推給他爸爸，請他要求陳塢加你。

    王子舟：……

    蔣劍照的高中班主任是陳塢的爸爸，這也是王子舟大一就知道的事。

    蔣劍照跟她說過：“我高中歷史老師很不錯，我上J大歷史系，百分之八十的原因可以歸于他把歷史說得太有趣了。”她還說：“他家小孩跟我同級，競賽班的，好奇怪的一個男生，在數(shù)學(xué)系，下次遇到了給你介紹介紹。”

    說是這么說，但她和蔣劍照在一起廝混的任何場合，都沒遇見過這個奇怪的數(shù)學(xué)系男生，遑論介紹認(rèn)識了。

    不過，早在蔣劍照這么說之前，王子舟就已經(jīng)見過他了——

    一年級，天文協(xié)會招新的時候。

    說來很奇怪，這個人沒正式入社就退社了。

    給的理由是，天文協(xié)會的招新宣傳導(dǎo)向有問題。

    王子舟記得那年的宣傳海報上大概有一句：來天文協(xié)會，帶妹子半夜看星星。

    確實很奇怪。

    王子舟指那句話。

    所以後來她也退社了。

    再後來，王子舟在人人網(wǎng)——一個曾經(jīng)的實名制校園社交網(wǎng)路平臺——圍觀過一次線上口水架。起因其實非常無聊，如今應(yīng)該沒什么人記得了。讓王子舟印象深刻的也不是那件事本身，而是因為那次事件，“陳塢”這個ID夾雜在別人的轉(zhuǎn)發(fā)里，被推到了她的首頁。

    那一瞬間，王子舟就是被好奇心役使的奴隸。

    她順著名字點進去，第一次瀏覽了屬于“陳塢”這個人的網(wǎng)路外貌，順便翻看了他的相簿——

    畫質(zhì)一般，多數(shù)是手機拍攝，偏愛1：1的方畫幅，構(gòu)圖非常強迫癥，對比度和飽和度也往往故意調(diào)低，把日常拍出了一種灰暗的秩序感。

    在上百張風(fēng)格相似的照片里，敏銳的王子舟逮捕了一個異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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