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怨，崔老大是早先怨的，在崔老三和崔小樂死的時候怨。

    就一個兒歌，還不是崔小樂唱的，要打，也不該打他們家小樂，但他們小樂就這么倒霉。

    這日本人也太不講道理了！

    但當(dāng)日本人殺了崔老二全家，他就沒有怨了。

    真不敢。

    他們兄弟三個的院子是連在一起的，日本人來時候的動靜他們聽的清清楚楚的。

    并沒有多長時間，先是他兄弟的驚恐聲，然后是他弟妹的喊叫，再之后是三個孩子的哭聲，然后就什么都沒有了。

    他當(dāng)時身體抖的就像篩糠似的，捂著自己婆娘的嘴，就怕她發(fā)出一點聲音。

    “你不敢怨？”

    “是是，不不……我不怨，我什么都不怨……”

    他終于說出了自己想說的，日本人卻一抽軍刀，說他說謊：“你兩個兄弟都被殺了，你怎么會不怨？你說你不敢，其實還是怨的！”

    說完一刀劈下。

    日本人殺崔老二是突然的，審崔老大卻是把全村的人都叫了過去，連本來在床上吃福、壽膏的兩個大老爺二老爺也被叫了過去。

    王家村的人都看到了日本人的刀有多利。

    王向前被他爹緊緊的捂著嘴，當(dāng)天晚上他就坐起了噩夢。

    他夢到他成了一個小豬仔，被按到了案板上，那殺豬的人一刀下來，他就沒了聲息，他還想，他還小，還小，還沒長大，長大再殺他??！現(xiàn)在殺，他也沒有多少rou啊。

    他大叫著從床上坐起來，他爹問他怎么了，他卻渾身打顫：“不要殺我?！?/br>
    他爹一怔：“你這孩子，說什么呢?！?/br>
    他嚎啕大哭。

    他爹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奶卻知道：“這是白天被嚇著了，好了好了，沒事了沒事了，咱們向前是個有福氣的，不怕不怕?！?/br>
    他奶摟著他，他還是抖。

    王向前抖了三天，直到王二老爺去世。

    二老爺前兩年還能同三少爺在村里跑兩圈，雖然那跑的如同爬，到底還能動動，這兩年卻是越發(fā)不堪，別說王家的大門，連吃福、壽膏的塌都很少下來，也是這次日本人來，才由王家的下人攙扶著，出了院門。

    二老爺絕對是王家村的體面人，在什么場合都該有個位的，但這次日本人來是立威，大老爺都沒位，他更不用說，就這么站了半天，又見了日本人殺人，回去后就有些不行了。過去二老爺不行，吃兩口膏就好了，這次卻是連膏都有些吃不下去。

    大老爺見這個樣子就問他還有什么掛念的沒，二老爺只是流淚。

    “你哭啥啊，都有這一天的?！贝罄蠣?shù)故窍氲瞄_，“說吧，有啥我都給你辦了。”

    “我怕。”二老爺終于說了，“我怕下去見咱爹見咱爺?！?/br>
    大老爺也怔住了，過了片刻才說：“不用怕，這家要說敗，也是我敗的，我是老大。”

    二老爺不怕了，但還是哭。

    “你還怕啥？”

    二老爺搖搖頭，過了一會兒說：“哥，咱這日子咋過成這樣的？”

    “……都是這，其他地兒也是這?！?/br>
    ……

    二老爺說這些的時候，王管家就在旁邊，所以這話就流傳了出來，后面還有沒有，王管家沒

    說，大家也都不知道，不過這番話卻引來一片議論，大概就是王老爺家怎么成現(xiàn)在這樣的？

    大家的普遍反應(yīng)就是吃福、壽膏吃的，這吃福、壽膏不僅是花銷大——最初的福、壽膏是白給的，老人們都還有印象，洋人坐著車往地上灑，說是好東西，免費給大家品嘗。免費的嘛，就有不少人好奇去吃，這一吃就當(dāng)不了家了，再買就要花錢，然后約買越貴。

    不過就算是花銷大，王老爺家也是撐得住的，王老爺家這產(chǎn)業(yè)可是幾代人的積累，那只是地都沒邊沒沿的，更不要說還有鋪子、車隊。

    所以更關(guān)鍵的是，這吃了福、壽膏，人就不想干別的了，每天想的就是怎么吃膏，越吃越想吃，到最后床都下不來了。

    “要是為女人下不了床，還能多生幾個崽，這是蛋都下不來了?！?/br>
    這話說的男人們一陣哄笑，然后又說到了三少爺身上。

    三少爺過去是真能干，這個不用老人們?nèi)ビ?，像王有根這么大的都知道，再年輕一些的都知道。

    雖然三少爺上學(xué)不行——王老爺家的孩子好像上學(xué)都不行，不過這也沒什么好說的，上學(xué)不行是常態(tài)，行倒是少有的。

    大少爺二少爺上學(xué)也是不行的。

    不過這兩位上學(xué)不行，別的也沒有顯出多么性，三少爺不一樣，三少爺做生意行，十一二歲的時候就進(jìn)了車隊，雖然說是有別的管事的帶著吧，但他一個半大小孩也是跟著走南闖北，在兵荒馬亂里闖出了一片天下。

    “要是沒吃福、壽膏，三少爺絕對是個人物！”

    這一點大家一致同意。

    有一個人不吃福、壽膏，王老爺家的產(chǎn)業(yè)都不至于拜成這樣。

    “這鬼子們就沒好的！”

    這是大家得出的結(jié)論，不過這話傳到鎮(zhèn)子上李先生那里就又不一樣了，再上課的時候李先生就沒講什么弟子規(guī)圣人訓(xùn)，而是把這事寫到了黑板上，讓大家討論。

    王小馬就說出了村子里的結(jié)論。

    王小馬已經(jīng)算是半個勞動力了，要說是不該進(jìn)學(xué)堂的，王富貴一開始也沒想讓他上學(xué)，是王向前上了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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