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月英沒好氣地數(shù)落了顧夭夭一頓，“天這么黑，喊你爸去拿就行了，要是被拍花子的綁走了咋辦？”

    一頓好哄，悍婦娘才臉色稍霽，問她：“拿了啥回來??？”

    顧夭夭狗腿地拿出五套，已經(jīng)去掉水洗標(biāo)和吊牌的秋衣秋褲，說：“那人說，這叫保暖內(nèi)衣，冬天貼身穿在最里面，可暖和了！”

    “這又是多少錢，不便宜吧？”陳月英摸著衣服，狐疑道。

    “嗐，不要錢，我用二十來斤魚和那人換的?！鳖欂藏草p描淡寫地說。

    顧紅秀摸著其中一套粉色秋衣，喜愛之情溢于言表，她聽到這話，抬起頭好奇地問：“幺妹，你哪兒來的魚，又是偷偷存起來的？”

    “答對了?！?/br>
    “那你怎么保存的?。俊?/br>
    “你放在哪兒呢？”

    面對白蓮jiejie和悍婦娘的“拷問”，顧夭夭老神在在，開始了她的欠揍表演：“挖個水坑，把魚養(yǎng)起來，很難嗎？至于我的秘密基地在哪兒，這是個秘密，恕不告知~”

    “呸，你個小背時鬼，老娘還不想知道呢！”見小閨女不說，陳月英嗔了一句，不再追問。

    她喜滋滋地看著手里的淺紅色秋衣，和丈夫孩子們說：“今晚都好好擦干凈身子，換上試試它到底暖不暖和！”

    這邊，顧老三家喜氣洋洋，對面的顧老大家卻愁云慘淡。

    田二秀心里特別不痛快，卻陰著臉沒說話，一是怕心情同樣不佳的丈夫打她，二是怕情緒起伏太大傷了肚里的孩子，在見到小姑子滿臉喜氣待嫁的樣子時，終于沉不住氣，出言諷刺——

    “年紀(jì)輕輕的黃花大閨女，嫁給一個死過老婆，還有三個拖油瓶，比你大哥小不了幾歲的老男人，就這么高興？”

    顧永蓮不是軟柿子，也不是省油的燈，她驕傲道：“我不用經(jīng)歷十月懷胎之苦，就能有三個娃兒，有啥不好？再說，男人老一點才會疼人，那不然像我大哥，給你打暈就開心啦？老韓這兩年說不定就會升副團(tuán)，我指定要隨軍，離開這個落后的小地方。”

    到時候當(dāng)一個軍官太太，難道不比在地里刨食美嗎？顧永蓮心里得意得很，韓光祖在后世被評選為戰(zhàn)斗英雄，她在醫(yī)院當(dāng)護(hù)工時，照顧了他幾年，聽了不少大英雄的事跡。而且三個便宜子女十分出息，在醫(yī)療、軍部、商界，雖不是最頂尖的人才，也都有所建樹。

    她覺得未來一片光明，等饑荒來了，自己在部隊里吃香喝辣，某些人只能挨餓忍饑，根本比不了，嘖。

    “行了，你少說兩句，不舒服就進(jìn)屋待著去！”顧永順狠狠吸了一口旱煙，心里對親meimei和父母都有了意見，冷言道：“落后小地方？你就是出生在這個落后小地方，你心心念念的韓光祖也出生在這個小地方，爸媽以后一輩子都會待在你口中的這個小地方！還沒嫁出去呢，胳膊肘就開始往外拐，永蓮你可真行！”

    老太太一聽兒子這話，神色變幻不停，原本要罵兒媳的話變成了對女兒的敲打：“永蓮啊，爸媽為你的婚事cao盡了心，我們就你這么一個閨女，你哥哥們有的，你從小也有。以后每年要回來一趟看我們，每個月給爸媽寄五塊錢，這些你可是答應(yīng)了的。”

    顧永蓮心說，到時候海闊任魚躍，天高任鳥飛，這極品老太太長鞭莫及，還管得了她嗎？

    真是天真啊，這般想著，她笑語晏晏地說著不要錢的好聽話和種種保證，立時將王喜娥哄得心花怒放，覺得自己掏出老本，給閨女添一百塊錢嫁妝，值了！

    顧永旺氣得要死，目光掃到小閨女，想她那奇好的氣運(yùn)，便問：“韓家會倒霉嗎？”

    顧紅雪為難起來，她心里不愿意韓建國家出什么事，便支支吾吾答道：“我們家會越來越好，我和哥哥也會給爸媽掙臉的，肯定比三叔家強(qiáng)?！?/br>
    閨女的話讓顧永旺心里稍稍感到安慰，他又問：“明年你哥畢業(yè)，送他去當(dāng)兵怎么樣？”

    “讀書不是更好嗎？”顧紅雪驚訝道。

    “讀書有啥好？你看看人家當(dāng)兵，前途才好！”顧永旺越想越對，決心今晚就去走走關(guān)系，打探一下明年的入伍指標(biāo)。

    這是他第一次沒聽女兒的建議，顧紅雪有些急，冥冥之中有種感覺——應(yīng)該等哥哥高中畢業(yè)再入伍更好，但父親很堅決，她也沒辦法。

    次日，沈西林按時上門，二人大清早進(jìn)山了。

    路上有村民問他們干嘛去，只消說割豬草，便無人懷疑，還夸了兩句勤快。天黑之際，兩個步履沉重的身影出現(xiàn)在山腳下，似乎拖行著什么龐然大物。

    “多虧你的蘑菇rou餡飯團(tuán)，不然我沒力氣拖這大家伙?！鄙蛭髁值穆曇?，疲憊中難掩興奮。

    說著，他停下來用一些藤蔓蓋住已經(jīng)不動的野豬，對顧夭夭說：“你等在這兒守著它，我去老村長家借二六杠自行車去一趟鎮(zhèn)上，我認(rèn)識一個靠譜的人可以處理?！?/br>
    “哎，你等等?！卑氪笮∽硬唤?jīng)餓，何況要馱著這么大的家伙去鎮(zhèn)上，她又遞過去一塊臉盤大小的雞蛋糕，“在縣城買的，你先吃些墊墊肚子，別客氣，要覺得過意不去，到時候可以多分我一點rou，哈哈。”

    香甜的味兒一直往沈西林鼻腔里鉆，他確實餓得兩眼有些發(fā)虛了，畢竟搞這個大家伙很費體力，便不再推卻。

    他邊吃邊往老村長家走去，一口咬下，香甜至極的滋味在口中蔓延開來，那股燒心的饑餓感頓時散去，沈西林想：他永遠(yuǎn)忘不掉這個味兒了。

    人一走，顧夭夭立刻閃身回了公寓，馬不停蹄地下單了幾十斤野豬rou放在新買的冰柜中，又追加了雞蛋糕和一碗熱餛飩，以及三套秋衣秋褲，這是給夏姨和淼淼的。

    在山里蹲了一天，盡管在破棉衣里穿了羊絨內(nèi)衣保暖，還是把人凍得不行，此時此刻她只想來一碗熱湯面，再回家洗個熱水澡。

    做完這些，顧夭夭又出來等著，沈西林一會兒工夫就到了，他交待：“你先回家等著，明天就有消息了，我去去就回?！?/br>
    二人合力把兩三百斤的野豬綁在車上后，顧夭夭說：“那你從公社回來還了車，再來找我一趟?！?/br>
    沈西林嗯了一聲，讓她早些回去，騎上車快速消失在了路的盡頭。

    回到家，顧夭夭提了一小袋野雞蛋，半籃山藥蛋子和野菜，告訴陳月英：“媽，家里的鹽夠嗎？我們設(shè)陷阱獵到一只野豬，西林哥送去鎮(zhèn)上處理了，到時候你多做些臘rou，儲存起來?！?/br>
    “真的？！我閨女可真行！”陳月英一邊詢問詳情，一邊狠狠夸贊她。

    “喔~jiejie又帶吃的回來啦，媽我想吃蒸蛋羹！”顧紅志已經(jīng)點上餐了，當(dāng)然只換來了一記鐵砂掌。

    顧夭夭悄悄塞了他幾顆奶糖安撫，等回了姐妹倆兒現(xiàn)在住的西耳房，她又悄悄給顧紅秀塞了塊雞蛋糕：“姐，吃吧，我偷偷藏的，等下次有機(jī)會去縣里，再多買些回來?！?/br>
    “你可真是我的好meimei！”顧紅秀雙眼放光，也獻(xiàn)寶似的拿出一卷蘆葦席子：“幺妹兒，你摸摸看，是不是很軟？”

    眼前的蘆葦席確實很柔軟，暖調(diào)的米白色，手感毛茸茸的，整張席子居然全由蘆花編織而成，顏值高不說，還十分暖和。

    “姐，這些蘆花你收集了多久？”

    “從九月底開始收集的吧，也還好，看到了就摘回來放著?！?/br>
    顧紅秀不在意地說，似乎有些羞澀，咳了咳指著曾經(jīng)土黃色的墻壁問她：“你看我貼的報紙好不好？”

    顧夭夭環(huán)視了一圈新屋子，說：“窗戶那缺塊簾子，還有桌子和衣柜，等我下次去廢品收購站看看，有沒有別人不要的家具，蚊帳也需要，擋擋灰塵和蚊蟲……”

    “呸，你想得可真美！”顧紅秀沒好氣道，又說：“明天你上學(xué)，反正農(nóng)閑沒事做，我再編扎兩床稻草墊子，放在最下面，暖和?！?/br>
    “謝啦，姐?！鳖欂藏残Σ[瞇說，坐在有些許搖晃的床上，心情很好。

    要說姐妹倆兒都有自己的床了，是件高興的事，但這床實際上只能勉強(qiáng)稱之為床，下面一些土磚搭建而成，然后用了幾塊木板拼接成床板，再往上鋪稻草墊和粗布床單，就能睡了。

    搞得顧夭夭老擔(dān)心，床會不會半夜塌掉，顧紅秀出去的時候，還把這件事當(dāng)玩笑話說給在堂屋織布的母親聽。

    “小矯情鬼！”陳月英沒好氣道，回了屋卻與丈夫商量：“反正這段時間沒事，要不你給閨女做兩張小木床吧？木料再慢慢攢就是了，總不能委屈了她們?！?/br>
    顧永順看著穿上秋衣后，凹凸有致的妻子，眼神灼熱起來，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湊過去小聲說：“阿英，你真美……”

    “討厭！”

    東耳房的燈熄了，顧夭夭聽到三聲貓叫，一個激靈從暖和的被窩里爬了起來，穿上鞋要出去。

    “幺妹兒，你不睡覺，干嘛去？”顧紅秀迷迷糊糊道。

    “上廁所?！?/br>
    “屋里有夜壺，不用去外面?！币酪老蛭锶A 定定住天涯

    顧夭夭堅稱不習(xí)慣，躡手躡腳出了堂屋，往院門走去，沈西林果然等在那里，她從公寓里取出一碗剛到不久的熱湯餛飩，隔著矮墻遞出去：“我媽今天包的，你吃了再回去。”

    一股熱氣升騰而起，混著麻辣鮮香的味兒，霸道地沖擊著沈西林的嗅覺，他不知不覺接過來，西拉嘩啦吃起來。

    在山里凍了一天，又吹了大半夜的冷風(fēng)，早已冰涼的體溫又重新回歸，喝下最后一口湯汁，把陶碗遞回去，他滿足地喟嘆一聲：“謝謝。”

    “不謝，合作愉快~”顧夭夭彎著眉眼，又遞給他一塊牛皮紙包的雞蛋糕，“辛苦了，趕快回去吧，不然夏姨該擔(dān)心了，這是給淼淼吃的，我進(jìn)去啦，再見！”

    沈西林愣愣地看著那道纖細(xì)背影消失的方向許久，他想：這個世界上，其實還是好人多，是嗎？不是自己以為的全是壞人。

    第33章 晉江文學(xué)城首發(fā)

    次日, 清早。

    白霧村三面環(huán)山，冬天幾乎不下雪，陰雨綿綿的濕冷天氣卻不少見。

    昨夜下了一場冬雨, 三花打第四遍鳴時, 顧夭夭不情不愿地睜開眼，把手伸出被窩不到兩秒, 又飛快地縮了回去，心念一動進(jìn)了公寓。

    自打十一月以來, 社員們農(nóng)閑在家沒事做，食堂提供的飲食，便從一日三餐改成了一日兩餐。

    上午十點半才開飯，所以這會兒全家都還在夢中睡得香甜，除了要上學(xué)的姐弟二人。

    顧夭夭在公寓里穿戴整齊, 洗漱好往臉上擦了淡淡香味兒的寶寶霜，再用圍巾把頭臉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 套上長水靴出去了。

    堂屋里黑黢黢靜悄悄, 她打開手機(jī)照著, 小心地避開織布機(jī)和板凳，輕輕推開門，一股泥土味兒混著冷氣撲面而來，屋檐的水滴在她暖和的脖頸上，冷得顧夭夭打了個寒顫。

    豬圈的漏風(fēng)處早被陳月英用稻草席團(tuán)團(tuán)圍了起來, 里面還鋪了一層暖和的稻草, 雞籠也同樣被厚厚的稻草包裹著，只留一點通風(fēng)口，大黃一動不動地蹲在窩里，時不時咕噠兩聲。

    顧夭夭聽悍婦娘說, 它這是在起抱，也就是俗稱的孵蛋，立春前就能看到小雞仔了。

    給它們攏了攏草簾子，又用手機(jī)看了眼睡得直打呼的大rou二rou，她這才往熊弟弟屋里去，喊他半天都不起來，顧夭夭又出去了。

    她再進(jìn)來，手里多了兩根凝了霜的稻草，顧夭夭露出一抹壞笑，把草往他衣領(lǐng)里塞。

    “嗷！”

    一聲慘叫后，顧紅志敢怒不敢言地起來了，直到惡魔jiejie遞來一雙水靴，他才眉開眼笑，狗腿地問：“姐，你哪兒搞來的啊？這下去了學(xué)校，小伙伴都要羨慕死我！”

    顧夭夭懶得搭理二缺弟弟，扭頭去了灶房，昨晚悍婦娘在燒過水的灶窩洞里埋了幾個土豆，還有提前烙的玉米餅，這是給姐弟倆兒準(zhǔn)備的早餐和中餐。

    路上，她丟了一個熱乎乎的雞蛋給顧紅志，哈著氣說：“你給我老實起床上學(xué)，每天都雞蛋吃，要是期末考能進(jìn)去班級前二十，有好東西給你。”

    “啥好東西？”

    “一個你那些小伙伴都會羨慕的東西?！?/br>
    見問不出什么來，顧紅志更好奇了，在小伙伴對他的水靴表達(dá)了羨慕之情后，他一整天都在認(rèn)真學(xué)習(xí)，還得任課老師夸獎。

    中午的時候，他得意地把這事告訴親姐，然后換來了一個大號的飯團(tuán)和褒獎：“不錯，繼續(xù)保持！”

    等熊弟弟走了，顧夭夭轉(zhuǎn)頭看徐盼弟，她拿紅薯的手長了幾個紅腫凍瘡，身上的棉襖薄薄一層，補(bǔ)丁摞補(bǔ)丁，袖口明顯短了一截，遮不住手腕，衣擺也將將能把肚子蓋住。

    “盼弟，手伸過來?！?/br>
    給小同桌仔細(xì)擦了凍瘡膏，把巴掌大的竹筒遞給她：“我一個親戚做的凍瘡膏，不要錢，你拿著用?！?/br>
    這個直徑七八公分，高八丨九公分的帶蓋簡陋竹筒，是顧夭夭昨晚央求愚孝爹做的，洗干凈后還挺能裝，足足裝了兩百多克。

    “謝謝你，顧同學(xué)?！毙炫蔚苈犃怂慕忉?，心里稍安，高興道：“真、真的有用，沒那么疼了！”

    “那就好?！鳖欂藏矞\笑，又瞥了她的衣服一眼，閑聊般問：“盼弟，你是哪天過生??？”

    “我、我是元旦生的，沒過過生。”徐盼弟有些局促地低下頭，她有些自卑。

    顧夭夭拍拍她肩膀，笑道：“沒事，我也沒過過生，主要是聽一個親戚說的，正好我的是元旦第二天，要不咱倆一起過生吧？”

    徐盼弟瞬間抬起頭，雙眼亮晶晶的，期待又驚喜地看著她：“我、我可以嗎？”

    “當(dāng)然可以啦~”顧夭夭哄小孩一樣說道。

    當(dāng)天晚上，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