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君(重生) 第3節(jié)
“小姐您忘了那回嗎?安若小姐身上若是見了傷,到時候不止小姐您,連帶著老爺和夫人都要被問責。” “小姐您緩緩,千萬不能意氣用事??!” 安寧掙扎片刻,終是深吸一口氣,竭力鎮(zhèn)定下來,恨恨地凝著安若:“你給我等著!”說罷,甩袖而去。 安寧剛走,周mama那端便也似掐著時辰一般打簾進來。安若懶懶抬眼,目光只落在石竹身上,姿態(tài)疲乏:“你們先出去吧,我歇一會兒。” 周mama將一進門,只瞧見那杌子被人踢倒,話還未曾說上一句,就又被人遣了出來。不過瞧著石竹臉頰指印,便明白了大概。 幾人退去,內(nèi)室只余她一人。安若眼皮微掀,露出干澀的眼珠。不愿見著周mama是一回事,避著張氏稍后可能的問候亦是一回事。然她卻也真的有些疲累,挪到床榻之上便是沉沉睡去。 再一睜眼,已是暮色四合,周mama不知何時立在床側(cè),溫聲問她:“小姐起身吃些東西吧?廚司備了甜棗羹還有鮮魚湯,小姐用些?!?/br> 安若闔上眼瞼,壓下那絲不耐:“我不餓,你們?nèi)コ园?!?/br> “小姐?”周mama滿目擔憂,“您本就身子虛,這樣不吃東西怎么行?” 安若縮了縮身子,整個人蜷在錦被里,只露了張慘白的小臉。她緊閉著眼,不再應聲。 周mama又勸了兩句,到底是打簾離去。 一炷香后,張氏得了安若身子不適的信,匆匆趕來,一面著人去請孫太醫(yī)。 孫太醫(yī)原在宮中太醫(yī)院供職,安若七歲那年生了場大病,險些丟了性命。陛下便賜了道恩旨,著孫太醫(yī)住在定國公府,方便照看。 “若兒,若兒……” 安若迷迷糊糊睜開眼,便見張氏坐在床側(cè),她口中說著擔憂的話:“你這白日里還好好地,怎么忽然就……” 安若眼睫輕顫,無力應聲。 外頭周mama繞過屏風,走至張氏面前恭敬道:“夫人,孫太醫(yī)到了?!?/br> “嗯。”張氏立時起身,“快請孫太醫(yī)進來。”言罷,一側(cè)的石竹便將安若床側(cè)的紗帳放下,又取來迎枕墊在腕下。 后頭,孫太醫(yī)不過又說些她身子虛,需要好生將養(yǎng),另開了藥方命石榴去熬藥。 安若不在意這些,孫太醫(yī)醫(yī)術(shù)再是精明,為她診治十年,說辭卻是沒有大變。倒是周mama與張氏,那些個眉眼往來,她從前竟是沒有發(fā)覺半分。 張氏白日里見過安若那般模樣,平白讓她吃了個軟釘子,心中正閃過疑慮??汕浦巯?,安若又是那副病歪歪的模樣,那一絲疑慮便是消散大半。 半個時辰后,石竹端著熬好的藥進門,卻是一抬眼便驚住。 小姐方才還虛軟無力,這時怎么竟自己起身了? 石竹急急走去,開口便要關(guān)切問詢,卻見小姐豎指抵在唇上,忙將卡在喉間的話猛地咽下。 “將門關(guān)好。”安若低低道。 石竹照做,末了才端著藥走到她身邊。安若凝著石竹手上藥碗,苦澀的滋味順著氤氳的熱息飄入鼻端。 她喉頭微動,低低道:“石竹,將這藥悄悄倒了?!?/br> “小姐?”石竹不解,遲鈍了好一會兒才猶豫著開口,“小姐是怕藥苦嗎?可是小姐喝藥向來……”向來不是矯情為難之人,怎么今日? 石竹忽然靈光閃過:“小姐是怕這藥有問題?小姐不信孫太醫(yī)?可是小姐自小到大,一直是孫太醫(yī)照看,若是小姐不信……” 這里頭的關(guān)隘,石竹從未深想。但今日自小姐醒來,分明有什么和從前不同。 安若眸色清淡:“孫太醫(yī)是否可信我不知,但張氏不可信?!?/br> 她活過的那一輩子,從未想過身子虛軟同張氏有關(guān)。因著從小如此,又寄居在他人屋檐,得人處處關(guān)照,何曾會以這樣的惡意揣度他人? 縱然這一世,她亦是沒有張氏從中作梗的證據(jù)。但有一樁事她卻是知曉,天泉寺半載,她斷了府上每日兩碗的湯藥,身子竟是日日康健。 這藥,她必斷。 張氏? 若說方才石竹僅是有些警覺,這時察覺到自家小姐對夫人稱謂的變化,頓時懂了。 她的小姐真的和從前不同。 石竹隨即轉(zhuǎn)身,將湯藥悉數(shù)倒入唾壺。轉(zhuǎn)而又是擔憂道:“小姐,那您的病……咱們在后宅,實在不好掠過夫人去找府外的大夫,您可有打算?” 安若思忖片刻:“孫太醫(yī)何時休沐?” “應是逢五歸家。”石竹想了想,“后日便是?!?/br> “嗯。”安若微微沉吟,“那這事便不及,先避開這個日子?!?/br> “呃?”石竹下意識驚異,只覺小姐既要尋了旁人來看診,自當正挑著孫太醫(yī)不在的日子才是。頓了頓,又是猛地點頭,“嗯嗯,好。” 安若見石竹明明不解,偏還鄭重認可她的模樣,不由得揚唇:“若正趕著孫太醫(yī)休沐,目的太強,恐被人猜疑?!?/br> 石竹緩了緩,眼底瞬時清明璀璨:“奴婢懂了?!?/br> “石竹,”安若喚她,聲音壓得愈低。待石竹湊近,她方才附在她耳邊,低語幾句。 石竹額間一點點蹙起,末了,眉眼卻是蘊出笑意?!芭疽欢ㄞk好?!彼p聲應下,眸間鄭重嚴謹。 第4章 當鋪 是夜。 外頭的丫頭全都睡去,碧江院的燭火亦全部熄滅,睡在次間的石竹方才悄聲爬起,而后踮著足尖,輕手輕腳地繞過屏風。石竹撩開紗帳,脫下鞋子小心移到床榻之上。而后從懷里拿出一塊被油紙包裹的物什,石竹一手托著,一手將油紙剝開,露出里面白玉的糕點。 石竹壓著嗓音:“小姐,我悄悄拿了這幾塊糕點,您先墊著,我再去倒杯茶來?!?/br> 安若接過,小口小口用著,待石竹遞了杯茶,她又順了順喉間艱澀。其實晚間周mama提時,她便覺腹中饑餓,只是念著白日之事,同她今時身子頹然,避過一餐飯,亦避過張氏的警覺。 安若心內(nèi)明晰,往后她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將這身子一點一點養(yǎng)的康健。 然也不必非等著一切將養(yǎng)妥帖,只消好些,她最先要做的,便是從這吃人的府中跳出去。一日受制于人,便一日難以安心。太子府不可入,她須得為自己尋一個歸處。 糕點用罷,石竹又是輕聲道:“小姐緩緩再睡,若是腹中積食,明日又該難受了?!?/br> 房內(nèi)昏暗,石竹關(guān)切的雙眸卻是灼灼發(fā)亮。安若心下一暖,心底攢了十余年的冰凌有細微裂縫。 明日。只消明日之事行的順遂,石竹便多半是可信之人。 翌日。 安若醒時,又是日上三竿,看天色,約摸再有一個時辰便是晌午。 周mama同石竹石榴一道進門伺候,石竹收拾床榻,周mama伺候她洗漱,今日不必見客,也省了上妝的麻煩。石榴那端正將一碗guntang的粥攪動的剛好溫熱,見安若收拾妥當,忙將手中山藥紅棗粥遞了過來:“廚司的飯菜要晌午才能送來,小姐先將就用些奴婢做的粥?!?/br> 石榴說著,又是憨憨地笑笑:“奴婢的手藝比不上周mama,小姐可別嫌棄?!?/br> 這話說著,縱是她沒胃口,也非得喝上兩口才是。尤其石榴本就長了張娃娃臉,嘴唇與鼻端皆是小巧,眼睛卻是這屋里頭一號的圓滾滾。 若不知的,還當她是十一二的少女。 少女嬌嗔,總讓人無奈。且安若本就有些饑餓,當即接過用了大半碗。吃了東西,安若的精神也較方才醒來時的虛弱無力好了些許。 石榴收拾湯碗退去,屋內(nèi)只余石竹同周mama。 安若瞧著敞開的窗子,外頭天光愈是明媚。今日是晴朗無云的好天色,不過她還是喜歡陰雨連綿,淅淅瀝瀝之時。 她坐在小軒窗前,自個探手將窗子掩了掩,手肘擱在榻桌,雙手輕輕交疊,靜默了片刻,方抬眸瞧向灰衣婦人:“周mama,我昨日睡得早忘了夜明珠一事,你可將它收好了?” 周mama道:“昨日便收好,小姐可是要奴婢放回庫房?” 安若微微搖頭:“這夜明珠meimei不喜,我也不想再留著。周mama,你拿著出門當了去?!彼裆唬裾f著尋常閑話。 周mama卻是霍然抬頭,滿眼驚詫?!斑@……”她一下子慌亂起來,一面迅速措辭,“可是小姐,這是御賜之物,若是當了去實在是……” “嗯?”安若平靜反問。 周mama自是說不出自家小姐此番欺君的話來。小姐日子過得再是不暢,蒙受盛寵卻是無人膽敢置喙。 若是置喙,豈非當真駁了陛下的顏面,那便真是不要命。 尤其,自昨夜張姨母同安姑母離開,京城便漸漸開始有流言,說是二小姐安寧得了顆極大的夜明珠,羨煞眾人。到了今日,大約名門之內(nèi)盡人皆知。 此時夜明珠被當,實在是…… 周mama張皇著額角險些墜下汗珠,偏生死活找不到推拒的由頭,只得硬著頭皮道:“是,奴婢午后便出門去辦?!?/br> 安若淡淡“嗯”了一聲,周mama將要緩一口氣,忽的又聽安若道:“罷了,周mama你還是現(xiàn)在便去,昨日蓁蓁鬧成那般模樣,我實在不想再看見那珠子?!?/br> 周mama猛地被噎住,當下只得拿了錦盒出門。只想著若是從正門出府,好歹經(jīng)過主院,到時拐到靜安堂便是。 不曾想,她將出碧江院不過幾步,還未踏上拱橋石階,一聲喚忽的自身后響起:“周mama!” 周mama回頭,便見石竹提這裙擺向她小跑而來。走近身側(cè),也顧不得喘勻氣息,便是急促道:“小姐讓我同周mama一道前去。” 周mama心神一滯,險些脫口而出:小姐可是不信我? 自昨日小姐待她便是若即若離,隱約間似不如往日親厚。她還寬慰自己,病中之人,情緒無端也是尋常。然今日不過辦一樁小事,竟還要一個小丫頭同行。 只周mama終歸比著這些小丫頭們多活了近二十年,心下不悅,也不至全然顯在臉上,只面色如常反問一句:“這種小事我一人便可,小姐怎么又將你派來?” 石竹早已平復呼吸,張口便道:“小姐說這夜明珠實在珍貴,入手銀兩多,怕萬一遇著惡人,周mama一人不敵。正好我有些身手,若真有什么事,也好抵擋一二?!?/br> “盛世清平,怎會有這種事?”周mama道,“且咱們出自定國公府,叫上兩個小廝,誰敢作惡?” 石竹果斷搖頭:“不可不可。咱們換銀子去,哪能自報家門,這不是平添煩擾么?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國公府沒落,影響老爺?shù)拿??!?/br> 周mama憋著的說辭又是卡住,當下只得帶著石竹自側(cè)門離去。 原本定國公府正門旁便有兩道側(cè)門,靜安堂所在后院主院亦有一道門,唯碧江院所在,在梨林對面,圍墻后頭并非正街。然早年間,定國公為了便宜安若出門,生生在梨林一側(cè)辟了一道門。 兩人自這道側(cè)門而出,也免了眾人皆知。 待到當鋪,周mama將夜明珠拿給掌柜,那掌柜眼珠子登時亮起,而后趕忙斂下,佯作尋常道:“不知二位貴人預備死當還是活當?” 周mama站在前頭,張嘴就要說活當。畢竟這東西入了當鋪,若是活當還能他日收回。若是死當,當鋪轉(zhuǎn)手賣人,他們便是一點轍都沒有。 偏生站在后頭的石竹嘴快,迅速開口:“死當?!?/br> 周mama臉色再是收不住,猛地轉(zhuǎn)身睨一眼石竹,壓低了嗓音與她道:“這是御賜之物,怎能……” 石竹尤似未覺,只坦然回應:“小姐說了,她手上沒有銀子,又太多地方需要銀錢,還是死當換的銀兩多?!?/br> “小姐在深閨,哪會需要……” “周mama?!笔衩ξ兆≈躮ama的手,也一并阻住她的話?!靶〗阏f,茶花與梨花年紀大了,也該許個人家,即便是配給前院下人,也該備些銀兩?!?/br> 茶花梨花亦是小姐身側(cè)的丫頭,是小姐寄居在定國公府之后夫人特意撥來,年紀上確實比著小姐大幾歲。 然這不是要緊事,周mama迅速反駁:“此事自有夫人定奪,小姐尚未出閣,怎能cao辦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