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君(重生) 第17節(jié)
這樁事…… 安若細細回想當初景公公說的每一句話,只覺其中應并沒有陛下授意。若是陛下授意,何必躲躲藏藏。若陛下掛牽,安寧替嫁都不能成。 其二,便是她在皇陵的第三年,輾轉(zhuǎn)聽聞頂著她的身份在天泉寺修行的安寧死了。 陛下大發(fā)雷霆,怒斥定國公照看不力,當朝褫奪他的國公之位。昔日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轉(zhuǎn)瞬淪為當街庶人。 那時安若聽著,只覺許是報應?,F(xiàn)下想來,似乎另有深意。只不知這深意,是忌憚安向淵身份地位,還是當真察覺當年殉葬真相。 若忌憚,與她無關(guān)。 若后知后覺,可見從未在意,亦與她無關(guān)。 安若腦子一團亂麻,思緒間,已同楚顏行至宮門口,宮門敞著,一眼便瞧見在門外靜候的兩輛馬車。一輛馬車前候著安若曾見過幾面的公主府侍女,另一輛跟前,站著的正是定國公安向淵和其夫人張氏。 眼見得就要出門,安若顧不得那些理不清的因由,畢竟,退婚之事不論出于何種緣由,既已妥當,當思慮接下來之事。 她忙與楚顏道:“顏顏,我問你件事。” “嗯?” “三皇子是個怎樣的人?” 楚顏眼底瞬時躥出一簇亮光:“我三哥呀,他是這世上最好的人。” 安若默了默,白問。她就不該問楚顏。楚顏那樣親昵的叫三哥哥,三皇子于她眼中自是完美無瑕。 然楚顏可不會輕易放過她,立時揪住她的袖子,眼底曖昧不明:“你說,你是不是瞧上我三哥哥了?” “安若,你什么時候見過我三哥哥,我怎的不知道?” 楚顏說著,忽的又是深吸一口氣,恍然大悟般:“不會吧安若,你不會是先看上我三哥哥才想要退婚吧!” “嘖!”楚顏顧自感嘆著,“真是感天動地。” 安若看此情形,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額角。她是萬萬不曾想到,這一句說錯,楚顏的思緒能飄飛這么遠?眼見得下一句楚顏就要說出“情誼甚篤”四字來,忙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一面低低道:“你小聲些?!?/br> 楚顏忙合住嘴,眼底的笑意卻是怎么都藏不住。 安若長嘆一聲無辜,轉(zhuǎn)念一想,也怪不得楚顏多思。這事情一樁一樁緊挨著,難免讓人多想。然她難得見著楚顏,今日有一問,還非得問出口不可。 遂正色道:“我原來極少出門,甚少見著三皇子。上一次見著,是幾年前的宮宴。這么說吧顏顏,我?guī)缀醪挥浀盟臉用??!?/br> 楚顏白她一眼,扁扁嘴,一下子xiele氣。 “我只是有一個疑問。” 楚顏懶懶應聲:“我說了,他是最好的?!?/br> “不是,”安若道,“我想問你,三皇子可有心許之人?”她只知三皇子尚未娶妻,卻不知他可有放在心尖上的女子。這樁事,她日后無論如何探聽,都不如楚顏說的準確。 第20章 口諭 “你還說不是!”楚顏陡地揚聲,轉(zhuǎn)而瞧見宮門外等候之人,又是壓下嗓音,“你明明就是?!?/br> 安若咬咬牙,她實在沒辦法現(xiàn)在就告訴楚顏,她預備巴望著她的三哥哥,她的吃相如楚顏當初討厭的難看。還有許多事,她要當面與三皇子談過才算。 而談之前,非要有此問不可。若已有心許,她當另擇他路。 楚顏眼珠又是翻白,不情不愿道:“沒有?!?/br> “當真?” “當真!” 安若吁出一口氣,只覺將來種種,其艱難程度終于從地獄十八層躍到十七層。 “走吧顏顏?!彼焓掷^楚顏的手腕,預備一道出門離去。拉了一下,楚顏全不動彈。 安若眼皮掀起,就瞧見楚顏眼珠里攢著怒氣。安若無奈,只得湊近她低聲道:“顏顏,我現(xiàn)在實在不能與你說,我要先見過你三哥哥才是?!?/br> “你要見他?”楚顏心思又起,仿佛又有些希冀,“我?guī)湍恪!?/br> “不,”安若趕緊道,“我自己來?!?/br> “安若……” “顏顏,我真要回家了,他們還在等我?!辈贿h處的安向淵同張氏始終望著這里,楚顏無奈,終是放開她。 安若提步朝著府上的八角華蓋馬車步步走去,然愈近,愈是能夠清楚地瞧見兩人眸中焦慮下隱藏的,淬毒般狠意。她今日忽然留在宮中,在所有人意料之外,兩人只怕恨不得頃刻了結(jié)她的性命。 安若走近,如常般福了福身:“父親,母親。” 宮門敞著,安向淵身姿不動,張氏上前一步一把拉過她的小臂,關(guān)切道:“若兒,你有事怎么不提前說一聲,害得我與你父親著急?”說著,一面指尖暗暗用力,生生掐著她小臂內(nèi)側(cè)的軟rou。 這悄無聲息的警醒,如幼時一般。然安若卻不再是無知又懦弱的孩童,她迅速后轍,一面一臉驚異道:“母親,你弄疼我了!” 這聲音不大,卻足以守門的宮人聽得真切。 張氏不曾想她竟敢喊出來,臉色發(fā)僵,趕忙道:“你這孩子說什么胡話,我怎么會弄疼你?”張氏越說臉色越是發(fā)虛,正預備再拉過安若的手緩一緩僵持,忽的聽著一道尖細的嗓音。 “定國公?!?/br> 張氏望見來人,手指訕訕回落。安向淵亦是不著痕跡的身子微弓,做得一副恭謙示好之態(tài)。 “接旨吧!”來人道。 安向淵與張氏趕忙俯身跪下,安若亦要跪下時,雙膝還未彎曲,便聽來人道:“安小姐就不必了?!?/br> 安若遂后撤一步,默然聽著景公公宣告陛下旨意。 “陛下有旨,定國公嫡長女孝悌感懷,朕心甚慰,特允其入天泉寺為父祈福?!?/br> 景公公音落,安向淵額角的汗水正砸在地上,一旁張氏的臉色亦是青白不明。這小蹄子耽擱許久,竟是在皇后娘娘跟前表孝心去了?可這陛下口諭實在簡略,允安若祈福,那是多久?在那天泉寺要待到何時?婚期已不足五月,若耽擱了日子…… 若非,是刻意要耽擱? 張氏滿腦袋疑問,圣意突如其來,實在難以琢磨。靜立一旁的安若也閃過疑慮,一時未懂陛下此舉,竟是反悔了? 這端安向淵起身,已將厚厚一沓銀票塞入景公公袖口,問岀幾人心中不解。 “勞煩公公,小女入天泉寺祈福,陛下可有說多久?” 景公公微笑道:“旨意上沒說,那自是循著小姐之意。一日可,一侯可,一季可,一年也罷,一旬也無不妥?!?/br> 一旬十載,這怎么成? 安向淵愈是不懂圣意:“公公不是說笑吧?婚事在即,小女怎能入寺這么久?” 景公公笑意略有收斂,面上卻似善心提點:“容老奴說句不當說的,我看是您為著二小姐婚事高興壞了,jiejie入寺,與meimei成婚何干?” “這……”安向淵嘴巴微張,頓時說不岀話來。 世人皆知的安若與太子殿下的婚事,竟在頃刻間落在了蓁蓁手上。這喜訊突如其來,安向淵濃眉緊鎖,卻無半點悅色。 陛下……這是改了當年旨意? 可是為何?蓁蓁極少在陛下跟前露臉,談何恩寵?太子殿下求得,更無可能。 唯一做解,便是今日安若在皇后娘娘跟前說了什么。然不管她說什么,竟能連帶著說服陛下將婚事落在蓁蓁身上,都令安向淵無比惶恐。當年之事已過去整整十一年,陛下竟仍如此看重安若,允她所求。可既是看重,緣何又能撤了這樁婚? 一時間,安向淵甚至不敢在景公公面前探一探他那侄女的神情。那個一向乖巧柔弱的侄女,說話都不曾大聲過,頭回令人側(cè)目,竟是悄無聲息退了天家婚事。這要多大的臉面才能促成此事? “國公爺?” 尖銳嗓音一聲喚,安向淵驟然回過神,急促道:“微臣明白,多謝公公?!?/br> 景公公依是皮笑rou不笑:“陛下還有句話要咱家?guī)Ыo國公爺?!?/br> “公公請說?!?/br> “請定國公莫忘了尊位由來,有安若小姐,才有你一族榮光?!?/br> 此等直白,已非尋常提點。安向淵剛剛站起,又是猛地跪下,臉色發(fā)白,大聲道:“臣知罪?!北厥前踩羰中膫虨楸菹轮獣?,才有這般臉面卸盡的提醒。只怕下一步,便會褫奪他國公的身份。 安向淵伏在地上不停地發(fā)抖,由張氏扶著起身時,哪還有景公公身影。倒是他那個侄女,故意看他笑話一般,方才竟還沖著那閹人道謝,存心給他難看。 安向淵側(cè)身,目光久久地落在安若身上。末了,終化作一聲嘆與近側(cè)張氏道:“回家。” 三人上了僅有的一輛馬車,馬車內(nèi)本極是寬敞,安向淵與張氏此刻卻覺得尤為逼仄,似被人卡在冷僻的角落里。 半個時辰后,安向淵后背衣衫已被層層冷汗浸濕,下馬車時,身子仍是虛軟無力。艱難抬眼,正見始終泰然自若的侄女褔身沖他作別。 “若兒?”安向淵終是開口,“你同陛下說了什么?” 少女眸色冷清,眼下一派坦然:“女兒想念爹爹和阿娘,自請到天泉寺去,為他們祈福。” 安向淵心下一滯,死死地盯著她,只覺不可能僅僅如此,定有些別的不為人知??缮倥鈱嵲谇宄海挂r得他自己幽深莫測。 “只是如此?”他嗓音愈是沙啞壓抑。 “還有什么?”少女無謂一笑,“父親母親若無別事,女兒還要回院子里收拾行李。” 安向淵眼皮重重沉下:“去吧!” 待那道纖瘦的身影走遠,安向淵勉力直了直腰身,與近側(cè)屬下道:“著人去找太子,請他探一探皇后娘娘的口風?!?/br> “是!”屬下領(lǐng)命而去。 安向淵抬眼望向天邊,本是最為炙熱的午后,遠處飄來一片烏云,掩住刺眼的光,似預示著黃昏會有大雨傾盆。 而烏云下,正是碧江院的方向。 碧江院內(nèi),安若神色如常,石竹卻是一進屋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一天過得,仿佛生死間來回橫跳,心口驟停好幾回。 收斂衣裳時,石竹才全然緩過來,一個晌午的種種也與石榴絮叨完畢。只這行李收拾多少,還得問一問。 “小姐,咱們往天泉寺住多久?” 安若歇在窄榻上,瞧見軒窗外頭烏云掠來,本平和的心緒添些愉悅。雨水將至,也攆一攆眼下燥熱。 她莞爾一笑:“你們想住多久?” “越久越好,最好直接錯過二小姐和太子殿下的婚事?!笔裰甭实馈?/br> 石竹卻是搖頭:“天泉寺偏僻,小姐還是不要吃苦。” 安若記起景公公所言,一日可,一旬也可。是以不論陛下出于何種緣由應了她所求,這樁婚事歸了蓁蓁,那她往天泉寺去便是走一個過場。 至于長短,若非走過那一世,以她從前不愛與人掙執(zhí)的性子,只怕不止一旬,會住上一世??伤?,這一家子并不會因為她主動后撤就放過她。待太子薨逝,依舊會想起貍貓換太子那一招。 “三五日就回。”安若清淺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