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君(重生) 第46節(jié)
“咱們這監(jiān)牢與尋常牢獄不一樣,沒那些個吵嚷哀嚎。關(guān)著的畢竟都曾經(jīng)位高權(quán)重之人,腦子清醒,也要些體面。” “只是都安靜,就顯得僻靜了些?!?/br> “僥幸出去的人是怎么說的,哦,閻羅界也不過如此。” 安若沒心思聽他說話,也不管他這番話是誰授意,只半靠著石竹的支撐艱難行走。入門時這位大人也說了,尋常探視,最多一她人前往,如今帶上石竹,已是法外開恩。 而后往里不知走了多久,直走得她額上虛汗層層滲出,整個人亦開始不住地打顫。這位大人終于停下步子,打開一間牢房的門與她道:“皇妃,請吧!”而后直接攔下石竹,“這位姑娘,這邊請?!笔裰坏秒x去。 安若定在距離敞開的牢門只有兩步的位子,一眼望見那個只著一層里衣且衣裳早已破爛的男子。 她微微張嘴:“殿下……” 這聲喚,伴著驚訝與無力。卻也因著一路走來這重傷的身子承受不及,每一個音吐出口,都帶著極強的顫意,似是悲慟至極。 楚元逸聽著聲音,猛地轉(zhuǎn)過頭。一眼得見,是那下一刻便要隨風(fēng)而逝的脆弱。 其實這樣昏暗的光影,未曾走近合該看不清彼此,奈何一個耳力好眼難,一個一眼望見浸透衣裳的血痕。 安若吸一口氣提步向前,楚元送那端猛地起身向她奔來,約是看她行走艱難,想要上前攙扶。結(jié)果這一動,帶動一陣鐵鏈的聲響。她這才瞧見,他的手上腳上都帶了鐐銬。 “殿下這是怎么了?”她急急道,“他們怎么這么對你?”走得愈近,那衣裳的破損處,愈能清晰地瞧見血rou翻滾而出的模樣。 “該是我問你,”他的聲音止不住的發(fā)啞,“一日未見,怎就虛弱至此?” “夜間沒睡好,有些著涼。” “染了風(fēng)寒更不該來這樣的地方,快些回去?!?/br> 安若似沒有聽見,只前行兩步將手中食盒擱在桌上,而后側(cè)身去拉他的袖口,低低道:“殿下可讓我坐會兒,我站不住了?!?/br> 楚元逸手指扣入掌心,猛地一緊。 兩人配合的太過默契,戲都做得太好。他假裝不知,她承認(rèn)風(fēng)寒。 然他明知她今日會來,更知道她又用了傷及自身的法子。原本的計劃,他是要在牢里待上十天半月,哪料想,一日光景,她便來了。 或是入戲太深,他極想同她說一句:你不必為我如此。 然隔墻有耳,隔墻定然有耳。 他略略收斂思緒,真情假意揉合在一起,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攙扶她,那模樣似是捧在心尖的人怕磕了壞了。 坐于她對面,女子蒼白的面目仍是顯著最溫婉的模樣。她道:“這是石竹親手做的飯菜,殿下快用些?!?/br> 他明白她的意思,這些飯菜干凈,無毒。 他將食盒打開,拿出里面的碟子,他整日未曾進(jìn)食,那香味很快涌入鼻端,可洶涌而來的卻不是食欲,而是酸澀迷漫至喉間,下一瞬,便要打濕眼睛。 他忙垂下眼,甚至顧不得感慨這假意未免太做真,只一下下用著飯食,仿佛能將喉間不適一并壓下。然他往日也算在云間院嘗過石竹石榴的手藝,今日入口,卻是全然無味。 四周寂靜,隱于暗處偷聽的人也未發(fā)出一點聲響,耳邊唯有眼前女子的喋喋不休絮絮叨叨,有那么一瞬他甚至在想,她這么多話,那副孱弱的身子怎么抗得住??捎沁@樣的模樣,才愈發(fā)顯得她不過是個擔(dān)憂夫君出事的天人。她只是太過擔(dān)心他,擔(dān)心的慌了神。 她道:“我打聽了,太子薨逝,你有最大的嫌疑。” “殿下,可是陛下懷疑你,我們夫妻一場,你與我說句實話,這事可是你做的?”說著,不等楚元逸做出回應(yīng),自個又道,“不會是你,你明知謀殺太子是滿府盡滅的罪過,你不會做這樣的事?!?/br> “可既不是你,怎會懷疑到你身上?” 楚元逸終于擱下竹箸,驀地開口道:“我沒有殺害太子殿下,但我有動機?!?/br> “什么?”安若驚異道。 她知今日是要配合楚元逸演一出戲,不想,他竟是直接認(rèn)了。 他繼續(xù)平靜道:“太子殿下喜歡你,有人證。” 安若豁然明了:“安寧。” “嗯?!?/br> “她?她怎能算是人證?”安若氣急,奈何身子極度虛弱,氣過又要不停地平順著呼吸。 楚元逸忙起身蹲到她身側(cè),溫聲寬慰著:“若兒,你莫急??v是查出我有動機,只要我沒有做過,陛下早晚會還我清白?!?/br> 安若頓時懂了楚元逸之意,事情若是全然推翻,自是能夠顯得無辜,可未免太假。如此認(rèn)下一半,推開一半才是法子。 遂道:“安寧說太子殿下喜歡我,你為何不解釋呢?” 楚元逸沉沉道:“若兒,這是真的?!奔仁钦娴?,又如何解釋。 安若情緒漸漸上來,手指掐著掌心愈是不平道:“我知道,可是,是他強擼我,是他意欲給我下藥,是他險些害了我的性命。是!安寧是看見了,她親眼看見太子將我堵在我閨房的門口。她既知太子喜歡我,便知我從來都不愿?!?/br> “這些,你都可以解釋,為何要受這樣的罪?” 說到最后,她不停地喘息,嗓音里甚至帶了哭腔。 楚元逸怔怔地望著她,她永遠(yuǎn)能給出比他預(yù)料更好地答案。只是請她來,辨一辯清白,她直接以自己的清白下注,來成全他的清白。 可他是真的清白嗎? 良久,楚元逸方才緩緩抬起手,手指想要撫過女子蒼白的面頰,注意到手指早已染了臟污和血跡,終是移轉(zhuǎn)一步,落在她的肩上。 他沉沉道:“我是真的恨他。” 第55章 知足 這一聲, 聽來無比真切。安若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他忽然又道:“心愛之人被覬覦,如何不生恨?” “可是再恨, 我也不能令你的名節(jié)受損,不能弒兄?!?/br> “若兒,你嫁于我,我已經(jīng)十分知足?!?/br> 安若瞬間緩過神來, 繼而語帶慌張道:“可是, 我該怎么辦,我能為你做什么?” “等我回家?!?/br> “我不放心你……”她纖細(xì)的手指攥著他的衣角, 不舍得放開。 楚元逸愈是溫聲寬慰著她:“陛下定會命人查清此案, 相信我?!闭f罷, 手指在她的肩上微微用力。安若明了,當(dāng)即做得萬般不舍的模樣離去。 只是姿態(tài), 比來時更為脆弱不堪。 楚元逸起身望著那道單薄的身影遠(yuǎn)去,有那么一瞬,他生出一股惡念,希望這一切是真。她以命做賭, 來救他。 可這念頭還不及盛放, 陰影處忽然緩緩走出一個留有絡(luò)腮胡的男人。他打陰影里走出, 站在最明亮的位子。一身干凈周正的官服, 與牢房內(nèi)衣裳破敗不堪的楚元逸成了鮮明對比。 楚元逸凝向那個細(xì)長臉的男人, 緩緩開口:“吳相。” 吳相的目光卻是并未落在他身上, 只在牢房外徘徊, 一路走一路搖頭感慨?!暗钕逻@位皇妃可真是神通廣大?!?/br> “眼見得就要咬死的案子,陛下亦是悲痛難忍,偏三皇妃一遇刺陛下就松了口, 嘖!得妻如此,夫復(fù)何求啊!” 說著,吳相忽的頓住步子,停在牢門外望向楚元逸,目光晦暗不明。“不過老臣倒有一個疑問,如此一把利刃,殿下不怕折了?” 楚元逸沒有應(yīng)聲,唯隱在暗處的眼睛,驟然冷厲。 同一刻,從另一個方向離開天牢的小太監(jiān)一路返回皇宮,將楚元逸同安若的對話一字不落呈現(xiàn)給陛下。 陛下看過,又丟給正在跟前侍候的景公公:“你瞧瞧?!?/br> 景公公細(xì)細(xì)瞧過,弓著身子一抬眼便見陛下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忙道:“這事……奴才也有些糊涂了?!笔虑槲疵?,他可不敢亂說。 陛下眼睛微瞇:“你是不敢講。” 景公公捧著手上幾張宣紙,愈是恭恭敬敬,不發(fā)一言。 陛下深邃的眸光打他身上掠過,忽然想起什么。“這安寧便是太子未過門的太子妃?” 您聲聲喚定國公嫡長女若兒,嫡次女卻是要確認(rèn)一番姓名。景公公明晰這其中不同,忙是應(yīng)聲:“正是,安二小姐正是安寧?!?/br> “那日,便是她站在這里,說太子心許她jiejie?” 景公公又是默了默,當(dāng)時您聽著可是勃然大怒來著。開口依舊道:“正是二小姐?!?/br> “她現(xiàn)在何處?” 景公公怔了下:“這……二小姐尚未過門,想來仍在閨中,在定國公府上?!?/br> “此女克夫,擬旨,令她殉葬?!?/br> 景公公著實驚了一驚,雙膝一軟便是跪在地上。他知曉陛下必然要遷怒于旁人,哪成想開口便是這樣嚴(yán)重的后果。往昔便也罷了,這未過門的太子妃…… 景公公揣度著陛下的脾氣,小聲勸解:“陛下三思?!?/br> “二小姐畢竟是定國公之女,定國公為國為民亦是盡心盡力?!闭f到底,是這身份顯赫。 “罷了?!北菹鹿凰煽?,“著她去天泉寺出家,為我兒祈福?!?/br> “是!”景公公忙應(yīng)下。 …… 回程的路上,鮮血浸透衣衫,安若終是忍耐不住痛至?xí)炟省T傩褋頃r,又是天色已晚?;秀遍g,未曾見著石竹,卻是聽到外頭一陣嘈雜傳入。夜色寂靜,那特意壓低的聲音也顯得明朗起來。 確然是石竹,她似乎在與人爭辯著什么?!罢f了不見就是不見,這會兒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見?!?/br> “再者說,皇妃尚且昏睡著,太醫(yī)也走了兩茬,如何見。” 與她言說之人似乎亦是百般無奈,“我又何嘗不明白,皇妃重傷在床,哪來的精力見他們?但石竹姑娘,你也莫急,來者終歸非尋常人,皇妃醒來前咱們先拿個主意才好?!?/br> “不見,他們愿意等就等著。” “我明白,可也不能攔在門外不是,天色將暗,街上尚有行人?!?/br> “那就讓他們進(jìn)來,請入前廳。告訴他們皇妃身子不適,樂意等便等著吧!”說過,瞧著姜嬤嬤離去,石竹深吸一口氣又猛地吐出,心緒實在難平。 “石竹?”房內(nèi)忽然傳出一聲輕喚,石竹忙提步入門。 “是何人來訪?” “沒什么人,”石竹不愿她再過多思慮,一面將她扶起一面道,“皇妃您可是渴了,奴婢為您倒杯茶?!?/br> 安若接過用慣的白玉杯,放到唇邊輕抿一口。她的氣色略好些,卻也不算太好。整個人氣虛至極,仿佛仍由最初哪只人參吊著。 石竹方才與姜嬤嬤爭辯,不愿她被來人攪擾,且是那般沒好氣的模樣。來著唯有于觀南或是定國公府人。于觀南將將吃了閉門羹,應(yīng)不會再來。 不知定國公府來人,是為著什么? 安若腦筋轉(zhuǎn)過,又覺疲累。終是將事情擱下,趁著這么會兒清醒趕忙用了藥,吃了粥,又問石竹殿下現(xiàn)在情形如何。 石竹道:“皇妃放心,暮霄一直注意著消息,自打皇妃去看過殿下,天牢那邊已經(jīng)無人敢對殿下用刑。方才您醒來前,暮霄還回來稟報,說是這樁案子也有了新的進(jìn)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