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清在京中可好？”

    “小清很好，只是曉得邊關(guān)又聞金鼓之聲，對你與葛先生很是擔(dān)心。”

    “我與父親原就是刀口舔血之人，過去不知好歹，只一味逞兇斗勇。若非小清一直沒有放棄我們，又有狄大人寬恩，許我們將功折罪，哪有今日。于我和爹而言，如今的每一日都是陛下和狄大人所賜，一般是刀口舔血，可心境卻與以前大為不同?！痹乒酶锌?，“請你告訴小清，我和爹在敦煌很好，讓她不必憂心。不管未來如何，但求這份心安?！?/br>
    “云姑，你真的變了?！?/br>
    “早就變了！”云姑說到這里，忽然笑了，“說起來，我最該感謝你。若非你那一劍，或許我早就因為跟著宗主為非作歹而伏法了?！?/br>
    “不，你應(yīng)該感謝你自己。元齊到死都沒有明白自己錯在哪里，敗在何處。你能于生死中大徹大悟，痛改前非，才有今日之果?！?/br>
    戰(zhàn)情緊急，云姑不能在這里逗留太久。眼下也沒工夫?qū)懶?，聽說葉明菲還要去她父親所在的鎮(zhèn)遠隘口，就托葉明菲帶了幾句口信，便領(lǐng)著手下斥候走了。

    葉明菲與兩個親兵帶著村中百姓，搜索了敵軍身上能用之物，將尸體搬到城外，推上柴火，點了一把火。將能用的戰(zhàn)馬套上各種平板車，組了一隊臨時車隊返回敦煌。

    帶著這許多老如婦孺，返回敦煌比來時多花了好幾倍的功夫。待將這些人在城中安置好，又是一日功夫。

    一切辦妥，葉明菲就收了陸沉的來信，于王孝杰打過招呼，直奔鎮(zhèn)遠隘口。在鎮(zhèn)遠隘口匯合陸沉后，他們就會直接返回東都洛陽，卻不料走到哪里，哪里波折起。

    第357章 里通外賊

    葉明菲帶來了一雙女兒的消息，可把葛天霸樂壞了。這老頭一生汲汲經(jīng)營的勢力一朝散了，臥虎莊充了公，就剩下一雙女兒。鎮(zhèn)守隘口清苦，能聽到兩個女兒安好的消息，可不高興嘛！

    雖說以前兩人是敵對狀態(tài)，但眼下葛天霸卻是怎么看怎么都覺得葉明菲可親了。

    葉明菲就坐在隘口的箭橋上與葛天霸說話，大多是說葛亞清在京中的生活。聽說葛亞清在京中追求者甚眾，其中不乏京中青年才俊，葛天霸笑彎了眉眼。

    鹽案后，要說葛天霸最擔(dān)心什么，就是兩個女兒的婚事了。葛亞云與他一同到邊關(guān)充軍，就不用說了，葛亞清卻是受了父親和jiejie所累。李元芳感就葛亞清的相助之恩，與其結(jié)拜為兄妹，葛天霸才放心一些。

    如今聽到葛亞清并沒有受累他和長女婚事艱難，葛天霸也算放下了一樁心事。

    “如今我與云姑在邊關(guān)，也關(guān)照不到小清。小清在京中，就煩請諸位多加照應(yīng)了。”葛天霸誠懇道。

    “葛校尉客氣了，小清是我們的好朋友，有我姑姑姑父在，就不會讓小清受一絲委屈?！?/br>
    葛天霸點點頭：“這話說的委實有些難為情，小清在京中若有那中意的好兒郎，還要煩請李將軍和夫人為她做主。我這父親，是幫不上什么忙，只求不拖她后腿?！?/br>
    “葛校尉這話就不對了，你是做錯過事情，卻如何能說愧對了小清姑娘。你以前做的那些事，我是不大看得上，但于小清，你生她養(yǎng)她，讓她無憂無慮長大，又說什么拖累。”葉明菲寬慰道，“眼下，你就好好保重自己，待日后折了罪，回京含飴弄孫豈不快哉！”

    葛天霸聽得不住點頭，笑道：“葉姑娘吉言，老葛銘記在心。”

    敦煌沒有江南的綠蔭成林，卻有它獨特的波瀾壯闊。萬里黃沙也罷，綠蔭成林也好，只要你的心情好，何處不是美景。想著喵哥哥就要回來了，回家之期也不遠了，哪怕是坐在這隘口之中視野有限，左右都是黃土，葉明菲心情也是說不出的愉悅。

    這時，箭塔上的哨兵忽然向下喊道：“葛校尉，前方黃沙揚起，怕是有敵襲?！?/br>
    戈壁干燥，騎兵過處，黃沙漫天。

    葛天霸道：“會不會你的朋友到了？”

    “我上去看看！”葉明菲足下一點，三兩下上了高地，卻見遠處黃沙飛揚，馬蹄聲已經(jīng)隱約可聞，“備戰(zhàn)，敵襲！”

    馬蹄聲齊整，黃沙飛揚，絕不是陸沉單人一騎所能揚起。因敦煌一路都是遼闊的戈壁灘，葉明菲擔(dān)心路上遇到敵軍，不利近戰(zhàn)，故也帶了弓箭。看了一眼地形，飛身上了箭塔頂上，既占據(jù)了高地，又不擾亂鎮(zhèn)守隘口士兵的布置。

    騎兵如烏云般沖入隘口，這些卻不是一般突厥騎兵裝扮，皆是大食黑袍，遮頭蓋臉。一入射程，便伏于馬側(cè)，騎術(shù)精湛，絕非普通騎卒。

    將士一輪急射，不曾傷得一人，唯有葉明菲一箭射中了最前面的戰(zhàn)馬。戰(zhàn)馬嘶鳴，馬上之人卻舍了戰(zhàn)馬貼到了同伴的馬上，轉(zhuǎn)眼間，騎兵已近前。

    葉明菲高呼一聲：“射馬。”

    軍士們?nèi)鐗舫跣?，二輪羽箭沖馬而去。因隘口多彎道，騎兵到面前距離已經(jīng)不遠。一輪射空，二輪射到了敵軍投前的戰(zhàn)馬。戰(zhàn)馬中箭嘶鳴倒下，馬上的人卻已騰空而起，烏云般沖上箭橋。

    葉明菲面色一變，這些人并非普通騎卒，竟個個都是不亞于葛天霸的好手。

    葛天霸到底曾為一方霸主，眼力不下葉明菲，立時令兵卒聚攏，點烽火。

    將士們尚未收攏，已是短兵相接。照面之下，普通士卒無一合之力，對上即丟性命。這些人卻非一刀殺人，三兩人一組圍著士兵，轉(zhuǎn)了兩轉(zhuǎn)，便已將人活生生剔成白骨，血rou橫飛，飛濺四周，甚至散落于他們同袍的臉上、身上。

    這一幕，莫說普通士兵，便是葉明菲和葛天霸主仆看了都生幾分膽寒。士兵們裹足不前，手中有刀，卻是失卻了勇氣。

    葉明菲提劍沖入烏云之中，攔下了那烏云的首領(lǐng)。這首領(lǐng)雙手彎刀，力量速度皆是極致，武功竟猶在葛天霸之上。葉明菲一與他對上，立即陷入了敵人重圍，根本無力騰出手去救別人。

    “葛莊主，保存實力?！?/br>
    烏云騎兵皆是以一敵百的好手，憑葛天霸手下兩百普通士卒，便是填上所有人的性命怕也是攔不下片刻。隘口眼見守不住，只能保存有生力量。葛天霸與管家二人沖前斷后，令士兵靠一側(cè)聚攏，讓出通道。

    士兵們都已被嚇破了膽，此刻聽命，皆是木然地往一處聚攏。

    酣戰(zhàn)之中，葉明菲留意到騎卒之中護著一人，怕是身份特殊?？珊捱@烏云首領(lǐng)，委實難纏，又有其余四五名高手不時補刀，令她無法分心，即便窺到對方弱點，也是難以突破。

    且不論這些人為何而來，但顯然不想在隘口留下活口泄露行蹤。那廂葛天霸主仆已然支撐不住，聽到士兵們的慘叫聲，葉明菲略一分心，就挨了一刀。

    幸在此時，一人沖入陣內(nèi)，擋下了那烏云首領(lǐng)。葉明菲一見陸沉，眼前一亮，顧不得寒暄，便撲向了葛天霸那邊，試圖救人。

    地上皆是帶血白骨，不見了管家。葛天霸倒在地上，雙腿已被剔成白骨，見葉明菲攔下烏云刺客，后面的士兵忙上前將葛天霸拖到了后面。

    眼見烽火燃起，這些人久久拿不下陸沉和葉明菲終究生了退意。那藏在后面的神秘人用突厥語高喊了一聲，這些人便如烏云般沖過隘口，往關(guān)內(nèi)二去。

    “葛先生。”葉明菲顧不得處理自己的傷，忙上前查看葛天霸的傷勢。近前才發(fā)現(xiàn)，他何止失去了雙腿血rou，身上全是刀傷，只留著一口氣不肯咽下。

    “小、小清——”

    “你放心，小清很好，云姑也會好好的。只要我們在一日，絕不會讓小清受委屈?！比~明菲抓著他已露白骨的手，認(rèn)真道。

    葛天霸或許不是什么好人，曾經(jīng)也做錯過許多事情，但于兩個女兒卻是真心疼愛。且方才若非他與葛管家死戰(zhàn)守在前，待葉明菲沖過來，這余下的一百多士兵只怕也成了白骨。

    得到葉明菲的保證，葛天霸艱難地點了點頭，終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整個隘口都彌漫著一股沉重的氣氛，為了犧牲的同袍，為了身為官長卻守在他們面前的葛校尉。這些士卒不知葛天霸的過往，只知道是他們葛校尉相護，他們才能留了一條性命。

    這一役持續(xù)了不到半個時辰，鎮(zhèn)守隘口的士兵兩百卻足足折損了一半，而敵人只留下了十余具尸體，傷亡相差了整整十倍，不可謂不憋屈。

    隘口出事，守關(guān)的葛天霸戰(zhàn)死，葉明菲也不敢這么離開，令余下的士兵重新布防，以防后面再有敵人前來。陸沉默不作聲地幫她包扎了傷口，心下卻覺得眼前這個小姑娘于他們最初相識時，委實成長了太多。

    “啊——氣死我了！”葉明菲忽然大喊一聲，“恁地狗雜種，我非將他們活剮了不成！”

    陸沉：……成長也包括學(xué)會說臟話嗎？他現(xiàn)在非常想知道葉大莊主聽到她家小姑娘罵臟話的表情。

    待王孝杰趕到，知曉原委，也是破口大罵。鎮(zhèn)遠隘口重新布防，王孝杰遣了后隊去追。葉明菲便自告奮勇，與陸沉一同為追擊官兵打前哨。王孝杰自無不許，他們一路追擊，那些人卻走的極快。

    王孝杰的騎兵不好離開守地，只得快馬報給沿途州縣。轉(zhuǎn)而由葉明菲、陸沉帶了少量王孝杰的騎兵繼續(xù)追蹤。期間他們倒是有幾次抓到了對方的尾巴，但只留下了幾具尸首。到了洛陽城，這些人就徹底失去了蹤跡。

    葉明菲是窩著一肚子火回了狄府，恰好勝任洛州刺史的曾泰前來拜訪。

    “明菲這怒氣沖沖的回來，可是誰惹了你生氣？”曾泰笑道。

    葉明菲快語將鎮(zhèn)遠隘口的事情說了，眼巴巴看向狄仁杰，想要請爺爺出個主意，幫他將那幫人挖出來。

    “你是說那些人一進洛陽就徹底失去了蹤跡？”狄仁杰沉吟道。

    “這一路上，都能摸到一點尾巴，可一進洛陽城，就一下子沒了下落?！?/br>
    “進了洛陽反而失去了蹤跡，這顯然不正常。”曾泰道。

    “爺爺是洛州牧，曾叔叔是洛州刺史，到了你們的地頭上，沒道理不能將人挖出來?！?/br>
    “相較于如何將他們挖出來，老夫倒是更在意他們因何而來。”狄仁杰道，“可以調(diào)動齊格大軍掩護他們?nèi)腙P(guān)，你說的那個神秘人身份絕不簡單。一如洛陽就失去了蹤跡，證明他們在洛陽一定有人接應(yīng)，接應(yīng)他們的人身份絕不簡單?！?/br>
    “恩師所言不錯，那么多外族人進洛陽城，想要掩藏行蹤，非朝中之人，絕跡辦不到。”

    “爺爺是說，有人里通外賊？”

    “你說呢？”

    第358章 迎陽公主

    洛陽城太大，若這些人被藏起來，并不好找。不過，讓他們輕輕松松混跡洛陽搞事也不符合狄府的作風(fēng)。

    女皇誕辰將至，這些人在洛陽就好比一個□□。最后狄仁杰拍案定下了驚鳥之策，上奏女皇后，決定封鎖七門，只留下洛陽北門以供出入。

    衙役們帶著夏祈音所繪被陸沉懷疑是沙盜馭風(fēng)者的畫像，一個個坊市搜查過去。過了兩日，一起剔骨命案帶出了這些神秘騎兵的線索。通過兇手遺落現(xiàn)場的荷包，查問平康坊舞女，證實了馭風(fēng)者及其主人曾經(jīng)與京中內(nèi)jian接頭，可惜舞女并未看到接頭人的臉。

    恰逢王孝杰奉命回京為女皇賀壽，將他屬下五百南衙禁軍一同調(diào)用，幫忙搜索，這些人終于有了動靜。親守北門的李元芳發(fā)現(xiàn)了敵人的蹤跡，拿住了馭風(fēng)者的主人賀魯太子和馭風(fēng)者首領(lǐng)烏勒質(zhì)。

    賀魯與烏勒質(zhì)移交內(nèi)衛(wèi)后，嚴(yán)刑之下卻是一言不發(fā)。其余馭風(fēng)者的下落，與他們接頭的內(nèi)jian，依舊是個迷，氣得葉明菲跳腳。

    為幫吉利可汗壓制突厥內(nèi)部的好戰(zhàn)貴族，皇帝同意了吉利可汗的求親，將以宗室女冊封公主下嫁。如今賀魯拒不招供，便打算趁著聯(lián)姻，將賀魯太子這個好戰(zhàn)貴族之首，作為俘虜交給吉利可汗。

    若突厥因此矛盾計劃，大周便可借聯(lián)姻之際，出兵相助吉利可汗將好戰(zhàn)的咄陸部打服，如此將大周的損失降到最低。

    聽說賀魯太子和烏勒質(zhì)能活著回突厥，可把葉明菲氣壞了，竟跑去與負責(zé)審訊賀魯主仆的內(nèi)閣首領(lǐng)鳳凰對線。

    鳳凰是皇帝新愛將，相較于過往的那些內(nèi)閣首領(lǐng)，卻少了幾分穩(wěn)重，也是個急脾氣。不過，狄仁杰倒是很看好這位新統(tǒng)領(lǐng)，比以往那些善于勾心斗角的好太多了。

    “有本事，你去審！”鳳凰被葉明菲氣得跳腳。

    “我去就我去！”

    “好，那就你去！”鳳凰當(dāng)下領(lǐng)著葉明菲去見皇帝。

    雖說已經(jīng)決定放賀魯和烏勒質(zhì)回突厥，但并不影響審問兩人。鳳凰是皇帝新寵，但皇帝對葉明菲也素來看重。葉明菲請纓，鳳凰也不反對，皇帝自不拒絕，就叮囑了一句別把人弄死。

    事實證明，并非鳳凰大統(tǒng)領(lǐng)本事不到家，是賀魯和烏勒質(zhì)真的鐵齒。葉明菲當(dāng)著賀魯?shù)拿?，剔凈了烏勒質(zhì)右手血rou，也沒讓這主仆倆開口。

    葉明菲沒有問出什么線索，鳳凰卻對她刮目相看：“沒想到你小小年紀(jì)，竟這般下得去手?！?/br>
    “在鎮(zhèn)遠隘口，我親眼看著一百多將士被他們剔成白骨，有什么下不去手？”葉明菲冷笑，“我曾經(jīng)在葛校尉他們面前立下誓言，要將馭風(fēng)者活剮以祭他們在天之靈。如今暫且讓他們留下性命，是為了陛下的大事。賀魯是太子，為了兩國體面動不得，烏勒質(zhì)不過一條瘋狗，剮他一臂算得什么。”

    聽到前線的事情，鳳凰一嘆：“你也別太難過了，如今城內(nèi)封鎖，那些馭風(fēng)者遲早都會被翻出來。等這些狗賊落網(wǎng)，我讓兄弟們一同幫你出氣，非讓他們嘗試一下內(nèi)衛(wèi)的大刑不可?！?/br>
    “那就先謝過大閣領(lǐng)了?！比~明菲仿若紓解了心中郁氣，笑著走了。

    鳳凰摸了摸下巴：“我怎么覺得哪里不對勁？她廢這么多功夫，莫非就是為了拿烏勒質(zhì)出口惡氣？”

    鳳凰一面讓人安排獄醫(yī)給賀魯主仆治傷，免得他們傷重一命嗚呼了，一面自去忙碌不提。

    那廂，狄仁杰卻因賀魯和烏勒質(zhì)逃出城的馬車，一路查到了善金局。恰在此時，城中許多銀匠家眷上門告狀，說家中兒子（丈夫）被人請出門做工卻就此失了音訊。狄仁杰等人一路追查，又是與善金局有關(guān)。

    葉明菲從內(nèi)衛(wèi)府回來，恰好遇到狄仁杰和李元芳二訪將作大監(jiān)沙爾汗回府。

    “明菲——”狄仁杰叫住準(zhǔn)備回院換衣服的葉明菲，留意到她衣服上的血跡，“你從何處回來？”

    葉明菲倒是不曾說謊，老老實實說了自己去內(nèi)衛(wèi)府的事情。

    “你??！”狄仁杰嘆了口氣，最終卻是什么也沒說。

    狄仁杰很擔(dān)心葉明菲小小年紀(jì)因仇恨而戾氣加身，移了性情。可他心中又覺得這孩子聰慧，不至于此。只義氣二字終究是一把雙刃劍，可以讓人充滿勇氣，也可能讓人深陷偏執(zhí)。

    “還不回房換衣服去?！崩钤夹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