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權臣 第26節(jié)
吳名聽得心底一驚。 這兩人要殺蘇晏,恐怕那位少年官員正危在旦夕! 他本想等到錦衣衛(wèi)首領離去,再突入行刺衛(wèi)浚,十拿九穩(wěn)。 可如此一來,便趕不及去救蘇大人。 一面是成功在望的復仇,一面是刻不容緩的報恩,選擇哪個? 吳名猶豫了短短一息,便下決斷,先救蘇晏。 畢竟人死不能復生,而報仇雪恨的機會還有,左不過再多等些時日,再多費些功夫。 他當即起身而退,借著黑夜的掩護,疾掠過層層屋脊,像一只靈巧的蝙蝠,飛進小南院高聳的圍墻。 第三十一章 窗外梁上衣柜(上) 香柏木浴桶里注滿熱水,白霧氤氳,蒸得整個房間都暖潤起來。 熱水在提來之前便已撒了香料,眼見內侍又要把小提籃里的花瓣倒進去,蘇晏連忙阻止:“我不用這玩意兒!也不用人服侍?!?/br> 小內侍道:“哪個士大夫不用香呢?!?/br> 蘇晏說:“我是粗人?!?/br> “您要是粗人,我們這些可不成了泥人?!毙仁绦Φ?,“那奴婢就先告退,還有兩間熱水要燒?!?/br> 他走前帶上門,蘇晏插緊門栓,方才寬衣解帶,把發(fā)髻也拆散了,邁進浴桶里。 熱水一浸,百竅頓開,渾身疲憊絲絲縷縷消散,仿佛連骨頭都酥軟了,蘇晏舒服地呻吟一聲。 浴桶邊掛著皂盒,里面是球狀的香圓肥皂,他先把一頭麻煩的長發(fā)洗干凈,胡亂挽在頭頂,用根青玉簪子固定住,再利索地清理全身。 這副身軀他用了八九個月,依然不太習慣。雖說腰細腿長比例好,但身高不如前世,皮膚太白,肌rou太薄,唯剩的一點rou都豐盛在兩片臀瓣上,渾圓挺翹像蜜桃。 問題是他一個大男人,要蜜桃臀做什么!殺千刀的老天爺,什么時候能把一米八的身高,還有肱二頭肌、六塊腹肌和人魚線統(tǒng)統(tǒng)還給他! 蘇晏沮喪地撫摸平坦的腰腹,試圖從白皙光滑的皮膚下,挖掘出腹肌的雛形。穿越后的半年間,他其實是有注意鍛煉的,夜跑、舉鎖,仰臥起坐、平板支撐,但總是收效甚微。好不容易長出的幾塊疙瘩rou,也在一個月的養(yǎng)傷期間舉棋不定地縮了回去。 只能自我安慰,這身體才十七歲,正在發(fā)育期,身高上還能再拔拔節(jié)。這個時期的男生多是瘦的,增肌也可以等到成年后再進行。 好在最重要的地方,發(fā)育得還算不錯,尺寸至少中上,是老天爺僅存的最后一點良心。 水溫猶熱,他不舍得起身,想再多泡會兒。 不知哪個門窗縫隙里透進一點涼風,將桌面燭焰吹得忽閃了幾下,又重歸平靜。 后頸枕著桶沿,閉目養(yǎng)神的蘇晏沒有發(fā)現(xiàn),燭光將一道頎長的黑影,投射在他身后的地板上。 咽喉被只蒼勁有力的手掌扼住時,他猛地睜眼。 一個暗沉嘶啞、明顯矯飾過的嗓音,貼在他耳后道:“別動!否則要你的命?!?/br> 蘇晏瞬間起了雞皮疙瘩,不由自主地向前傾身,隨后感覺冰冷硬物抵在后背,像是利器。 死亡陰影尖銳而突兀地降臨,心臟在胸腔里瘋狂鼓噪,蘇晏腦中瞬間空白 然而這空白深處,又迅速浮現(xiàn)出思維的細線,交織成網(wǎng),越是在危急關頭,這網(wǎng)就越發(fā)清晰縝密,仿佛將體內全部潛力都灌注其上。 這人倘若決意刺殺,二話不說就下手了,如今我已是一具泡在浴桶里的尸體。愿意說話,說明事態(tài)還有寰轉的余地。 是人都有需求和軟肋,只要拖延一點時間,找到能打動他的點,就有死里逃生的可能。 “這位大哥,你若肯放過我,無論對方許諾什么,我都能加倍給你。”蘇晏溫聲軟語,“你若是要錢,我是知州獨子,家財萬貫,你盡管說個數(shù)。若是要謀官身,我可以在太子面前一力舉薦,太子對我青眼有加,必然會應允。若是有人拿捏住你的家眷逼迫你,你就假裝得手,回去復命,我立刻密報皇上,派重兵剿除對方,好教你一家平安,將來再不受人鉗制。 反之你若殺我,便是犯了不赦的重罪,屆時皇上與太子震怒,舉國緝捕,你東躲西藏,寸步難行。到那時,你不是遭指使者殺人滅口,就是被碟刑于市,家人親族還要連坐,怎么都不得善終。 你兩相權衡一下,哪個更有利?一念之間,未來天翻地覆,是當官紳還是當死囚,大哥你可要好好考慮清楚。” 蘇晏說得口干舌燥,心道利弊我都給他分析透了,只要與我沒有血海深仇,只要不是個傻子,都會猶豫動心,盤算自家前途性命。要是再說不通,我也沒轍了,聽天由命吧。 身后依稀一聲冷笑,但因嘶啞難聽,格外瘆人。那人道:“好人物,死到臨頭猶能舌燦蓮花?!?/br> 完了,是個忽悠不動的厲害角色。蘇晏嘆口氣:“大哥,你慢點下手,待我先披件衣服。赤身裸體死在浴桶里,實在太難看,你既送我上路,好歹留一點最后的顏面給我?!?/br> 他說完,嘗試著緩緩起身。背后那點冰冷堅硬的觸感,便也沿脊線一路緩緩往下,滑過后腰,探入臀縫。 蘇晏手按浴桶邊緣,僵住了。 “大大大哥——”他打起了磕巴。 “我好男風,看你皮滑rou嫩,動了火?!蹦侨酥苯亓水?shù)溃叭艨嫌?,便放你一條生路。不然,殺完你,趁熱湯一湯,我也不嫌棄?!?/br> 這是……我要強jian你,你主動獻上屁股,不然先殺后jian的意思?蘇晏五雷轟頂。 生命誠可貴,貞cao價更高……不對。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也不對。 世上安得兩全法,老子不做選擇題!蘇晏一把抓住浴桶旁的提籃,將花瓣、澡豆劈頭蓋臉向后灑去。隨即手撐桶沿,在飛濺的水花中縱身躍出—— 這一幕若是放在武俠片中,必定是個視覺效果華麗的慢鏡頭,可惜他不是身負武功的男主,落地時踩到澡豆,腳踝一崴,向后栽倒。 兩次了今天!地心引力跟我有仇…… 蘇晏正要不計后果地放聲大喊“有刺客”,嘴被人捂住,后背也被托了托,輕放在地板上。 簪子滑落,“叮”一聲輕響,滿頭青絲便無可寄托,散作一頃烏浪,從半空中旋落,最后灑在赤裸的肩頭胸口。 墨發(fā)冰肌,猶如烏云蓋雪,卻又掩不住,向兩旁流散,露出胸膛兩點嫣色,雪地紅果似的妖嬈。 又一只手捂在蘇晏雙眼,那人啞聲道:“還真是寧死不屈。好,我成全你?!?/br> 蘇晏聽見利刃出鞘的脆響,心底狂叫,我屈,我屈!反正死的活的都要被cao,那還是活的好。 再說,對方總不能全程拿著武器,到時趁其不備,說不定能用簪子捅穿他的頸動脈。 然而嘴被捂住,半個字也吐不出,視力又受阻,只覺身上被一座大山壓著,透不過氣。 那人低頭看仰躺的蘇晏,丘巒溝壑一覽無余,是雪色粉色堆成的妙境,連濕潤的水汽與薰出的溫香都旖旎動人,千絲萬縷地將他心魂纏住。 既然無法掙脫,何不永世沉淪。 - 吳名用劍鋒撬開窗戶時,正正看到這一幕—— 滿地殘紅,水流蜿蜒,蘇晏一絲不掛地被個侍衛(wèi)打扮的男子強行壓在身下,烏發(fā)散亂披在雪白皮rou,觸目驚心。這場面與其說是行刺,不如說是逼jian。 他瞳孔猛一縮,連人帶劍穿牖而入。 他的劍細長如刺,速度極快,一點寒芒如流星飛電,轉瞬而至。 這是殺人劍,劍無名,亦無花哨架勢,直擊要害,敵方往往尚未回過神來,便丟了性命。 那侍衛(wèi)反應卻極快,一手還捂在蘇晏嘴上,另一只手在腰間刀鞘上一拍,刀鋒鏗然彈出數(shù)尺,堪堪抵住了劍尖。 吳名轉動手腕,劍刃震顫,劃過詭異的弧線,又從刀鋒下方鉆了進去。 他的目標是對方咽喉,因為劍走偏鋒,角度奇詭,在侍衛(wèi)看來,則像這個黑衣蒙面刺客要取他身下之人的性命,當即一掌將蘇晏推了出去。 蘇晏雙眼才剛見到亮光,整個人就被掌風掃出去,骨碌碌撞到浴桶,“嗷”的一聲痛叫。 “你快出去!等我拿住他?!笔绦l(wèi)低喝,聲音卻與方才截然不同。 蘇晏覺得聲音極耳熟,抬眼端詳他隱在八瓣帽兒盔下的眉目,咬牙切齒:“沈柒!” 他拖著劇痛的腳踝撐起身,扯過掛在屏風上的外袍,胡亂裹在身上,想起方才被這混蛋戲弄的窘態(tài),滿心惱火,罵道:“沈柒你個王八蛋,去死吧!” 沈柒沒空回應他。 黑衣蒙面人身手出奇好,靈動又詭毒,擅長輾轉騰挪,劍尖如附骨之疽追著他不放。他的刀法在窄小空間內有些施展不開,與之纏斗十幾回合,仍未分出勝負。 “你奉誰的命來殺蘇晏?衛(wèi)浚?還是馮去惡?葉東樓可是你所殺?”沈柒邊招架,邊用言語擾亂對方心神。 黑衣人仿佛被觸動思路,劍尖驀然一滯。 沈柒趁機出招,刀尖直削他面門。黑衣人后仰避開,蒙面巾卻被刀風扯落。 蘇晏見兩人打斗場面比徐克老爺?shù)碾娪斑€精彩,沒舍得走,扶著門框探頭探腦地觀看,若情勢不妙,隨時準備奪門而出。黑衣劍客的真面目一曝光,倒把他嚇了一跳。 “吳……吳名?” “別打了!一場誤會……”他說著想要挨近,險些被刀風劍影掃到。 打斗中的兩人同時轉頭: “躲遠點!” “蘇大人小心!” 然后彼此對了個臉,雙雙露出戒備的神情,刀鋒劍刃再次交架,迸射出連串火花。 蘇晏扶額:“我說別打了!住手住手,都是自己人。” 沈柒狐疑問:“你認識這刺客?別被騙了?!?/br> 蘇晏道:“騙不了,我是他救命恩人,他還在我家住過半個月?!?/br> 沈柒臉色沉下來,盯著吳名看,覺得這廝容貌雖談不上英俊,但眉峰銳利如揚匕,目光凌冽,仿佛寒夜星子、雪地劍芒,令尋常人不敢久視。無論什么來路,懷有這般身手,就不容小覷。 “我看你這雙眼睛,倒像是在哪見過……”沈柒瞇著眼,陰陰冷冷道。 吳名也在審視他,忽然眼中寒光一閃:“你是那個追捕我的錦衣衛(wèi)千戶!我身上三道刀傷,均是拜你所賜!” 沈柒頓時回憶起來,“呵,你是暗殺奉安侯失手的那個刺客!被我追了半個北京城,卻原來做了縮頭烏龜。你是如何賴進清河家里的,該不會跪著求他救你吧?” 吳名針鋒相對:“你不過是權佞養(yǎng)的一條狗,竟還有臉在這里狺狺狂吠!” 眼見兩人一言不合又開打,蘇晏叫又叫不住,插又插不進,無奈之下,抱著腳踝跌坐于地,呻吟道:“可疼死我……哎呀我骨折了……你們繼續(xù)打,別管我。” 兩人心下一亂,不約而同收了刀劍,都沖過來查看他傷勢。 第三十二章 窗外梁上衣柜(中) 腳踝又青又紫,腫得老高,看著有些嚇人疼也是真疼,卻也并非絕不能忍受,至少比挨廷杖那次輕多了。 蘇晏怕兩人又打起來,哼哼唧唧只管喊疼。沈柒將刀一擱,二話不說打橫抱起,就往內室床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