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權(quán)臣 第177節(jié)
第186章 贏的走輸?shù)乃?/br> 臨花閣的龜公和鴇母雙雙被拿。北鎮(zhèn)撫司的刑房能撬開鐵人的口,證實了鴇母的確一無所知,而龜公終也熬不過,將他知曉的內(nèi)情如數(shù)交代。 沈柒看著手下呈上來的證詞,提煉出幾點重要信息: 隱劍門與七殺營類似于門派的外門與內(nèi)門的關(guān)系,一個在明,一個在暗。隱劍門靠門下產(chǎn)業(yè)為七殺營提供資金,招徠與輸送人手,門主聽從營主的指揮。隱劍門覆滅后,七殺營保留了大部分力量,而且資金支持依然存在,但不知錢從何而來。 七殺營的精銳殺手分為“天、地、玄”三個類別,總?cè)藬?shù)不太清楚。聽說幾百人是有的,個個都能獨當一面。 京師的地下?lián)c不止一處,密道都通往被炸毀的“明堂”。 每個據(jù)點都有守門人,龜公只知道其中兩個,剩下幾個不明身份。 昨夜之前,七殺營營主的確人在京城,至于爆炸之后是否秘密離京,就不知道了。 沒人見過營主的長相,更不知其性別、年齡與武功深淺,但所有心懷不服、挑戰(zhàn)過他的殺手都死了。 “……腦蟲?!鄙蚱獾馈?/br> “大人在說什么,”掌刑千戶石檐霜不解地問,“什么蟲?” “沒什么。把這兩人羈押在牢,好好看守。你和韋纓點五百人手,隨我去抓另外兩個‘守門人’,看還能不能榨出點什么?!鄙蚱馄鹕頃r牽動傷處,手捫胸口深吸氣。 石檐霜忙道:“大人有傷在身,且去歇息,這點小事,我和韋千戶就能辦妥,無需大人親往?!?/br> 北鎮(zhèn)撫司的醫(yī)官給沈柒開了一劑膏藥,讓他敷貼傷處,說能散瘀活血鎮(zhèn)痛,促進骨裂加速愈合,但藥味兒很沖,隔著幾層衣物還能聞到。 沈柒略一思索,說:“也行。那你叫人燒點熱水,我要沐浴更衣?!?/br> 他把自己清理干凈,確認嗅不到膏藥氣味了,才騎馬緩行,去了蘇府。 之前派人打聽過數(shù)次,都說蘇晏還在睡,前后睡了六個時辰還不醒。他忍不住擔心,于是也顧不得看門狗一樣的御前侍衛(wèi)了,決定親自去探訪。 時值黃昏,京城的天空似乎仍被爆炸后的煙塵籠罩,暮色就顯得格外溟溟,夾著風中隱隱飄來的哭聲,令人心情沉重。 剛行到巷口,便見蘇府被一群侍衛(wèi)打扮的漢子團團圍住,戒備森嚴。沈柒看出這些不是普通侍衛(wèi),個個散發(fā)著精悍的銳氣,像是在戰(zhàn)場上受過洗禮的。 他心底一凜,似乎想到了什么,繞到蘇府后巷,悄然躍上鄰居家的屋頂。 高朔果然還藏身在檐牙間的陰影里,邊啃著紅棗,邊伸著脖子使勁瞄向蘇府后院主屋。沈柒在他肩頭拍了一下,嚇得他棗核險些卡在喉管里。 咳掉了棗核,他忙低聲向沈柒稟報:“皇爺微服私訪,就在主屋內(nèi)。” 果然。沈柒皺眉:“什么時候來的?” “有兩刻鐘了,沒見出來,也不知蘇大人醒了沒有?!备咚纷聊ブX得不太對勁,“嘖,這要沒醒吧,皇爺在里面做什么,光看著?這要醒了吧,也不見下人送水進來,總不能頭不梳臉不洗地面圣吧? “不對不對,君主進入臣子臥房,這本就不合常理,尤其是我們這位皇爺……” 沈柒驀地用刀鞘一挑他的手背。 手心里一把紅棗都被迫塞進嘴里,高朔噎得直翻白眼。 沈柒面寒如霜,冷冷道:“你什么時候變得如此多嘴?”高朔連連搖頭,一顆顆棗子往外吐,不敢再胡亂八卦。 說話間,主屋的門被打開,一身常服的皇帝率先走出來,蘇晏穿著披風緊隨其后。兩人邊走邊交談,往花廳去了。 拐過走廊,身影消失在檐下。不多時,仆役打扮的內(nèi)侍從廚房出來,一盤盤菜肴流水般往廳里端?;◤d內(nèi)燭光明亮,將兩人對桌而坐的影子映照在窗戶紙上。 高朔恍然回過味兒來,尷尬地說道:“這個,皇帝施恩于臣子,特賜一同用膳,也是慣例……大人不必太過……太過……” 影子舉杯敬酒。沈柒忽覺胸肋劇痛,扯得心頭如割如銼,呼出來的每一口氣都是灼燒的業(yè)火。他緊握繡春刀,聲音嘶啞得可怕:“驚擾圣駕是什么罪?” “大、大罪?!备咚敷@得打起了磕巴,“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啊大人!” 沈柒五根手指在刀柄上緊了又松,松了又緊。骨節(jié)從薄的皮下不甘心地支棱出來,又被牽動的肌rou拖拽回去。 他咬牙問高朔:“皇帝夜宿臣僚府上,是否也是慣例?” 高朔驚答:“不至于!前代倒是有過皇帝寵幸內(nèi)侍的記錄,甚至路遇貌美民男一時興起臨幸的,但對外官……真不至于!定會惹得朝野上下詬病,如此有失體面之事,咱們這位萬歲爺做不出來!” 他換了口氣,又補充:“皇爺是什么性情,大人難道不清楚?” 沈柒當然清楚,但更清楚蘇清河有多招人。且他對景隆帝始終存有感激與敬慕之意,雖說“絕不以色侍君”的確出自內(nèi)心,但也難保不被對方的恩威并施與蓄意綢繆打動。 即便他堅守住了,這份防御在絕對權(quán)力面前也不堪一擊?;实廴羰撬接倪B體面也不要了,他能怎樣?是掛冠而逃,還是抵死抗爭?他家世代為官,父親蘇知府還在任上呢! 這場牽鉤,兩頭力量懸殊。若你力竭而敗,我不怪你——這句話不僅是在替蘇晏開脫,更是給自己內(nèi)心的猛獸加一重鎖鏈??扇缃瘢俅温犚娏艘矮F的狂暴咆哮,與鎖鏈鏗然欲斷的聲響。 “繼續(xù)盯著。萬一真發(fā)生了什么‘不慣例’的事,來東市街尾的餛飩攤子找我?!?/br> 高朔看著沈柒幾個縱躍消失在屋脊后,撓了撓后腦勺,“貼身侍衛(wèi)那事還沒完,怎么又扯上皇爺了?蘇大人真是造孽……不對啊,咱們沈同知還有心情吃餛飩?” - 東市雖然熱鬧,街尾的餛飩攤子卻蕭條,蓋因老板不會做生意,餛飩口味不咋地,蔥花和醋還要另外算錢。加上老板的腦子似乎有點問題,找零也總是有三沒二,以至于客人越來越少。 就這樣,攤子仍風雨無阻地開著,大概勤能補拙,居然茍延殘喘了好幾年。 昏暗的燈籠下,沈柒從墻角暗處慢慢走過來,坐在歪斜的條凳上,把繡春刀擱在桌邊。 中年老板肩頭搭條臟棉巾,過來招呼客人:“吃什么?” 沈柒道:“面。” “沒有面,我這里只賣餛飩?!?/br> “那你還問我吃什么?” 老板愣頭愣腦地改口問:“吃幾碗餛飩?” 沈柒盯著他看:“一碗,沒有餡兒的豬rou餛飩?!?/br> 老板怔住,呆滯的眼珠一輪,像是木雕忽然活了起來。他說:“客官請稍等。” 不多時,一碗煮好的餛飩皮擺在沈柒面前。老板說:“有餡兒和沒餡兒的一個價。蔥和醋還得另外加錢,要嗎?” 沈柒不回答,自顧自往碗里加了一勺蔥花、三滴醋,把餛飩皮吃完了。 老板在桌對面坐下來,臉上浮起笑意,“北鎮(zhèn)撫司錦衣衛(wèi)同知,沈大人。就是您,把前任主官馮去惡馮大人送上了斷頭臺?!?/br> “你錯了,不是斷頭,是腰斬?!鄙蚱饫淅涞溃芭R死前,他告訴我一個秘密?!?/br> - 地面坍塌的大坑邊緣,浮音手腳并用地從石塊間爬了出來。他滿是血口的手指緊握著鶴骨笛,奔跑幾步,又脫力地栽倒。 正是黎民前夜深最深濃的時辰,西邊天際的一鉤殘月,被沖天的火光與黑云遮蔽。 劍光取代月光,劃破夜色,直抵浮音的眉心。 荊紅追身上衣衫破爛,面上塵土、脂粉與污血糊做一處,只一雙眼睛依然如晨星如冰河,湛然而冷漠。他說道:“你輸了。” 浮音喘著粗氣,語聲斷斷續(xù)續(xù):“走到今天這一步,我也不想的……” 荊紅追道:“但已經(jīng)是這樣了?!?/br> “師哥,給我個痛快……”浮音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扯他的裙擺。 荊紅追向旁一側(cè),避開了,“我會給你個痛快?!?/br> 浮音的眼神,像深水下的火光,微微亮起。 “但在那之前,你得把你所知道的一切,包括營主,還有營主背后的力量,全部交代清楚?!?/br> “……你要對我逼供?還是要拿我去臭名昭著的北鎮(zhèn)撫司用刑?”浮音臉上露出痛楚而扭曲的笑,笑著笑著,咳出幾口烏血。他靠著一根倒塌的柱子艱難坐起身,將染血的笛身攥在掌心,“師哥啊師哥,你總是這樣,看似劍下留情,實際上卻把我推向更痛苦的深淵……在七殺營‘蠱斗’時如此,現(xiàn)下依然如此!” 荊紅追聽出他語氣中郁烈的恨意,沉默了一下,問:“你恨我,因為我當初向營主求情,留你一命?” “求情?是啊,你的劍法從來都是最犀利有效、直取目標。你的求情也一樣,用最簡單有效的說辭,打動營主?!?/br> 荊紅追想起當時他對營主說的話: 營主見過幾個從血瞳中恢復清醒的人? 他是不是個很好的研究對象? 這兩個問題,讓營主終于打破沉默,回答:不錯。 “你想起來了?我的確活了下來,是‘蠱斗’中輸了,卻能繼續(xù)活著的唯一一個殺手。但我寧可死在當場,死在你劍下!你以為我被編入另一個小隊,所以幾乎不再見到我?” 浮音吃力而尖銳地冷笑起來,靨渦拉扯在面頰上,像一條慘烈的傷疤,“你錯了,我真的如你所言,成了‘很好的研究對象’?!?/br> “魘魅之術(shù)使我們強大,也使我們?nèi)菀鬃呋鹑肽АH绾巫尟偘d的‘血瞳’恢復理智,避免浪費,一直是營主想要解決的問題?,F(xiàn)在一個絕佳的樣品送到了他面前——你知道我經(jīng)歷了什么?” 浮音五指扣住地面碎石,但怎么也止不住指尖的抽搐,仿佛只是回憶那副場景,就能令他如墜地獄,“我被灌下各種各樣的藥,遭受百般折磨,被逼著在血瞳與清醒之間反復催發(fā),以觀察身體的反應與神智的變化……你知道當時的我有多么痛苦和絕望,是怎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荊紅追眼底的寒潭依稀起了漣漪,但手中的劍依然平穩(wěn)而冷銳,“你恨我,當初沒一劍解脫了你?!?/br> 浮音嘶聲道:“我難道不該恨你?你是逃出生天了,可我呢?依然身陷地獄,在生死苦熬的關(guān)頭,還做夢你會折回來拉我一把!可我錯了,你一去不回頭,甚至一次都沒想起來,還有一個師哥長師哥短的師弟!” “我從沒把隱劍門和七殺營當做師門?!鼻G紅追道。 “……的確,你也從沒叫過我一聲師弟。在你看來,那里是爛泥潭,擠滿了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野獸、怪物!你好不容易重新過上了‘人’的生活,當然要愛惜自身,愛惜你依附的主家,怎么還肯冒風險回來救我?”浮音尖刻地叫道。 荊紅追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他,仿佛面前不是認識七年的同伴兼敵手,而是個不可理喻的陌生人。他露出了個匪夷所思的神情:“我能逃出來,為何你不能? “我有什么義務,一定要回頭去救你,救其他人?在你們聽到一聲令下,就會把劍刃刺進我胸口的情況下? “‘蠱斗’時倘若輸?shù)氖俏遥銜粫爸|怒營主的風險,替我求情? “你捫心自問,如果逃出來的是你浮音,會不會折回來救我?” 我會……不,我不會!如果那時我能掙脫噩夢,哪怕世上的人都死絕了,我也不會再回去……浮音身軀顫動了一下,思緒開始混亂,但仍強詞道:“可就算我逃出來,你也不肯收留,甚至不愿與我有任何牽連。” 荊紅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影:“我為何要與你有牽連? “你有最想保護的人,那就是你自己。 “而我也有。只要我還活著,還能拿得起劍,就絕不會讓他身陷危險。如你所言,我曾是一頭野獸,一個怪物,終于成了人,又怎么可能讓其他野獸與怪物去接近他?” 浮音眼中最后一點微光,被濃厚的黑暗徹底吞沒。 那黑暗沉淀到極致,變成血一樣的粘稠與腥惡。 浮音從鶴骨笛內(nèi),緩緩抽出一柄尖刺似的短劍,臉色蒼白,瞳仁如血,像個被仇恨與執(zhí)念驅(qū)使的幽魂厲鬼,“老規(guī)矩,贏的走,輸?shù)乃??!?/br> 第187章 一慣兩面三刀 長夜將盡,天色從墨藍轉(zhuǎn)為靛藍,又漸漸透出了魚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