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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權臣 第265節(jié)

    太子不干,他們就在廣場上頂風冒雪地久站。

    最后魯尚書把新到任的蘇侍郎也拉來站廣場。太子沒轍了,只好穿上沉重的袞服陪他們舞了三天,被折騰得頭重腳輕,隨時想要暴跳如雷。

    蘇晏趁人不備,拽了拽太子的袞服大袖,小聲說:“忍忍,等祭陵大典順順利利結束,我們去湯山泡溫泉解乏。對了,我還沒好好逛過南京城呢,完事兒了一起逛逛?”

    太子一聽,臉色立馬好看了,祝文要怎么念就怎么念,上香時手指要怎么掐就怎么掐,配合得很。

    魯尚書見狀,可算是松了一口氣。

    終于到了祭陵大典的前夜,太子想留宿蘇晏未果,再次從南京皇宮里偷溜出來,悄然摸進了蘇晏租住的小院。

    蘇晏正在房中沐浴。

    太子繞過了守在廊下邊等著收拾浴桶、邊打瞌睡的小北,躡手躡腳地溜進主屋內室,從后面驀地捂住蘇晏的眼睛,壓低嗓音道:“打劫!”

    蘇晏嚇一跳,下意識地把毛巾肥皂之類的向后狠狠扣在對方的頭上。

    所幸太子身手敏捷,手按浴桶側身閃避,躲開了劈頭蓋臉的“暗器”襲擊,但把整條袖子都打濕了。

    蘇晏發(fā)現(xiàn)是朱賀霖惡作劇,惱火又無奈:“小爺不在宮里好好沐浴齋戒,跑出來做什么?”

    朱賀霖左右看了看,搬張圓凳坐在他的浴桶邊,委屈道:“肚子餓。齋戒三日,一日只許進兩餐,還不能吃葷腥。小爺快熬成和尚了?!?/br>
    蘇晏一邊用毛巾掩著水下的關鍵部位,一邊說:“還好吧,我也要齋戒三日,青菜汆豆腐丸子、冬筍炒冬菇配大米飯吃得挺開心啊。就是只吃兩餐有點不適應,所以每餐我都吃十二成飽,然后盡量少運動?!?/br>
    與朱賀霖裸裎相對不是第一次了,他心里依然有些尷尬,面上倒還平靜,神態(tài)中有些寵辱不驚的意思。

    朱賀霖卻比上次在義善局的浴室院里四人共浴時,更顯得局促了幾分。雖然大大咧咧地坐在浴桶旁,假裝自己對半裸的蘇侍郎一點兒興趣都沒有,眼角余光卻忍不住往人胸膛、腰身,以及腰身以下圍著大棉巾的地方瞟。

    他眼里心猿意馬地瞄著,心底有滋有味地描著,嘴上還要煞有介事地說話,實在是一心三用的高手。

    “小爺餓得睡不著。待會兒叫你家小廝幫忙煮兩碗面,放雞蛋、rou絲——不,rou片?!?/br>
    蘇晏無奈笑道:“小爺若是實在餓,還是吃素面吧。”

    朱賀霖不爽地挑了挑眉——這個表情倒是頗得了幾分豫王的真?zhèn)?。接著聽見蘇晏說道:“我給你煮?”

    他的眼睛亮了起來,得寸進尺地說:“多煮一份,小爺帶回宮,明早當早膳吃?”

    “要不要說的這么可憐,你可是當朝太子,搞得跟小白菜地里黃似的……”蘇晏吐槽歸吐槽,還是起身準備去煮面。

    剛動了動,朱賀霖就伸長脖子往水里瞄。蘇晏把臉一沉:“非禮勿視,還請殿下轉身出門?!?/br>
    朱賀霖把取暖的火盆往浴桶邊撥了撥,轉身走了,沒出門,就坐在外間的椅子上,咕噥聲隔著畫簾傳進來:“你自穿衣,小爺不偷看……有甚好看的,你有的小爺都有,還比你大?!?/br>
    蘇晏低頭看了看自己實在稱不上粗壯的胳膊和腿,以及溫良恭儉的胸肌、舉棋不定的腹肌,默默地嘆了口氣。

    他迅速擦干身體,在滿室驅不散的寒意中三層外三層穿好,這才感覺舒服了些。

    出來看見朱賀霖把披風都脫了,他忍不住問:“你不冷么?”

    朱賀霖:“小爺年輕力壯,血氣旺盛,不冷?!?/br>
    蘇晏:“……”

    朱賀霖:“小爺夜里不需要睡燒熱的炕,也不愛用湯婆子,嫌燙腳。”

    蘇晏:“……”

    朱賀霖:“你這是什么表情,反悔了不想給爺煮面?算了,小爺自己煮?!?/br>
    蘇晏:“別——放著我來!”就您那廚藝,一碗半生不熟的蒜泥過水面,能把我吃得連吐兩場。

    他們出門時,蘇小北驚醒過來,看見深夜私訪的太子,倒也沒露出什么詫異神色,行個禮便進屋收拾浴桶了。

    朱賀霖夸了蘇家小廝一句:“有那么點他家主人泰然自若的風范?!?/br>
    蘇晏懷疑太子這是在暗諷他臉皮厚,但沒有證據(jù)。

    廚房柜子里有不少食材和白日里和好的面,蘇晏拉了些長面,又揪了些面片,和著素菜煮了一大鍋。

    用曬干的冬菇、冬筍做澆頭吊鮮味,放黑木耳、胡蘿卜、凍豆腐用以豐富口感,香蔥末激發(fā)出面湯里菜油、芝麻油的清香與白胡椒粉的微辣辛香,一碗素面竟比雞蛋rou絲面更好吃。

    朱賀霖是真的前胸貼后背,稀里嘩啦吃了兩大海碗,才打了串飽嗝。

    蘇晏也餓,但怕臨睡前吃多了胃漲,細嚼慢咽地只吃了一碗。

    吃完后,蘇晏嫌油膩不想洗碗,朱賀霖則完全沒有洗碗的概念,于是把碗筷都丟進鐵鍋里,拿清水泡著——至于到了明日鐵鍋會不會生銹,那就是蘇家小廝cao心的事了。

    溫飽思yin……不對,是渴睡,太子不想回宮,想蹭蘇侍郎的床。

    晚上抱著兩個湯婆子依然腳冰的蘇侍郎,并不想和氣血旺盛的太子一起睡。他還牢牢記得,離京前皇帝在御書房里對太子的隔空警告——“他要是做不到,這輩子別回來了”。

    于是千哄萬勸地把太子推出家門,打發(fā)回宮去了。

    ——若是蘇晏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就像他曾經(jīng)對沈柒吹過的牛那樣,也許他今夜就會把太子留在自家宅院,直到翌日上午陪伴同往皇陵神宮。

    可惜,他沒有。

    他目送朱賀霖離去的背影,從寬肩窄腰長腿中看出了將來的男人味,有點羨慕也有點驕傲地咋了一下舌,就攏著厚厚的披風,轉身閉門回屋了。

    第275章 是耶非耶夢鹿

    朱賀霖倏然睜開了眼。

    夢境中霧氣氤氳的青翠山林,與林間那頭散發(fā)著朦朧白光的大鹿,在他的腦海中仍猶有余影,揮之不去。

    滿室暖香,他感覺口干舌燥,尤其鼻腔與喉管,仿佛砂紙打磨過一樣疼痛。

    他剛坐起身,外間值夜的宮人趕忙趨前幾步,跪地叩問:“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朱賀霖聽這小宮女cao著金陵口音,便問:“怎么……富寶……”一開口才發(fā)現(xiàn),聲音竟啞得不像話了。

    小宮女機靈地捧上早就備好的溫茶,朱賀霖連喝了幾杯,方才覺得喉嚨里好受了些,問:“怎么是你,富寶呢?”

    “回小爺,富公公偶染風寒,恐過了病氣給殿下,便讓奴婢替他值幾夜?!?/br>
    貼身服侍的宮人,朱賀霖愛用舊人,一來熟知他的習慣,伺候起來無需多吩咐;二來他也不耐煩記新宮人的名字。他的父皇曾就此調侃過他:“朕這兒子,對什么物事都是喜新厭舊、沒有長性的,唯獨身邊使喚宮人留得住,輕易還不讓更換?!?/br>
    故而這次來南京,朱賀霖幾乎把東宮的侍從都搬了過來。

    南京皇宮常年空置,只保留了少量宮人定期打掃、維護。朱賀霖帶來的東宮侍從隨他進了南京皇宮后,就跟大湯鍋里撒進去一小把米,完全不夠用。

    于是南京守備太監(jiān)嚴衣衣急了,覺得太子的排面沒撐起來——這事兒還就得他管。

    這位嚴太監(jiān)是京師司禮監(jiān)外派來鎮(zhèn)守南京的,堪稱地頭蛇,是連南京六部都要退讓三分的角色。他馬上雷厲風行地cao辦起來,從各處調撥了一批調教好的內侍與宮女,送到南京皇宮中給太子使喚。

    此刻給朱賀霖守夜的小宮女便是從南京神宮監(jiān)調撥過來的,干了三個月,幾乎沒見著太子爺?shù)拿妫髞砼c太子身邊的富寶公公關系親密了,才得到了寢殿值夜的機會。

    朱賀霖放下茶杯,斜眼打量面前十四五歲的少女:眉目清秀、舉止文靜,看著還算順眼。尤其重要的是一張素顏,不像有些自詡美貌的宮女,見東宮年歲漸長,便把邀寵的心思都寫在了黛眉粉腮上。

    于是他沒發(fā)脾氣轟人,只是皺眉問:“叫什么名字?這點的是什么香?”

    “稟小爺,奴婢賤名桃鈴?!毙m女細聲細氣答,“這是安息香,助眠安神的?!?/br>
    朱賀霖道:“撤掉,我聞不慣什么安息香。趕緊給通個風?!?/br>
    桃鈴有點緊張地應了聲,去把床角一小尊吐著煙的青玉甪端香爐移出寢殿,又打開窗,用羽扇努力扇走殿中殘留的香氣。

    朱賀霖又喝了杯茶。咽喉的澀痛感逐漸消失,他沉聲道:“這是我最不喜歡的香味,記住了。以后就算要燃香,也得用零陵香?!?/br>
    桃鈴邊扇風,邊小聲答:“可零陵香一般是用來薰衣的,或是直接編為席薦、坐褥,所以才叫‘排草’……還有做成香圓肥皂的,市井間常見有賣?!?/br>
    朱賀霖不講理地道:“明日你去傳個話,讓宮人們想法子做成熏香,小爺我就喜歡那個味兒!”

    桃鈴只得領命,轉頭又去取了用零陵香薰過的枕頭給他換上。

    朱賀霖嗅著枕頭上的香氣,覺得與蘇晏身上的香皂味道還是有些差別,只能說湊合著聞。

    桃鈴重新關好窗,見太子腦袋下墊個枕頭,懷里又抱個枕頭,睜著眼看帳頂,似乎沒有繼續(xù)就寢的意思,便問:“小爺還有什么吩咐?”

    朱賀霖夢囈般低聲說:“我還在想……夢中看見的那頭大白鹿,散發(fā)靈光恍如神獸,十分神奇……”

    桃鈴一怔,繼而失聲道:“是一只頭生金角、通體雪白的大鹿嗎?”

    朱賀霖警覺,轉頭盯她,反問:“你如何知道我夢到了什么?”

    桃鈴被他的目光震懾,忙后退兩步,伏地稟道:“這是本地的傳言,說是鐘山上不知何年何月出現(xiàn)了一頭金角白鹿,乃是神獸祥瑞,見之有福;若得其鹿角研末服之,則能消除百病、益壽延年?!?/br>
    朱賀霖的眼神從迷蒙中迅速清醒,嗤道:“民間傳說而已,你還當真了?所謂祥瑞,都是各地官員為了討我父皇歡心,為了自家升官發(fā)財編出來的。

    “什么‘天降甘露,滋味清甜猶有仙氣’,小爺一吃,嘁,不就是半透明的皮糖嘛!還有什么三穗嘉禾,我看也跟并蒂蓮花差不多,都是多長了幾顆歪腦袋的草木,有什么好‘祥瑞’的!朝臣們想圖個好彩頭,父皇也不想掃大家的興,所以才收下。

    “至于進獻祥瑞,想要升官發(fā)財?shù)哪切┑胤焦賳T,你猜怎么著?”

    桃鈴不敢猜。

    朱賀霖大笑:“要說還是父皇最絕,明褒暗損自有一套——他給所有獻祥瑞的官員都賜了一張熟牛皮!哈哈哈……”

    桃鈴轉念反應過來,想笑又不敢笑,伏地把臉埋進了衣袖里。

    “那些官員捧著御賜的牛皮回去,還得掛在家里或衙門中以謝天恩。回頭別人看見了問起來:‘哎,大人,皇上賜你牛皮,是為何意啊?’你想那些官員該如何回答?難道要說:‘皇上覺得我牛皮吹得好,特賜一張捧回去日吹夜吹’么?還不得捏著鼻子假裝不知何意,哈哈哈哈……”

    桃鈴忍笑道:“這鐘山白鹿,卻并非牛皮吹的。奴婢在神宮監(jiān)當差時,見滿山遍野都是梅花鹿,都說是太祖皇帝的龍氣所化,故而叫‘長生鹿’。那頭白鹿就在鹿群間出沒,鮮少有人看見,凡是看見的人,都說是瑞獸。就連奴婢自己,在一次大霧彌漫時,也親眼見到了呢,真的是太……奴婢不知如何形容……太神奇了!”

    被她怎么一說,夢境中的霧林白鹿再次清晰起來,朱賀霖有點半信半疑,問:“你真看見了?”

    “真的,雖只是驚鴻一瞥,但確實是只很大的金角白鹿?!?/br>
    朱賀霖想起,開國太祖皇帝的孝陵正是在南京城東郊的鐘山。

    孝陵在太祖皇帝生前就動工了,依鐘山南麓的山勢而建,宮殿巍峨,亭閣相接,十分宏壯。太祖又下旨在松濤林海間養(yǎng)鹿千頭,山中時聞鹿鳴呦呦。

    莫非其中真有一頭異化成了金角白鹿?

    無論是不是祥瑞,如若有機會看到、捕捉住,送去京城的東西苑養(yǎng)起來也挺好看。而且,父皇不是時常頭疾發(fā)作?鹿茸本就有生精益血、補髓健骨的療效,這白鹿的金角,或許真有奇效,能治好父皇的頭疾也說不定!

    朱賀霖越想越覺值得一試,就連剛做的那個夢,都透出了一種“玄之又玄”的天意的味道。

    “幾更天了?”他問。

    桃鈴看了看更漏,答:“回小爺,四更天了?!?/br>
    朱賀霖道:“左右睡不了一個時辰就要出宮,去鐘山舉行祭陵大典。不睡了,叫人進來替小爺梳洗、更衣,弄點早膳……要小籠湯包?!?/br>
    “可是……齋戒期間不能沾葷腥,”桃鈴猶豫道,“小爺……”

    朱賀霖悻悻然:“知道了知道了,只能茹素!那就素餡兒湯包總行了罷?多備幾籠,今日可有的辛苦。”

    桃鈴領了旨,出殿招呼更衣內侍——順手帶走了被太子厭棄的安息香連同香爐。

    她抱著這尊神獸甪端形狀的青玉香爐,來到一處偏僻無人的井旁,先把爐內剩余的香料倒進預先挖好的深坑里,用土填埋結實,再灑些草??萑~,掩飾地面挖掘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