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權臣 第323節(jié)
沈柒面色鐵青地抬頭,鷙視再一次攪擾了自己好事的不速之客。 荊紅追泰然道:“蘇小京今夜與鶴先生會面,明早回來?!?/br> 沈柒道:“他還有臉回來,來當jian細?” 荊紅追:“我會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回頭等他再與鶴先生碰頭時,一網(wǎng)打盡。” 沈柒:“少個分量更重的‘弈者’,就不叫一網(wǎng)打盡?!?/br> 荊紅追:“你還有什么伎倆?” 沈柒:“是計策——念沒念過書?” 荊紅追:“沒念過?!?/br> 沈柒:“……草寇!弄清楚蘇小京的價值在哪里,就讓他們先利用。在自以為成功的前夕血崩,功虧一簣的挫敗感最能逼人發(fā)狂,不顧一切地出手挽回?!?/br> 荊紅追:“都是屁話。怎么個血崩法?” 沈柒冷冷道:“憑什么告訴你?從我與清河的寢室里滾出去?!?/br> “貼、身、侍、衛(wèi),”荊紅追一字一字慢慢道,“蘇大人親口封的。念過書的解釋一下,什么叫‘貼身’?” 沈柒:“……滾!不然要你的命!” 荊紅追:“怎么要?” 聲音大了點,蘇晏在睡夢中轉個身,抱著被子面朝外側躺,還無意識地咕噥了幾聲夢囈:“七郎……阿追……別吵架……吃火鍋……” 連做夢都在吃三人火鍋。 床前的兩個男人忽然生出了一股無力感,覺得再怎么爭到頭破血流,在蘇晏的夢中還是得被摁著頭,一起和和氣氣吃火鍋,實在是……讓人連打架的勁兒提不起來了。 沈柒決定不管荊紅追,手撐床沿一躍,就上了床,往蘇晏的被窩里鉆。 荊紅追當即去扣他胳膊,想給拎起來甩出去,可此刻蘇晏感覺到后背的熱源,自發(fā)主動地又轉個身,抱住了沈柒的胳膊。 這下總不能硬扒。蘇大人睡得那么沉,想是累極了,怎么忍心驚醒他……荊紅追沉默片刻,驀然轉身離開了床前。 沈柒無聲地嗤笑一下,把蘇晏摟進懷里,嗅著發(fā)間的氣息,閉上眼。 須臾后,他猛地睜眼,見荊紅追換下了那身夜行衣,竟也穿著寢衣,坐在床的外側。 “看來你是真想死。”沈柒咬牙,但沒忘了壓低嗓音,同時將手摸向枕下的一把備用匕首。 蘇晏又向壁里翻了個身,這下床沿處空出了不少地方。荊紅追理所當然地躺了下來,并朝沈柒做了個食指叩擊眉心的動作,意為“當心一劍穿心”。 沈柒手握匕首正要拔出,蘇晏又咕噥了兩句:“皇爺……腿麻了……真的不行小爺……” 匕首僵在枕下,沈柒深深深呼吸。 荊紅追忽然低笑一下,閉上雙眼前,用氣聲說道:認了罷。 激烈的呼吸聲中,沈柒盯著黑暗的帳頂,看了不知多久。 - 晨光透過花格木窗間的云母明瓦,朦朦朧朧地灑進室內(nèi)。 蘇晏緩緩睜眼,腦子還處在長達好幾秒的剛睡醒空白期——直到他意識到,床上加他自己一共睡了三個人為止。 “……你們這倆混蛋昨晚干了什么?!”蘇晏猛地坐起身,拍著被面怒喝,臉頰一陣陣發(fā)燙,“還要不要逼臉了!都給我滾下去?!?/br> 其實之前他呼吸頻率一變,荊紅追就醒了,只是閉眼裝睡。 沈柒似乎通宵未眠,這會兒面色不僅陰沉,還有點煩躁。他伸手將蘇晏按回枕頭上,二話不說就親了上來。 “還沒刷……唔……”蘇晏徒勞地掙扎,手指在被面上亂抓。但沒過多久,這股掙扎就成了自暴自棄的“隨他去”,繼而又變成了意亂情迷地迎合。 荊紅追面色嚴肅,等到兩人不得不換氣的工夫,把蘇晏往自己懷里一帶,說:“屬下也想親大人,但不想吃到第三者的口水,怎么辦?” 蘇晏惱羞成怒,喘氣道:“你們都不滾……我滾!” 他撲騰著要翻過荊紅追下床。荊紅追在圈著他不放的同時,無意間摸到關鍵處,頓時了然:“大人一早上挺有精神?!?/br> 蘇晏絕望地閉上眼,喃喃道:“要死了?!?/br> 第328章 寡人有疾無藥 蘇大人終歸還是沒有死。 非但沒有死,還頑強地在午前起了床,一邊在活血化瘀的藥湯浴桶里泡著,一邊哼哼唧唧地罵人。 挨罵的兩個男人被攆出浴室,在主屋的客廳里各自靠氣場占據(jù)了半壁江山,彼此冷著一張討債臉,竟還能在言語上有來有往,說起了正事。 荊紅追問:“你昨夜在蘇小京的房間里查到了什么?” “未見蹊蹺之處。你呢?”沈柒反問,“夜探那座宅子,還有什么發(fā)現(xiàn)?” 荊紅追道:“那宅子主家姓柳,老頭兒本身沒什么特別,但有個管教嬤嬤頗有嫌疑,似乎她才是主事人。蘇小京與鶴先生的私下會面就是她牽的頭?!?/br> 沈柒仍有些疑竇:“蘇小京不過區(qū)區(qū)一小廝,哪怕是清河身邊的,在整個時勢中也不值一提,鶴先生究竟看上他什么?” 荊紅追道:“無論是什么,既然對方用他布局,就不能掉以輕心。等會兒大人出來,我會告訴他這件事,讓他有所防備?!?/br> 沈柒想起昨夜錦衣衛(wèi)暗探傳來的情報:崔錦屏連夜登門拜訪次輔謝時燕,感謝對方舉薦之恩。 本來是件合情合理的事,但在眼下這個時機、在蘇謝二人起了齟齬的情況下,崔錦屏此舉就透出了琵琶別抱的意味。對清河而言,這也許稱不上背叛,卻顯然是友朋離心。 這事清河遲早會知道,現(xiàn)在再加一個背主投敵的蘇小京,雙重打擊,他能受得了么? 沈柒略一躊躇,道:“蘇小京的事……等徹底解決之后,再找個合適的時機告訴清河。” 荊紅追:“此事已經(jīng)證實,你還想瞞著大人處理?” 沈柒很想說,我不愿清河嘗到真心錯付的滋味。更不愿他為了顧全大局、配合釣魚之計,一面痛心難過,一面還要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面對蘇小京。 這些思量他沒有說出口,面上只是一片陰沉的、不近人情的凌厲。 但荊紅追似乎窺見了什么,冷冷道:“我勸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轍。曾經(jīng)我散功離開,以為把真相瞞著他才是對他好,結果你也看到了。” 沈柒沒吭聲。 荊紅追又道:“知道我為何一直都不待見你?因為你城府太深、手段太臟,對大人的心思又太過偏執(zhí)。你雖有‘情’,卻無‘誠’。無誠之人,情越癡,越容易害人害己。” 沈柒面色極難看,手指扣在桌角,把堅硬的木料捏出道道裂紋。 “你我都想護大人萬全,可大人卻并非只能受人呵護而經(jīng)不起風雨,他比你我所料想的還要強韌。從今以后,我不會再有任何事隱瞞他。至于你,好自為之罷!” 荊紅追說完,轉身走入內(nèi)室。 沈柒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片刻后他聽見了內(nèi)室嘩然的水聲、硬物落地的聲響以及含糊不清的話語聲——依他的功力,完全可以聽清,但那些語聲中飽含的震驚與難過、心痛與失望,令他不愿細聽。 他只聽清了最后一句:“……我知道人各有志,也知道同行者難免會分道揚鑣,但至少我真心以待的人,希望他們離我而去時也能不懷怨惡,好聚好散,是我錯了嗎,阿追?” - “大人要出門?我這便去準備馬車?!碧K小京把澆花的壺往地面一擱,手在腰間系的巾上擦了擦,往馬廄去。 “……小京!”蘇晏喚了一聲。 蘇小京回頭,見竹梢灑下的細碎光斑漾在大人的臉上,水波似的,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蘇小京迷蒙地眨了眨眼,不知為何想起自己被蘇大人挑中帶走的那日,他穿的就是一身竹葉青色的衣衫,簡直神仙中人。 “大人……還有什么吩咐?” 蘇晏忽然笑了笑:“上次你不是問我科考的事么?你若一心向學,我送你去書院,與那些官宦人家的子弟一起讀書如何?回頭把奴籍消了,對外就說是我的堂弟,因為叔父早逝由我撫養(yǎng)。等你學有所成,金榜題名,就可以入仕為官,另立門戶了?!?/br> 蘇小京怔怔地站了一會兒,也笑起來:“大人可別取笑我,我哪里是讀書的料,上次隨口瞎說,倒讓大人費心了。大人這是去官署還是哪里?想讓誰駕車?” 蘇晏無聲嘆息,道:“我奉召進宮。你若現(xiàn)下有空,就駕車送我一趟吧?!?/br> - 奉先殿中,三幅油畫并排掛在壁上,朱賀霖與蘇晏站在畫像前仔細觀看。 站在一旁的愛華多穿了身待詔的官服,一臉緊張地等待結果。直到皇帝與副相都滿意地點點頭,他才松了口氣。 “不錯,就照此模板復制四十五幅,月底前要全部完工。先畫完的那些,可即刻派人送去最邊遠的府城,確保下個月底的全國公祭準時舉行?!敝熨R霖吩咐道。 時間緊任務重,愛華多連一秒時間都舍不得耽擱,當即告退,回到畫院去趕工。 朱賀霖是以驗收油畫為由把蘇晏召進宮的,這會兒畫看完了,又說要與他一起驗看上次說的給梨花配種的那只公貓。 蘇晏本想回官署,這下只好派人回府去抱貓,自己留在宮里等。結果等到貓送來、驗過關了,朱賀霖仍不放他走,說要觀察一下兩只貓?zhí)幍萌诓蝗谇?,順道陪個午膳。 午膳后,兩只貓玩熟了。波斯貓海棠是面脾氣,被梨花又撓又搓也不怎么反抗,一個巴掌拍不響當然融洽。朱賀霖見狀笑道:“這真是一樹梨花壓海棠,成了?!?/br> 蘇晏趁機提出告退。朱賀霖眼珠轉了轉,愁眉苦臉地重重嘆了口氣。 蘇晏問他何事煩心,是因為作亂的賊軍,還是北漠局勢? 朱賀霖搖頭不答,有苦難言似的又嘆了口氣。 問不出緣由,這下蘇晏難免擔心起來,又聽朱賀霖看貓時異常沮喪地感慨了句:“沒得治了……還不如個貓?!备切闹幸蓱]不已。 朱賀霖讓他自便,折回寢宮去睡午覺。 蘇晏知道這小子精力旺盛,從沒有睡午覺的習慣,越發(fā)感覺蹊蹺。告退離開時,在走廊碰到個捧著藥壺和碗的小內(nèi)侍,朝他躬了躬身,匆匆忙忙進殿去了。 左思右想,蘇晏覺得朱賀霖有事瞞著他。莫不是生病了,可這有什么好對他隱瞞的? 于是他臨出宮時拐去了太醫(yī)院,向當值的一名姓曾的院判詢問起皇上龍體是否安康,御藥房送的是什么藥。 曾院判的神情中掠過一絲為難與尷尬,笑道:“圣躬無甚大礙,還請閣老放心。御藥房送的也只是些調(diào)理陰陽的補藥?!?/br> 蘇晏沒那么好打發(fā),追問:“‘無甚大礙’的意思是有小恙?要真是好好的,調(diào)理什么陰陽?” 曾院判被逼不過,只好支支吾吾道:“龍體的這個陽氣嘛……也不是說不足……就是太足了,長期沒能得以疏解,就容易堵塞經(jīng)絡……這堵了就不通啊,不通就難免萎靡,萎靡了就……” 蘇晏實在沒耐煩聽他叨叨,猛一拍桌面:“到底是什么毛病,限你五個字內(nèi)說清楚!” 曾院判嚇一跳,脫口而出:“皇上陽痿了!” 剛好五個字。 蘇晏呆若木雞,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驟然發(fā)起飆來:“胡說八道!皇上年紀輕輕、身強力壯,陽……痿個屁!我看你不是庸醫(yī)誤診,就是打著補陽的幌子誘騙皇帝用丹!我告訴你,鉛丹不能吃,那是害命的毒藥!” 曾院判嚇得面如土色,跪地道:“閣老明鑒,下官絕對沒有向皇上獻丹,所開的真就是溫補的方子!” 蘇晏盯了他片刻,說:“癥狀具體說說,藥方也給我?!?/br> 懷中揣了張藥方,蘇晏官署也無心去了,坐上馬車直奔醫(yī)廬,在車上還換了身便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