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權(quán)臣 第322節(jié)
第327章 認(rèn)了吧要死了 蘇晏與好兄弟親熱時被貼身侍衛(wèi)抓包,即便臉皮再厚也有點當(dāng)不住,忙一低頭從沈柒臂下鉆出來,起身抻了抻腰,裝作若無其事地道:“阿追回來啦!怎么樣,一路辛苦嗎?調(diào)查還順利吧?” 荊紅追頂著沈柒殺人般的目光,語聲沉靜:“還好。那些錦衣衛(wèi)的確是死于蛇毒,比當(dāng)年鶴先生使用的赤冠銀環(huán)的毒性稍弱些,但可以肯定品種相類?!?/br> “如此看來,又是鶴先生在背后下陰招無疑。真空教果然又卷土重來了?!碧K晏用拳頭抵著下頜,沉吟道,“真空教的民心根基已經(jīng)毀壞大半,但還能煽動部分教徒撒布妖書,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所謂蛇打七寸,我們扭轉(zhuǎn)輿論、爭奪民心的同時,還得抓住鶴先生和他背后的弈者,只有這兩人伏法了,大銘的內(nèi)患危機才算真正解除?!?/br> 沈柒道:“妖書案所抓獲的教徒,北鎮(zhèn)撫司會繼續(xù)嚴(yán)審,看能不能獲取到有關(guān)鶴先生的情報。草寇,你那邊還查出什么,該不會只有蛇毒罷?” 荊紅追沒理他的挑釁,對蘇晏繼續(xù)道:“還有個線索。我在錦衣衛(wèi)死亡的地下印廠調(diào)查時,沿著馭蛇者留下的蛛絲馬跡追蹤,發(fā)現(xiàn)他們曾經(jīng)在外城東的一處巷子里匯合過。那里有個大宅子,據(jù)附近的街坊透露,這宅子的主人老病不堪,沒有子嗣,靠著祖產(chǎn)過活,大白天也是宅門緊閉,但夜里卻有些奇怪的動靜,譬如墻頭閃過黑影、不時有人深夜叩門等等。我覺得這宅子的主人有蹊蹺?!?/br> 外城東的大宅子?沈柒微微瞇眼,似乎聯(lián)系到了什么。 蘇晏也覺得古怪,正想繼續(xù)問宅子的事,沈柒開口道:“先用晚膳,清河要餓壞了?!?/br> 荊紅追便不再說正事,催蘇晏去花廳。 晚膳已經(jīng)擺桌,三人邊吃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蘇晏在官署里忙碌時耽擱了午飯,這會兒饑腸轆轆,不小心吃過頭,只好捧著一壺消食茶去后院的花園溜達。荊紅追正要跟上,沈柒不動聲色地伸出刀柄,攔住了他。 “作甚,想打架?”荊紅追冷漠的語調(diào)里藏著躍躍欲試。 沈柒瞥了一眼屋門外的走廊,蘇晏走得遠了,根本看不見身影,于是從懷中掏出一張京城地圖抖開,用刀柄指了指其中一處紅圈:“你說的外城東的大宅子,是不是此處?” 荊紅追目光掃過,定住,轉(zhuǎn)而看向沈柒:“你也查到了此處?” 沈柒:“我不僅查到此處,還發(fā)現(xiàn)暗中出入這宅子的人中,有一個你想不到的人?!?/br> 荊紅追:“誰?” 沈柒:“蘇小京。” 荊紅追一怔:“你……是看走眼?還是挾私報復(fù)?” 沈柒冷笑,不屑分辯。 他這樣,荊紅追反倒信了幾分,皺眉道:“你最好有鐵證,否則……大人會十分痛心。小北和小京,他是當(dāng)做親弟弟來疼的?!?/br> 沈柒道:“現(xiàn)下還不行,我要放長線、釣大魚?!?/br> “那你就先別告訴大人!”荊紅追立刻道,“等水落石出再說,以免誤傷。小京那邊我也會留意,不讓他太靠近大人,有備無患?!?/br> 沈柒心里頗為認(rèn)同,但面上仍無好臉色,嫌對方回來的不是時候,臊到了蘇晏,今夜好事怕是要泡湯。 他不高興,荊紅追就高興了,嘴角微微露出點笑的影子:“飯吃完了,你還不回北鎮(zhèn)撫司繼續(xù)查案?大人由我守夜,你盡可以安心?!?/br> 沈柒自陰沉的面色中,忽然綻出一抹不懷好意的幽光,沉聲道:“今夜我要去搜查蘇小京的房間。而你,負責(zé)潛入外城東的那座宅子,摸一摸主家的底細?!?/br> 荊紅追反問:“什么時候輪到你來發(fā)號施令了,當(dāng)我是你手下的錦衣衛(wèi)?” 沈柒:“那你想如何安排,我倒要看看合不合理。事先聲明,勘察是錦衣衛(wèi)的強項,輕功不是,萬一搞砸了最多打草驚蛇,逃還是逃得掉的?!?/br> 荊紅追:“……我潛入那座宅子摸底細,你搜查小京的房間?!?/br> 沈柒用刀柄點了點他的肩膀,似笑非笑地轉(zhuǎn)身走了,去后花園陪蘇晏遛彎。 荊紅追雙手抱劍,冷聲罵道:“狗!” - “小主人,小主人……” 蘇小京在呼喚聲中迷迷糊糊睜眼,推開橫陳在胸口的一雙玉臂,猛地坐起身來,匆忙穿衣,下床開門。 繁嬤嬤在門外欠身,低聲道:“小主人,寧王殿下那邊來人了!” “寧王……我叔父?什么反應(yīng)?”蘇小京有些心慌。 繁嬤嬤道:“放心,老身在書信里寫得詳詳細細,并上信王妃留下的襁褓與長命鎖,還托了門路送去河南寧王府。寧王殿下見了,一定會相信小主人的身份。這不,回信來了。老身聽那信使言語中透出的意思,寧王殿下也激動得很吶!” 蘇小京心里的石頭一半落了地,笑道:“叔父若是愿意認(rèn)我,那再好不過。至少今后我有了真正的親人,不再是沒爹沒娘、低三下四的小廝。” 繁嬤嬤又安慰了他兩句,便帶他去見信使。 寧王派來的信使,是個曾在信王身邊服侍過多年的老人,落難后去投奔了寧王。信使見了蘇小京后反復(fù)打量,最后肯定道:“像信王殿下,也像柳夫人,十有八九就是世子了!” 蘇小京心里另半塊石頭也落了地,反復(fù)咂摸“世子”兩個字的分量與滋味,越發(fā)覺得回味無窮。 他忽然想到,倘若信王府當(dāng)年沒有經(jīng)歷那場劫難,那么他作為一個侍妾生的庶子,絕無成為世子的可能,說不定連個名分都沒有。這么說來,那場劫難也不全然壞到了底。 信使帶來了寧王的回信,以及不少金銀寶鈔。蘇小京見寧王的信文采斐然又言語溫和,充滿了對兄長的緬懷與對侄兒的關(guān)切,面前仿佛出現(xiàn)了一位風(fēng)度翩翩的年輕君子的模樣,不由感動得落下淚來。 信的末了,寧王請他來河南,說絕不虧待了兄長唯一的血脈,剛好自己沒有子嗣,必將他當(dāng)做親生兒子看待。 當(dāng)朝親王的侄子、養(yǎng)子!這是以前蘇小京想都不敢想的身份。但此刻,他卻因著繁嬤嬤說過的話,而滋生出了新的欲望—— “景隆帝是野種,他的兒子,如今的清和帝,自然也是野種。而你,小主人,你才是正朔龍種!別忘了,你父親信王乃是顯祖皇帝的長子,若非朱槿隚竊位,按理說該當(dāng)上皇帝的是他!” “你的父親是信王朱檀禮,是真正的先帝。你只有一個親叔父,乃是與你父親一母同胞的寧王朱檀絡(luò)。還有小主人你,信王妃在送你們母子離開的那一夜,已親自為你取名——朱賢?!?/br> “朱賢——才是真正的當(dāng)朝天子。” 罪王的庶子、閑散藩王的養(yǎng)子,與撥亂反正的當(dāng)朝天子,哪個前景更誘人?不言而喻。 蘇小京心亂如麻,就像個押上全副家當(dāng)?shù)馁€徒,忽而想著見好就收;忽而發(fā)狠要孤注一擲;忽而心生愧疚,覺得自己背叛了曾經(jīng)禍福與共的家人。 信使去廂房休息用膳,繁嬤嬤趁機問蘇小京:“小主人自己是如何想的,未來有何打算?” 蘇小京猶豫半晌,訥訥道:“我、我也不太清楚……但至少……身為人子,不努力試著為親生父親平反,怎么也說不過去……” 繁嬤嬤知道他動心了,嘴角噙著一絲笑意,說道:“無論小主人做何決定,老身這條半截入土的殘軀都會誓死追隨。這樣吧,還請小主人口述,老身代寫一封回信給寧王。寧王殿下若是知道他兄長平反有望,也定然會極力支持小主人的。” 蘇小京忽然問:“叔父知道那件事么?” “哪件事?” “先帝不是……不是顯祖皇帝血脈的事?!?/br> 繁嬤嬤低垂的雙眼中忽然放出了明利的光:“寧王殿下當(dāng)然知道!但一來他頑疾在身,二來君子品性,并非熱愛爭權(quán)奪勢之人。信王滅門既成事實,老身猜測他這十幾年來對景隆帝縱有不滿,也不愿犯君忤逆?!?/br> “那叔父他……”蘇小京再次猶豫了。 繁嬤嬤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補充道:“但小主人在世就不一樣了。信王殿下留下了個兒子,寧王殿下就像自己有了后嗣一樣,說不定他會為了胞兄、為了你,做出什么驚人之舉?!?/br> 蘇小京心底有些慌亂與麻癢,幾個念頭在腦海中來回拉鋸: 去河南投奔寧王,當(dāng)個衣食無憂的藩王養(yǎng)子…… 留在京城經(jīng)營自己的勢力,豁出命為父王平反…… 算了吧還是回到蘇大人身邊,只當(dāng)這是一場夢而已…… 左右拿不定主意,他在屋里踱來踱去,把十個指尖都咬禿了。繁嬤嬤不忍見他發(fā)愁,勸道:“小主人若是實在為難,老身相信王爺與王妃在天之靈也不愿小主人冒風(fēng)險……總之,活著就好?!?/br> “活著就好”,這句話令蘇小京身心震動。他猛地抬起臉,沖繁嬤嬤大聲道:“什么叫‘活著就好’!是,我活下來了,從娘胎里的朝不保夕、孩提時的忍饑挨餓、毫無尊嚴(yán)地被人倒買倒賣中,艱難地活下來了!那又如何,我活得還不如富貴人家的一條看門犬!嬤嬤,我告訴你,我不會再去過寄人籬下的日子,無論是在蘇府,還是在寧王府。我想取回應(yīng)該屬于我的一切!” 繁嬤嬤神情激動,道:“小主人果然像信王殿下,胸懷大志,老身沒有看錯人!既然已下定決心,那就一步步往前走,借助一切可以借助的力量達成目標(biāo)?!?/br> “我現(xiàn)在該怎么做?”蘇小京問。 繁嬤嬤反問:“小主人聽說過真空教么?” 蘇小京下意識道:“騙子教?” 繁嬤嬤:“……” 繁嬤嬤:“當(dāng)年的聞香教主,可是實打?qū)嵃烟婊实鬯蜕淆堃蔚?。如今他們想?dāng)國教,就得再送一個合適的人上去?!?/br> 蘇小京:“太祖皇帝……國教……這是一場交易?” 繁嬤嬤:“這是互惠互利。再說,太祖皇帝上位后,還不是想怎么著就怎么著。借勢嘛,未必有借有還。” 蘇小京似乎明悟了什么,默默點頭:“我再琢磨琢磨……嬤嬤,你是真空教徒?可若是普通教徒,恐怕與教主也說不上話?!?/br> 繁嬤嬤低聲道:“小主人容稟。老身之前不敢實說,并非有意欺瞞,也是怕小主人受了先入為主的影響,覺得真空教是邪教。其實它是開國功臣。老身忝為香主,將小主人引薦給教主還是能辦到的?!?/br> “真空教主……鶴先生?!碧K小京曾許多次從蘇晏口中聽到過這個名字,但彼時同仇敵愾,此刻暗懷期待,心情竟截然不同了。 他在這股矛盾錯位的心情中沉浮良久,最后長出了口氣,一字一字道:“鶴、先、生?!?/br> - “你會下棋么?”靜室中,白衣散發(fā)的男子跪坐在窗邊的蒲團上,面前是一張放著棋盤的矮幾。他像是算準(zhǔn)了客人出現(xiàn)在門口的時間,頭也不回地問。 蘇小京望著他的背影,像被什么過于皎潔的東西刺了一下,心里不太舒服,垂目答:“不會。沒人教過我?!?/br> “你的主人蘇晏會不會?他沒教過你?” “是曾經(jīng)的主人。”蘇小京立刻糾正,隨后又道,“蘇大人應(yīng)該是會的,但我很少見他在家里下圍棋,偶爾見到幾次下的也是西洋棋。” 白衣男子落下一子,嘆道:“他不怎么下棋,可惜了。他若是肯在這上面用心思,必成高手?!?/br> “我會不會下棋,與接下來要談的事有關(guān)?”蘇小京陡然涌起一股膽氣,反問。 白衣男子輕笑:“當(dāng)然沒有,只是隨口一問。余酷愛手談,但棋友不在此地,久未得對局者,技癢了。” 他從蒲團上起身,整理衣襟與袖口后,轉(zhuǎn)身略略拱手:“想必蘇公子早已聽說過我,但還是要正式介紹一下——余乃現(xiàn)任真空教主,人稱‘鶴先生’?!?/br> 蘇小京也回了個拱手禮:“我不是什么蘇公子,名字也不叫小京。我叫朱賢。” “幸會幸會,信王世子殿下。”鶴先生微笑起來,“殿下真的下定決心,要與蘇晏為敵了么。” 蘇小京道:“我沒想與他為敵。我只是不想時時追在他身后仰望,以及拿回本就該屬于我的東西——所有的東西!” “好?!柄Q先生應(yīng)道,“我們各取所需?!?/br> - 夜色深濃,外城東的柳宅前院,提燈照亮了身前的一小方石徑。蘇小京不放心地問:“嬤嬤,方才我沒有露怯罷?” 繁嬤嬤立刻回答:“沒有,小主人與教主談得很好。接下來,就按教主的計劃去做罷,他是個善于布局與定策的高手,小主人做完了自己該做的,坐等收獲就行?!?/br> 到底心底有些不踏實,蘇小京選擇忽略它,邊走邊說:“他要我再回蘇大人身邊去,可我總覺得……” 繁嬤嬤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糧草未動,情報先行。能否把清和帝從‘正朔’的名分上拉下來,這一仗至關(guān)重要。” 蘇小京沉默片刻,點頭道:“好罷,我明早就回去?!?/br> 燈光與腳步聲消失在房門內(nèi)。 黑黝黝的屋檐上,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浮現(xiàn)出來,正是穿著夜行衣的荊紅追,但很快又隱沒于夜色中。 蘇府主屋內(nèi),沈柒剛沐浴完畢,穿著寢衣坐在床沿,低頭注視蘇晏熟睡的面容,不禁微微一笑,正待低頭湊近,窗戶悄然無聲地開啟。一陣夜風(fēng)拂過室內(nèi),床邊就陡然多了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