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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權(quán)臣 第419節(jié)

    龍泉猛地提高嗓音:“先帝的二皇子尚在,就算要立儲,哪里輪得到親王之子,還是個養(yǎng)子出頭?!”

    那官員被他喝得一哆嗦,卻也激發(fā)出一股子倔勁,吸了口氣,答:“二皇子才四歲,如何主持大局?總不能讓病重的太皇太后攝政。先前聽聞太皇太后欲召回豫王殿下,至今不見懿旨,豫王也以‘暴病’為由,在封地遲遲不動身。現(xiàn)如今,也只有近水樓臺的寧王殿下是較為合適的人選了——這可不是下官本人的意見,下官也沒這資格,只是妄揣蘇閣老的用意罷了?!?/br>
    周圍的官員低聲議論:“寧王不是患了肺癆?”

    “的確是,所以這回率兵勤王的是寧王收養(yǎng)的世子朱賢?!?/br>
    “朱賢……說起來應(yīng)該是信王之子吧?”

    “我也聽說了,是個側(cè)室的遺腹子,算是信王一支的最后血脈了。他手中有天潢玉牒與信王夫妻的信物為證,寧王也認同了他的身份,這才有了請旨討封世子的一出?!?/br>
    “別忘了信王在先帝手中定的可是謀逆罪!”

    “成王敗寇罷了,當(dāng)年上位的若是信王,不也是會以同樣手段對待其他兄弟?”

    “朱賢此番進京,真是只為了退敵勤王?”

    “另有所圖又如何,其他藩王不也帶著私軍盤桓京畿,就沒有各自的小算盤?皇上若是坐鎮(zhèn)京城,哪里輪得到這些藩王放肆,可要命的就是皇上不在!非但不在,還不知能不能回來,也許……今生難再見圣顏了……”

    楊亭聽得心涼,卻也知道君主缺位導(dǎo)致的人心惶惶,并非他這個拿著一紙委托的首輔歇斯底里幾句話就能穩(wěn)定的。國不可一日無君,這句至理名言如今得到了驗證,臣子們就算有再大的忠誠,那也得獻予效忠的對象,若是沒有了對象,他們就不得不再給自己立一個。

    倘若皇上真在與亂軍的混戰(zhàn)中失蹤……這個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念頭在楊亭腦中一閃而過,他不可遏止地接著想,在這北漠大軍兵臨城下的危急關(guān)頭,豫王殿下是繼位的最佳人選。其次是成年后的二皇子……唉,眼下二皇子實在太小了!太小了!

    再往后考慮,只剩先帝其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最會領(lǐng)兵的遼王已被皇上賜死,衛(wèi)王信教煉丹好弄玄虛,谷王資質(zhì)平庸近乎愚鈍,寧王素有賢名可惜癆瘵纏身……其他琿王之流是先帝的堂弟,血脈上又隔了一層,論血統(tǒng)還不如親王世子呢,至少世子都是顯祖皇帝的親孫。

    如此說來,信王之子朱賢若是人如其名,倒也能成為候選人之一。況且他能得寧王這般賢名在外的親王看重,想必再差也差不到哪里……

    楊亭驟然收回思緒,搖頭道:“目前事態(tài)不明,既不能證明調(diào)令是蘇清河的意思,亦不能定論朱賢是否包藏禍心。就算他真是奉命勤王,就這么率軍入城肯定是不合規(guī)矩的,引得其他藩王效仿的話,不等外敵到來京城就先內(nèi)亂了。”

    謝時燕之前質(zhì)問過楊亭后,就一直保持了沉默,此刻方才慢吞吞開口:“首輔大人的意思是,把朱賢驅(qū)逐出去?他若不肯呢,京城守軍是否要先與寧王的軍隊打一仗?其他藩王會不會加入這場混戰(zhàn)?把僅有的戰(zhàn)力損耗在內(nèi)亂中,虎視眈眈的北漠大軍會不會更有了可乘之機?”

    江春年也憋足了力氣,道:“如今、今是牽一發(fā)動、動全身的關(guān)頭,可要想、想清楚了再做決、決定……”

    楊亭何嘗不明白其中利害關(guān)系,心里亦是矛盾之極,左思右想后,咬牙道:“寧王世子倘若真心想守城御敵,至少先率部退到外城。無論如何,藩王軍隊不得進入內(nèi)城。等到擊退外敵,塵埃落定之后,若還是不見圣駕,再議儲君之事不遲。”

    這話算是折中之道,官員們基本沒有異議。龍泉仍有些不忿,冷聲道:“既然這是內(nèi)閣的決議,就由下官去執(zhí)行。朱賢現(xiàn)下占住著澄清坊中空置的舊豫王府,其麾下人馬盤踞了周圍兩個坊,看架勢未必肯退。他若不聽從,可就怪不得我動刀兵了!”

    龍泉飛身上馬,正要率騰驤衛(wèi)趕往豫王府,忽然見一小隊騎兵沿著正陽門大街狂飆而來,為首的后背插著令旗,是個提塘官。

    提塘官在午門前滾鞍下馬,認準了閣老們的朝服,氣喘吁吁地沖過來:“軍情急報!塘報在后,口信先行!”

    楊亭忙道:“你快說!等等,你上前來說,別嚷得里里外外人盡皆知?!?/br>
    提塘上前幾步,在一干重臣的注視下,壓低嗓音說道:“昌平大??!沐將軍率領(lǐng)的邊軍精騎不敵北寇,潰敗而走,主將不知生死。阿勒坦大軍趁勢追擊,向著京城逼近,恐怕要不了一兩日就兵臨城下了!”

    其他官員大驚失色,還在捶胸頓足于這個沐將軍能打敗王氏亂軍,卻不敵北蠻,以至連京畿最后一道防線也淪陷了。而在場唯一一個知道“沐將軍”身份的楊亭向后一仰,當(dāng)即暈了過去。

    周圍官員連忙扶住他,一邊喚著“首輔大人”“快傳醫(yī)官”,一邊掐他人中。楊亭幽幽轉(zhuǎn)醒,幾乎說不出話,扯著龍泉的袖子勉強說道:“封鎖戰(zhàn)敗消息……你去安排寧王世子與六部主官、內(nèi)閣諸臣會面,地點就放在……放在太廟?!?/br>
    龍泉知道,那位臨危受命的寧王世子大概是要近水樓臺先得月了,但事已至此,合力守住京城、擊退北蠻才是迫在眉睫的急要。無奈之下,他應(yīng)道:“下官領(lǐng)命。無論藩王們什么態(tài)度,十二衛(wèi)必誓死守衛(wèi)京師!”

    楊亭喃喃道:“一朝衣冠,滿城軍民,必誓死守衛(wèi)京師……誰也不能后退半步?!?/br>
    午門廣場上異乎尋常的安靜,從來吵鬧不休的朝臣們沒有了政敵,沒有了黨爭,所有宿怨也好、異見也罷,此刻奇跡般消失,人人肅然正色,朝奉天門整襟而拜,沉聲立誓:“國有難,士有責(zé),吾等誓死守衛(wèi)京師,絕不后退半步!”

    一個時辰后,朱賢乘坐馬車來到太廟門外。

    下了馬車,他一身親王世子的袞服,手捧天潢玉牒,一步步邁入琉璃門,穿過玉帶橋、戟門與殿前廣場,走上前殿的臺階。

    這個國家最有話語權(quán)的十幾名重臣,就在前殿內(nèi)等他。

    而前殿之后,便是供奉歷代帝后神位的中殿。也是他將來必定要迎親生父親——信王的神位入住之地。

    終于靠近了,一步一步,走得那么艱難、那么忍辱負重。那個遙不可及的癡夢最終還是不負所求地出現(xiàn)在前方,只要再努力前進一點,就能抵達。朱賢強忍著滿心緊張、激動與令人戰(zhàn)栗的興奮,死死咬著牙關(guān),一步步走上臺階。

    澄清坊的舊豫王府,一間光線暗淡的廂房內(nèi),沈柒鬼魅般從窗口飄了進來,在地板上站定。他一步步走向床榻,掀開垂幔,漠然注視著躺在床上的寧王。

    濃郁的藥香中,寧王蓋著厚棉被,臉色蒼白,閉目紋絲不動,仿佛是個油盡燈枯的將死之人。

    沈柒抬手,亮出指間一枚烏黑的大藥丸,掰下一小塊,動作粗暴地塞入寧王口中。

    寧王長長地抽了口氣,睜開雙眼,漆黑濕潤的瞳仁下,一點砂礫大小的淚痣,紅得隱秘而驚心動魄。他研磨著唇齒間甜腥中略帶酸澀的味道,緩緩開口:“剩下的大半,你為何不吃呢?”

    沈柒面無表情地把剩下的大半藥丸放入口中,咀嚼幾口后干咽下去。

    那一小塊藥丸似乎威力無窮,寧王的臉上逐漸恢復(fù)了血色。他坐起身,揉摩著因這幾日過度昏睡而僵硬的脖頸,輕嘆道:“你知道,我闊別京城多少年了?”

    沈柒沒有搭腔。

    寧王自顧自地說道:“十五歲,別府離京,從此被圈于封地,再沒有見過京城。那一年朱槿隚登基,我還記得是六月,雨下得很大,京城慣例要發(fā)夏澇,可就在我的車隊離京后,大雨莫名地停了。登基那天是個大晴天,人人都說,新君必是得上蒼庇佑的明君?!?/br>
    “我今年三十有五了,終于又嗅到了京城的氣息。繁華喧鬧之下,永遠暗流涌動、利欲熏灼的氣息,我懷念得很?!彼蚱鉁睾投鴽霰〉匾恍Γ白詈蟮囊皇制?,未必要下得轟轟烈烈。以拙勝巧,于柔弱處見千鈞之力,為人所不為,行人所不行,才能領(lǐng)悟到黑白之道的至高境界,你說對不對?”

    第434章 我算入門了嗎

    鶴先生從朱賢口中收到了七殺營主的提醒——阿勒坦逼近京師卻不攻城,有隔岸觀火之意。他當(dāng)然不能讓阿勒坦去當(dāng)那個最后得利的漁翁,于是安頓好朱賢與寧王麾下人馬,帶了一隊真空教信徒從房山縣匆匆趕往昌平州。

    此行是從京畿地區(qū)的西南面去往西面,策馬不過兩日路程,待他接近昌平州的州城時,見前方煙塵四起,喊殺聲震天。

    鶴先生謹慎地停下隊伍,命信徒在附近村落打聽情況,從流民口中得知前方正在打仗,一方是占據(jù)了昌平的北漠騎兵,另一方似是朝廷軍隊,但說不清是哪個將軍率領(lǐng)的。

    為了探明內(nèi)情,鶴先生冒險靠近昌平城一看究竟,但此時烽煙已平息,戰(zhàn)場上遺落著不少殘戈斷旗,還有火器發(fā)射過的痕跡。青色僧鞋踩過半面燒焦的旌旗,鶴先生彎腰拾起,認出旗面上是一個“沐”字。

    “沐……”他垂目思索,莫非就是在霸州擊潰了王氏兄弟的那個新銳武將沐勛?

    此人仿佛橫空出世一般,出現(xiàn)在他們視野中不過月余,相關(guān)信息極少。且這月余時間內(nèi),對方率軍四處轉(zhuǎn)戰(zhàn),他手下探子遠遠瞥見一兩次,對方也都戴著兜鍪,實在看不清面容,只能憑身形猜測是個年輕男子。

    看來與阿勒坦交手的朝廷軍隊,就是這個沐勛率領(lǐng)的??上Ы€是老的辣,阿勒坦縱橫草原,屠滅了多少部落霸主,才得以一統(tǒng)北漠,豈是個初出茅廬的年輕將領(lǐng)所能力敵的。

    不過此戰(zhàn)對于鶴先生而言,無論哪方勝敗都是好消息——至少能令阿勒坦意識到,就算他止步于此,朝廷也會將他視做最大的外患,會不斷派出人馬前來迎擊,以免危及京師。從阿勒坦踏進銘國邊境線開始,就注定了不可能做個隔岸觀火之人。

    鶴先生自覺說服阿勒坦的把握又多了幾分。果然,派人聯(lián)系對方后,阿勒坦于整軍帶發(fā)的馬背上接見了他。

    “恭賀天圣汗此戰(zhàn)大獲全勝,”鶴先生問,“不知接下來圣汗的馬鞭將指向何處?”

    阿勒坦眉宇間戰(zhàn)意凜冽,聞言朗聲答:“自然是萬都之都——銘國京城?!?/br>
    好極,連設(shè)法催促的力氣也省了,鶴先生正中下懷,拱手笑道:“那么余便提前預(yù)祝圣汗旗開得勝,一舉拿下京城,與弈者大人勝利會師。”

    阿勒坦斜乜他,眼神中閃過一絲精明與傲黠之色?!澳愫娃恼呤窍虢栉冶蹦F騎的馬蹄,踏平京城的高墻深壕,給你們鋪路啊?!彼苯亓水?dāng)?shù)卣f,“盟約不可輕沒錯,但世事也要變通,我若能直接攻下京城,何止幽云十六州,整個中原都將成為我囊中之物,何須再勞煩弈者來割讓?”

    鶴先生暗罵這北蠻子精似鬼,要別人守約時是“北漠兒郎最重契約精神”,輪到自己履約時,就成了“世事也要變通”,實在不要臉得很。

    腹誹歸腹誹,他面上仍是露出淡雅微笑,從容道:“圣汗陛下此言差矣。中原不好打,更不好坐,尤其對北漠諸部而言,想要入主中原,除非貴邦從上到下放棄游牧,轉(zhuǎn)為農(nóng)耕,還要苦于中原百姓是否服從異族統(tǒng)治。做不到徹底融入中原文化,前朝僅僅幾十年的國祚便是前車之鑒。還望圣汗多加考慮,適可而止,不如拿了幽云十六州的土地、人口與資源,去壯大北漠自身?!?/br>
    阿勒坦早知道這個道理,其實未必愿意讓全族放棄祖祖輩輩傳承的游牧生活,方才不過是想借鶴先生敲打一番弈者,以免對方還真以為能把他當(dāng)槍使罷了。

    于是他警告似的抖了抖馬鞭的鞭梢,發(fā)出一聲清脆空響:“既如此,我便看在弈者的面子上退一步。助你們拿下京城后,該我的東西一分不能少,包括我要用來做法器材料的那個人。屆時爾等若是食言,可就休要怪我貪戀這中原春暖花開的大好河山,舍不得走了?!?/br>
    “當(dāng)然,當(dāng)然?!柄Q先生再次拱手,“雙方恪守盟約,才是共贏之道。”

    兩邊無話,各自行軍。阿勒坦率軍往東繼續(xù)前進了二十余里后,荊紅追的身影從路旁的山林里閃現(xiàn)出來,徑自躍上了一匹無人騎的戰(zhàn)馬。

    阿勒坦問:“走了?”

    荊紅追頷首:“走遠了,看著是往房山縣的方向去?!?/br>
    “我沒問那只白野雞的去向,問的是烏尼格?!卑⒗仗构室馓Ц?。

    荊紅追冷哼一聲,不想搭理他。

    半日前,奉命埋伏在榆河附近的左右哨,斥候在查探周圍地形時意外發(fā)現(xiàn)一隊不明身份的緹騎,直奔著昌平州城的方向而來,覺得很可疑,故而立即上報給“沐勛”將軍。

    其時,他們的主將正在城外野地里,與敵酋隔著篝火劍拔弩張,中間隔著個剛從樹上摔下來、狼狽烤火的蘇大人,因為身上衣衫臟污破損,還裹著貼身侍衛(wèi)的外袍。

    怪只怪某人那副白衣飄飄、長發(fā)不簪的做派過于惹眼,蘇晏一聽就拍著座下的青石,說道:“如此裝逼的打扮,必是鶴先生無疑?!?/br>
    “朕就知道,京畿亂成這樣,又是造反的王氏賊軍,又是不安好心的‘勤王’諸藩,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鶴先生不可能不來湊熱鬧,說不定弈者也悄悄現(xiàn)身了。”朱賀霖說著,再次瞪向阿勒坦,“明顯奔著與你會面來的,說雙方?jīng)]有勾結(jié)誰信?真不知道清河失憶時,你給他喂了什么迷魂藥,以至到了眼下這般水火不容的境地,還在為你說話!依朕看,在此直接殺了你,北漠與弈者勢力的勾結(jié)自然土崩瓦解,我大銘也不至于腹背受敵?!?/br>
    阿勒坦同樣沒有好臉色給他:“銘國皇帝,我是看著烏尼格的面子上,才坐在這里與你商談。你無視我遞送的國書,又語氣不善地出言指責(zé),甚至揮劍追砍我的可敦,我正考慮要不要假戲真做,現(xiàn)在就下令開戰(zhàn),把你這顆尊貴的頭顱掛在馬鞍旁,再去踏平紫禁城?!?/br>
    眼見雙方真要翻臉,蘇晏頭皮發(fā)麻,用力拍了幾下條石,提高聲量:“大家在一條船上,都給我坐好了!誰再試圖折我的槳、燒我的帆,我就拆了他的腦后反骨。阿追,待會兒哪個先口出惡言,你就點了他的xue,讓他當(dāng)個木頭人。”

    荊紅追應(yīng)聲答:“是!”

    劍道宗師的這聲諾,不僅有著言出必行的能力,更藏著正中下懷的快意,這下兩位君主再深感不忿,也不得不暫時咽下這口惡氣,畢竟誰也不想在心上人面前露丑又掉份兒。

    蘇晏深吸一口山野間的春寒涼意,決定暫時摒除私心,做個莫得感情的事業(yè)機器。他面無表情地問阿勒坦:“當(dāng)初我離開旗樂和林之時,鶴先生的車隊還沒走吧,你再次接見他了?”

    阿勒坦很干脆地承認了:“對,不止一次。在朱栩竟傷了我的胳膊之后,以及你解了我的血毒又離我而去之后,我都與他密談過?!?/br>
    朱賀霖面沉如水地攥緊了劍柄。

    蘇晏微微瞇起了眼:“你要讓鶴先生覺察出你對豫王的恨意、對可敦被劫的憤怒,讓他相信這是與你結(jié)盟的絕佳契機,因為你們的仇恨指向同一個目標——大銘。”

    阿勒坦不動聲色地注視著他:“對?!?/br>
    “鶴先生趁機舊事重提,表達結(jié)盟之意,想必你也與其討價還價,還提了不少條件。而條件越苛刻,就越顯出你是認真對待這件事?!?/br>
    “不錯。我提了三個條件,對方都答應(yīng)了,最后還與我歃血為盟,簽訂了白紙黑字的契約?!?/br>
    “不妨讓我猜猜這份盟約的內(nèi)容……你兵發(fā)大銘,助弈者攻打京城,而弈者成事后將給予你大量財物與人口資源,甚至是割讓中原的土地,與你重新劃界而治?”

    阿勒坦嘴角微露笑意:“好個一本萬利的交易,不是么。比起對我的國書不屑一顧的銘國皇帝,弈者的姿態(tài)可低多了?!?/br>
    蘇晏也笑了:“可我認識的圣汗阿勒坦是攫獵的雄鷹,而非食腐的禿鷲,并不會被眼前的巨大利益沖昏頭腦。反而會懷疑這個交易背后的陷阱,甚至?xí)屜葘Ψ揭徊皆O(shè)下陷阱,反守為攻?!?/br>
    火光中,阿勒坦注視他的雙眼仿佛流動的黃金,在此刻迸發(fā)出驕傲的光彩:“我的烏尼格,烏蘭神山所有的湖泊加起來也不及你的智慧深。你是我唯一的知心人。”

    朱賀霖與荊紅追不約而同地犯嘀咕:這是夸清河大人?這是拐著彎兒地夸自己呢!真不要臉。

    蘇晏耳根有點發(fā)熱,只裝作沒聽見,繼續(xù)道:“同時,這也是對大銘的一種試探——試探國力,試探君臣的底線,從而判斷我在獻策中提出的‘南聯(lián)西進’戰(zhàn)略,是否真的具備足夠遠大的前景。時至今日,你得出結(jié)論了么?

    “你的大軍輕易就進入了京畿地區(qū),是否覺得大銘的戰(zhàn)力孱弱不堪?”

    阿勒坦略作思索,答:“一開始,的確有這種感覺。但越是深入銘國境內(nèi),越覺得不對勁……后來我想明白了眼下的這形勢,如果不是某些力量有意為之,那么我北漠鐵騎或許連靖北軍那一關(guān)都很難過,更別說兵臨京城了。”

    “從哪一點想明白的?”蘇晏問。

    阿勒坦定神看他:“靖北將軍、豫王朱栩竟不見了。我雖與他交手不多,但對十幾年前就名震北疆的‘戰(zhàn)神’神往已久,在看到他率軍沖殺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這是個寧可戰(zhàn)死沙場也絕不后退半步的雄將。這樣的人,會躲在封地避戰(zhàn)不出?哪怕用鐵鏈拴著,他也會決力掙斷桎梏,除非……這鐵鏈是他自己綁在手腳上,給人看的。”

    蘇晏心潮激蕩,不由地握緊拳頭,吸氣道:“還有嗎?”

    “還有就是這個劍術(shù)天下無敵的宗師?!卑⒗仗诡H有些無奈地看了荊紅追一眼,“他像附骨之疽一樣跟著我,以至于進入銘國境內(nèi)之后,我沒有一夜能睡得安穩(wěn),總擔(dān)心自己有頭睡覺,沒頭起床?!?/br>
    “他說監(jiān)視我是他自己的意思,說他看不得你太過信任我。但我要是真信了這番說辭,那也太高估自己,太小看你了?!卑⒗仗箍嘈α艘幌?,“我知道,荊紅追是奉你之命來的。下令時的你,不是我的烏尼格與天賜可敦,而是銘國重臣、內(nèi)閣次輔——蘇晏,蘇清河?!?/br>
    蘇晏心底掠過一絲愧疚,但沒有移開眼神。他鄭重地說:“阿勒坦,我是你的烏尼格,但也是大銘的蘇十二?!?/br>
    阿勒坦道:“正是想明白了這一點,我才能和銘國皇帝隔著篝火對面而坐。烏尼格,你竭盡全力,希望我能和他樹立一個共同的敵人,給兩國一個共通的前景,不就是為了在此刻的和平中,探尋更長遠的和平么?”

    蘇晏心底沉甸甸地壓了兩個月的石頭終于落地,他欽佩般長嘆一聲,轉(zhuǎn)向了朱賀霖:“賀霖,現(xiàn)在你知道我為何不肯背棄阿勒坦了?不僅是為自己失憶時做過的事、許過的諾負責(zé),更因為他值得。哪怕他真長成個妖魔模樣,也是我心目中的草原雄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