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還是笑著。

    清淺的、愉快的。

    期待的、惡意的。

    在那個(gè)笑容里面，有什么宛如深淵一般的東西，拉扯著人向下、向下、向下墜。

    電光火石之間，五條悟突然明白了。

    （為什么？！）

    （老師?。?/br>
    （為什么你不躲開？?。。。?/br>
    怎么，嚇到你了嗎？

    太宰大概是感覺到了五條悟的視線，舉起雙手比劃了一個(gè)投降的姿勢，一邊笑著解釋。

    哎呀哎呀，真是蠻驚喜的。雖然武器如此老套且沒有新意，動機(jī)也單純到叫人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為好，但是，這可是久違了的歡迎儀式。即便不是同一個(gè)世界了，能夠把殺氣騰騰的槍口舉到我頭上的人，你也是第一個(gè)呢。

    太宰幾乎是滿面笑容的說著。

    真好啊。真不錯(cuò)呢。這樣的客房服務(wù)，下次我還可以再點(diǎn)一個(gè)嗎？

    老師??！

    五條悟壓抑著聲音喊道。

    （太近了?。?/br>
    （無論是單純使用無下限術(shù)式，還是用上剛學(xué)會的蒼）

    （這混蛋，距離老師太近了?。?/br>
    （沒有辦法不波及到老師?。。。?/br>
    而且！

    毫無疑問。

    持槍行兇的這個(gè)人，他沒有咒力！

    僅僅只是一個(gè)普通人?。。?！

    五條悟攥緊拳頭，那雙藍(lán)眼睛暗沉下來。

    與此同時(shí)，太宰宛如朋友間閑聊一樣，用食指指節(jié)、敲了敲自己的太陽xue。

    真是忍不住想夸獎(jiǎng)你呢。干得漂亮，瞄準(zhǔn)得也不錯(cuò)。他微笑著繼續(xù)說，當(dāng)機(jī)立斷放棄匕首也很有魄力，不愧是靠勒索富豪為生的劫匪。只要你的手指彎曲一點(diǎn)點(diǎn)，想必我的腦漿就會涂滿半面墻吧？那么我就可以得到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東西了。啊啊，我真的忍不住想要感謝你

    住口！老師??！

    五條悟怒吼。

    太宰仍夢囈般微笑著。

    快來吧。就算還沒有走到終點(diǎn)，短暫的小憩也不錯(cuò)。開槍吧。這個(gè)距離絕對沒有問題的。怎么？不必猶豫了。開槍吧、開槍吧、快開啊！

    緊扣住扳機(jī)的手指，痙攣般一動。

    太宰??！

    五條悟大喊道，伸直手臂！

    （可惡）

    （太近了?。。?/br>
    （術(shù)式順轉(zhuǎn)蒼！?。?/br>
    砰?。。?/br>
    一道火光在房間內(nèi)閃過。

    那是脫膛的子彈，斜斜擦過太宰的太陽xue，以一個(gè)完全不合理的軌道筆直射進(jìn)了天花板。

    五條悟沒有猶豫，凝聚了咒力一步?jīng)_過半個(gè)房間，扣住劫匪的手臂用力反折！

    在對方凄厲的慘叫聲中，一拳砸在男人的后脖頸上。

    劫匪全身無意識的抽搐著，在劇痛中喪失了意識。

    太宰垂著頭。

    向后梳去的半濕黑發(fā)散開了，凌亂垂下來。

    新鮮的血液慢慢滲出，弄臟了他的另一半臉龐。

    遺憾?？磥磉€沒到去死的時(shí)候呢。

    從太宰口中，吐出感情干涸般冷淡的聲音。

    五條悟瞪著太宰。他的胸口隨著深深呼吸不斷起伏著。在那雙藍(lán)眼睛深處，有什么正明明滅滅閃爍著。

    那里藏著尚未被他人所知曉的某種沖動。那是某種爆發(fā)性的、理智牽系于一根細(xì)繩上的什么沖動。

    （這是、什么）

    五條悟仿佛分成兩半。

    異常清醒的那一半，琢磨著想。

    （自誕生以來）

    （我還從沒體會過這種感情）

    太宰抬起眼睛。

    蒼白面孔上的微笑淡去了。他曲起食指，簡單抹掉溫?zé)岬难E，對上男孩視線的時(shí)候，以平淡的聲線對他說：

    怎么了，悟君？剛剛表現(xiàn)得有些過激呢。你看，

    男人輕描淡寫地一指襲擊者。

    暈過去的話可不好問話呢。去把他弄醒。

    （）

    （我明白了）

    五條悟自顧自地想著，舌頭狠狠舔了舔自己的牙尖，感到一陣刺激的銳痛。

    （這是）

    （燒掉理智閾值的）

    （憤怒?。?/br>
    男孩驀然露出一個(gè)笑。

    老師，是故意的。對吧。

    他篤定道。

    太宰也并不說謊。他坦然極了，唔。沒錯(cuò)。之前給你上過的課程里也有說，你不如自己仔細(xì)觀察一下怎么樣？他指著襲擊者的衣服，娓娓道來。

    看看這個(gè)人。雖然從上到下衣著打扮都沒有問題，但是褲腿上沾到一片不明顯的灰。在這種等級的酒店里怎么會出現(xiàn)這種疏忽呢？毫無疑問，要么這套衣服不屬于他本人、要么他穿上衣服之后走了一段不尋常的路。這段路又在哪里？后廚、緊急通道、天臺水箱后？都有可能。更別提那雙手上的痕跡。習(xí)慣于服侍他人的侍從手上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印痕。該說是之前的綁架都太順風(fēng)順?biāo)四亍⑦€是這個(gè)年代的殺手過于不稱職呢。

    太宰辛辣地譏諷著。

    更何況

    無論是老師、還是我，都沒有點(diǎn)客房服務(wù)。這個(gè)借口爛到家了。

    五條悟露出過于燦爛的笑臉。

    老師：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gè)。

    兩人靜靜對視了片刻。

    我、說過的吧。

    太宰噙著笑。

    這次出行由你決定。若是受傷我可不管。這句話。

    五條悟也咬著牙笑。

    所以老師就要故意受傷嗎？

    太宰倒歪著頭、沉思了一下。

    故意受傷算不上吧？

    男人輕輕彎起唇角。

    我只不過，沒有躲開罷了。

    我很生氣哦。老師。從誕生以來，我從沒有感受過這樣激烈的感情。

    五條悟說。他的嗓音倒還鎮(zhèn)定，泛著古怪的、帶笑的顫音。

    你摸摸我的心跳好了。你看，它跳得這么快

    老師。男孩問。

    你為什么

    想死呢？

    不等太宰回答，五條悟就自言自語地、急沖沖地笑道。

    但是算了。老師怎樣想是老師想的。有我在這里，誰也別想殺死老師。

    包括老師自己，也是一樣的。

    死亡什么的。我不允許哦。

    男孩燦然笑著，眼神森冷。

    太宰凝視面前進(jìn)化了的學(xué)生，神情絲毫不變。

    你大可放心，悟君。

    片刻前那渴望而期待的笑容，已徹底冷卻了。男人只以冷酷的聲線，平鋪直敘道。

    我還有沒做完的事情。無論如何是不會死的。

    兩人的視線又膠著了一會兒。五條悟妥協(xié)般低下頭，轉(zhuǎn)過身，伸手向癱倒在地、喪失意識的襲擊者

    五條悟。

    太宰治冰冷地說。

    你要做什么？

    男孩理所當(dāng)然地回答。

    宰了他。

    他是沒有咒力的普通人。

    我知道。

    殺了他，你會得罪咒術(shù)界，他們想通緝你很久了。

    我知道。

    沒有五條家的庇佑，你身負(fù)六眼、又尚且弱小。你以為你能活著長大嗎？

    和老師一起私奔。這個(gè)結(jié)局我覺得挺好的。

    不。我說過我對小男孩沒有半點(diǎn)興趣了。

    太宰治揉了揉眉心，冷冰冰的語調(diào)緩和下來。

    他不知從何處摸出了一把匕首襲擊者的，抬手甩過去，五條悟頭也不回的接住了。

    別鬧脾氣了。讓這家伙把消息吐出來，但是別殺了他。

    太宰頓了一下，接著補(bǔ)充道。

    我還有話要讓他帶給背后那些人。

    五條悟背對著他站定，嗓音悶悶的。

    可是這不公平，老師。

    憑什么你自己站在泥沼里，卻非要把別人往岸上推。

    太宰治愣怔了一下。

    有那么一秒，他像是難以接受一般、像是被光芒所刺痛了一樣，狠狠閉了閉眼睛。

    五條悟背對著他，看不見。

    接著往下說。語速越來越快。

    我可以的。殺死什么人、玩弄那些計(jì)謀、炸掉倉庫什么的，那又不難，我又很強(qiáng)。男孩飛快地說，你憑什么憑什么總是拒絕我？！非要一腔情愿地讓我站到陽光底下，這樣一來

    （我不就離你）

    （越來越遠(yuǎn)了嗎？??？?。?/br>
    五條悟。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頭頂。

    他不能回頭。

    你是個(gè)好孩子。

    男人的語調(diào)從未如此溫柔。

    又輕。輕的沒有重量，像薄雪化成的羽毛。

    我真希望，你永遠(yuǎn)見識不到真正的黑暗。

    在他面前，探出手槍的槍口。

    這是襲擊者的槍。

    隨即。太宰開槍了。

    瞄準(zhǔn)四肢扣下扳機(jī)。

    先是左腿、右腿，接著是左手、右手。

    胸膛處開了三槍。

    最后一槍對準(zhǔn)了額頭。

    在五條悟眼前，襲擊者如同從高空摔爛的西瓜，不斷抽搐著，從喉嚨里發(fā)出可怖的嘶聲。

    噴出大片大片的鮮血。

    慘烈的死去了。

    、

    男孩喪失了語言。

    而太宰，面不改色地蹲下，從襲擊者幸存的衣兜里、將手機(jī)掏出來。

    幾乎沒有停頓地翻找出通訊簿、飛快發(fā)送了什么訊息之后，太宰找準(zhǔn)角度、雙手按住翻蓋手機(jī)的兩端、用力一擰。

    他將破壞后的手機(jī)殘骸，扔在人類的殘骸上。

    就算不施加刑訊、達(dá)成我目標(biāo)的方法，也要多少有多少。

    男人輕描淡寫地說。

    你大可以站在這里思考人生、后悔遇見我。悟君。

    但我的建議是

    在保全和警察趕來之前、

    快逃吧，小鬼。

    太宰冰冷地說完，轉(zhuǎn)過身，毫不猶豫地離開了。

    第31章 13

    【另一個(gè)世界。

    武裝偵探社的成員宿舍。

    太宰治只覺得一面鏡子佇立在眼前。

    （）

    他如同被烈火燎到，飛快地撇開視線。

    然而，那些言語、那些聲音、那些響動，仍烙印在視網(wǎng)膜上、鉆進(jìn)耳蝸、揮之不去。

    （可惡）

    太宰又一次激起這種想法。

    （你在干什么啊！喂！你這家伙！）

    他無意識間攥緊了拳。

    未加控制的心跳，在胸腔里傳來紛亂的雜音。

    （可惡）

    （嚇退那小鬼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你這混蛋，為什么要在他面前開槍??？?。?/br>
    他深吸一口氣。

    （還在對方說過那種可怕的話語之后）

    （就算想逃走也不能表現(xiàn)得這么明顯又拙劣吧？??？?。。?/br>
    這不是顯得

    （太溫柔了嗎?。。。?/br>
    如果可以的話，太宰治這時(shí)肯定已經(jīng)將腦袋埋進(jìn)水里。

    隔著厚厚一層水波，連這可憎世界都鍍上一層柔光。

    隔絕了人類。隔絕了關(guān)切的話語。隔絕了直擊內(nèi)心的目光。

    足夠他逃走。足夠他重新套上一層厚重堅(jiān)實(shí)、無堅(jiān)不摧的外殼。足夠他重新以嘻嘻哈哈的笑容，站在救人的一方，走在太陽下面。

    可惜這里沒有。

    太宰治哪怕緊閉雙眼、捂住耳朵，也沒有辦法逃避現(xiàn)實(shí)。

    羞恥的感覺直達(dá)頂峰，他卻連一頭把自己撞暈都做不到。

    （不不不）

    （冷靜。冷靜一下）

    強(qiáng)迫自己大腦放空，過了片刻之后，另一種思緒、慢慢漂浮上來。

    在這禁錮了他自己一人的空間里，太宰緩緩回想起曾幾何時(shí)、在某張舊書頁上看到過的，泛黃的幾句詩：

    /我渴望靜默地坐在你的身旁，我不敢，怕我的心會跳到我的唇上。

    因此我輕松地說東道西，把我的心藏在語言的后面。

    我粗暴地對待我的痛苦，因?yàn)槲遗履銜@樣做。

    /*

    （嘖）

    心底最深最軟的地方，忽然一顫。

    這本不應(yīng)當(dāng)。因?yàn)樗翘字?。因?yàn)樗彩翘字巍?/br>
    （但是）

    他眼前沒法不出現(xiàn)那樣的畫面，甚至比那小鬼所描述得更加栩栩如生。

    那是一只泥沼中的手。手上托舉著一只剛孵化的濕漉漉的幼鳥，手的主人已經(jīng)被污泥吞沒了口鼻，眉間笑意卻如此清晰。

    那個(gè)人毫無抵抗地墜下去，最后一份力氣卻讓那雛鳥趕緊飛走。

    （什么啊這是）

    （太惡心了、太惡心了、太惡心了）

    （我會有這么好心嗎？?。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