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3)
可是看這個青年的模樣,裴成碧碾了碾指尖,傻里傻氣。 他不欲再多說,只道:那你就好好養(yǎng)著吧。 摩羅那一懵:什么意思? 養(yǎng)胖一些。裴成碧睨了他一眼,方說,取你心骨時好活命。 待裴成碧離開,摩羅那方指著他道:大王,丹門的人都這么討厭嗎? 季柯道:向來討厭。不過你離開魔界早,所以不曾與他們碰過面。好歹他還在渭水時與諸明宣他們交過手,故而知道一些對方的習性,不至于生氣。 但是。 季柯嚴肅道:你果真愿為了她不要性命?須知大陸修士須修煉才能活得長久,而魔界中人生來壽長,修道為什么,不就是要與天同壽。這本是別人想也想不來的天運。摩羅那竟然輕易言死? 摩羅那愣道:你以為我騙他的?而后沉默了一下,搖搖頭說,我沒有騙他。如媛媛能好,我情愿她不要記得我,也好好活下去。 他說這話時,神情懇切,如何有當年大斬四方的狠戾模樣。一點也不像魔頭。 季柯沉默了一下:你怎么沒肯為我去死。 還黯然神傷的摩羅那猝不及防:嘎? 季柯陰沉著一張臉:當年戰(zhàn)場上,本尊多次險中求勝,也沒換來你半句忠心啊。 呃 摩羅那撓了撓頭:這個,好像有點不一樣吧。 他小小聲道:當然我可以和大王同生共死,但錢小姐我寧愿她活著嘛 然后聲音就在季柯吃人的目光下漸漸低了下去。 摩羅那猛然一敲季柯背:大王,你在這站著干什么?你不是還有事嗎? 季柯被他敲地一趔趄,有些懵。有事?哦對。他本來是想試探裴成碧的。在試探裴成碧之前,他原本是要先去雪竹林等丹陽啊。 話又說回來,怎么丹陽洗個澡,要兩個時辰之久么? 掌宗房內。 一桶熱水已毫無熱氣。 水面光潔如冰,不,它就是冰。 丹陽未著寸縷,坐在冰桶之中,寒霜順著桶沿,往外蔓去,已漸至大半屋子。 室內溫度令人瑟瑟發(fā)抖,丹陽頭頂,卻冒出了熱氣。 他閉目凝神,額間自劍心消失以來就黯淡的小火紋,此刻光亮如新,艷麗欲滴,似乎要燒起來一般活轉。萬籟俱寂中,丹陽放任自己沉入意識海。他身輕如燕,循著自身氣息,在氣海中,睜開雙眼。 萬丈皚雪,廣垠太華。這便是他的氣海。 巍巍太華,渺渺蒼生。丹陽面無悲喜,任腳下浮動,注視著這片大地。這是他守護的地方,亦是他自身所在??諝庵形⑽㈤W著光,他翻開手掌,那些微光便落在他手心。 白襯著金,就格外好看注目。 丹陽目光微動。 這是他的劍心。 原來他的劍心未曾消失,只是碎成微末,沉淀在他的氣海之中。 丹陽放目遠眺,只見微光四處都是。仿佛是給這亙古白雪,鍍了一層金。 第50章 他約好的 驚鴻! 丹陽松開手,任由手中劍心四下散去。 驚鴻 他的聲音回蕩在整片氣海,像是自古以來天地間發(fā)出的嗡鳴,與天地同振。 抱臂靠在樹上的季柯忽有所感,他直起身,往外走了兩步。 摩羅那坐在石頭上屈起膝來,見季柯遙遙望向天際,也跟著看了看:怎么了? 好像有什么聲音。 季柯聽了會兒,道:你沒聽見? 嗯? 眼下停了半日的雪又下了起來,山上入夜快,原本因為陰天雪重天色就暗,一過未時就已經有了朦朧的黑。弟子們都已回房,就連客房處也安安靜靜,不見動靜。只有丹爐那一片,自高往下望去,能見微紅光影。元武和諸明宣已泡在其中一整天。 雪落在地上也幾乎是沒有聲音的。 摩羅那聽了半天,也沒弄出個明白來:老大,你是不是等得幻聽了。 季柯斜了他一眼。 自來了劍門,摩羅那基本隨身左右,粘他粘得緊,問他他就理直氣壯道,我一個魔界中人走在名門正派,不跟著自己老大,難道去和那些戴著耳環(huán)的人玩么?他說的是妙法心弟子。季柯也拿他無法,橫豎是自己的人,還是呆在自己手掌心吧。省得跑出去惹事。 他看了看天色:什么時辰了? 快到申時。 季柯哦了一聲,心想,既已快到申時,丹陽怎么還不來。洗個澡而已,難道還要搓掉一層皮么?若是兩人同浴,那時間久一些,倒還能理解。 便在這時,安靜的環(huán)境中響起了腳步聲。 季柯精神一振:你怎么這么慢。 提燈的小弟子嚇了一大跳,捂著胸口結結巴巴:因,因為正好遇到別的弟子問路,所以,所以稍稍耽擱了一會兒。請二師叔不要見怪。 季柯打量著他:你誰??? 小弟子行了一禮,恭敬道:回二師叔,弟子是靜仁堂元寶師兄手下的,近日被調至大殿,與松師兄一道給前來劍門參加群英令的道友登記名冊。剛才松師兄囑咐,說二師叔一人在此,命我取盞燈來,好給師叔照明。 裴成碧這家伙真是多管閑事。 季柯接過小弟子手中的燈籠,便見小弟子如驚弓之鳥,轉身飛上了天。 會飛就是方便,跑路也快。 大王在等驚鴻劍嗎? 嗯。 摩羅那想了想,從石頭上跳下來:那我先走了。 喲,識相。待摩羅那要離去,季柯喊住他:等等。他略一沉思,我與丹陽有事要辦,今夜不在劍門。若非是元真他們問你,就別和其他人提起。我不在的時候,你暗中替我候著諸明宣那處,千萬不可令他功敗垂成。 原來他本一人都未提及神劍冢的事,也不知丹陽是否和手下師弟有所交待。但仔細一想,如果在他和丹陽不在的期間,諸明宣那里受到打擾,他們這么多天的心血豈不白費。思來想去,只有將此事教由摩羅那,才算寬心。 與劍門相比,永遠是自己人才值得信任。 摩羅那應了聲是,便翻身而去。 于是黑夜中,便真的只剩下季柯一人了。 他提了會兒燈,覺得煩,就將燈籠放在了雪地上,映出地面一片紅。只是雪大,不過幾個眨眼的功夫,那盞燈籠身上便已覆了一層薄雪,遮住了透出的燭光。季柯看那燭火微動,便彎下腰去,將上頭雪花撣落幾分。 丹陽來時,便見著雪竹林外,一人系著斗篷,正彎著身子提燈。通紅的燈火映著他的臉龐,眉峰的狠戾便似被藏了起來,只余一種暈黃的溫柔。 一人一燈一諾。 生平未曾有此所感,丹陽心頭忽而有些微妙的觸動。 他長長的頭發(fā)未挽,垂至腰際,繁復的衣飾蕩在腳尖,寬大的衣袖遮住了蔥白的指尖,眉目沉靜,只有額間小火紋,比天地還要艷麗。 季柯復一抬頭,便見到了這樣的丹陽,他等了許久的人。暗紅鎏花外袍,血玉祥鶴胸墜,如同映了霞光的孤山白雪,藏起了孤高,難般溫和。 季柯張張嘴,手間一松,那盞燈籠便未受力,要落下來。丹陽眼尖,一步上前扶住,這才未將燭火熄滅。只是這么一來,兩人便離得極近,雙手交覆,共掌一盞燈。 天地間都靜謐了下來。 丹陽將燈籠從季柯手中抽出,往后退了一步,方說:元真給你的? 季柯這才像找回聲音,咳了一聲:松書凝。 裴成碧? 丹陽將視線落在這明明滅滅的燭火上,若有所思,說來他到現(xiàn)在都未正式和裴成碧照過臉,如果不是季柯提起,他都快忘記有這一號人。裴成碧,顧挽之,白擷影,蓬萊內外能當家作主的人來了不少,看來此回劍門,高手云集,不得不熱鬧一番了。 那我們便進去吧。丹陽道。 早些去,就能早些回。他方才在氣海中喚了驚鴻半天,不見回音,唯有幸者,便是劍心尚存。望進得驚鴻故土神劍冢,能令它回醒。 季柯眼神一直在丹陽身上流連逡巡,此刻也不聽丹陽說些什么,就道:好。 說完了才頓了頓。 從哪兒進? 丹陽嘴角勾了勾。 劍隱竹間峰覆雪。神劍冢,便在此處。他未與季柯多言,只伸手將他拉過,五指相扣,倒是驚了季柯一大跳。隨我來。丹陽一手引著燈,一手引著季柯,便進了雪竹林。 林間八卦一閃,便再無他二人身影。 季柯還沉浸在丹陽不同尋常的裝扮中,只不過一個眨眼,便覺得眼前換了個世界。從黑夜成了白天,冰雪消融,土地濕潤,仿佛是他故土。他面色微微一滯。 這就是你們的神劍冢?季柯道。 不錯。丹陽點頭,率先往前走去,比往時更長的肩飾被他甩在身后,蕩在地上,一步一拖。劍宗弟子到了該挑選本命劍的時候,就會來此。 丹陽與季柯解釋,亦有些感慨,自取過劍后,他也不曾來過此地了。歲月果真如梭,這里一草一木,便連滴水,都恍如隔世。 季柯面孔有些扭曲。 恍如隔世是不錯。 可此地除了亮堂一些,靈氣清靈充沛一些,這一草一木,甚至連滴水,哪里不是他魔界故土的模樣。當他失憶嗎?這湖分明就是阿波額那湖,湖外那山,高聳入云,不是洛爾沁山,難道還是太華山?這里的每塊石頭,過往幾百年歲月中,哪一塊不是他親手摸過的。 丹陽見季柯久久站立不動,當他是震驚住了,寬慰道:你不是劍宗弟子,不習劍意,此地于你,大約只是一處休憩之地,其中玄妙,是無法感受的。 季柯有太多話要說,卻無從說起,想了半天,只能憋出一句,這里自古以來便是這個模樣,從不曾有過變化? 這個問題問得很有角度。 諸多弟子從來只關心自己將獲得怎樣的劍,根本不曾看過自己站的地方是何模樣。 丹陽想了想,反問:應該有什么變化? 季柯一時語塞。 他能回答什么?他壓下心頭疑惑,打量了一下丹陽:你要從何找起? 劍不是找到的。是感受到的。 丹陽走到那片波光粼粼的湖前,定定看了看,便探腳走入水中。季柯這才發(fā)現(xiàn),他腳上未著鞋襪。他一把拉住丹陽,而后伸手探了探,這確實是水,并非幻境。 丹陽垂眸看他:神劍冢在湖底中央。 季柯:你們真麻煩。 丹陽眼中笑意一閃,便拉過季柯,與他一同步入水中。這水溫涼,并不寒冷。季柯踩入時,心中竟然有些激蕩,可能是離開故土有些時間,便情不自禁懷念起來。丹陽在走向他心中劍域,于季柯而言,卻仿佛是在回家。 一紅一白兩道身影沒入湖中,在蔚藍的水中潛沉往下,湖面恢復了平靜,洛爾沁山安靜無聲。周遭的花苞忽然便盛放開來,一點點,一叢叢,隱隱綽綽。 湖中有一片白色的光芒,丹陽拉著季柯往那游去,白芒刺眼,季柯便不自覺閉上了眼。等察覺眼前光線已趨溫和,這才睜開。一睜開,便覺得上當受騙。原來這里空空蕩蕩,他還以為會有無數(shù)奇珍異寶。 丹陽的聲音忽然在他心中響起:這里是悟劍臺。故名思義,每個人在這里,都只會見到與自己相配的劍。若機緣與所悟劍心相合,那柄劍,就會出現(xiàn)在前面的劍池中。 季柯瞇了瞇眼,見前方確有一藍色小池,散著微光。 他亦在心中回道:你當初也只見了一把? 丹陽沉默了一下:我有許多把。 不過是隨口一問的季柯:忍不住將丹陽看了一眼,可以的,臉好連上天都格外優(yōu)待。人家只能悟到一把,他卻任君挑選。 丹陽從他面上瞧出心中所想,勾了勾唇角,不欲多加解釋。 天下靈劍之多,在他面前列了一排,就驚鴻格外突出,落入他眼中,他當時便只認定這一柄了。自握住驚鴻劍起,他就是劍門大弟子,無情驚鴻劍丹陽。 如今故土重游,回到這熟悉的環(huán)境,驚鴻不知能否醒來。 季柯見丹陽閉上雙目,知道對方陷入劍海之中,不欲多加打擾,心中卻暗自打起算盤。既然這里是靈劍誕生之地,劍門鎮(zhèn)派之寶無上明劍不應不在此地??傻り枀s明確說不在,難保他不是騙人的。這般想著,他將眼神落在那方藍色小池中。 若他此刻在心中喚起無上明劍 它是否也會如同普通的劍一般,出現(xiàn)在劍池里。 第51章 神劍冢內 便在這時,劍池中忽然泛起波瀾,有微光閃動。 池子里有東西? 季柯念頭一生,雖想挪開目光,卻不自覺被那道微光給吸引,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時候,便掙開丹陽的手,自行往那處去。 沉思中的丹陽只覺得手中一輕,睜開雙眼,季柯已經走到凈水池邊,一只腳踏了進去。他驀然睜大雙目,道:不可! 季柯回頭望來,人卻已站了進去。 劍池瞬間白芒暴漲 丹陽心頭劇震。 然后他睜大了眼睛。 難得震驚。 白芒消退后,季柯仍在池中,一臉懵懂:你怎么了? 一柄通體水藍的劍,緩緩出現(xiàn)在凈水池內,自池底升起。 季柯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亦不知在這一息之中,丹陽內心的震蕩。他只知道自己站進了這劍池,而后就出現(xiàn)了一柄劍。這劍他當然見過,還載過他好幾日。 他只微微一愣,便伸手握上去,將它取出,對丹陽笑道:說驚鴻驚鴻來??磥砟愦诵许樌?,連一夜功夫都不用耽擱了。而后幾步就來到丹陽面前,將手中驚鴻交付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