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4)
丹陽: 他伸手接過驚鴻,劍身嗡鳴,確是驚鴻無疑。可丹陽仍有些迷惑,及不大相信。 在意識海中,丹陽曾喚過驚鴻數(shù)回,均不見回應。這才決定回神劍冢,看看有無效果。他猜測這可能是一樁需要費時費力的事,但萬沒有想到,他不過才在心中喚過一回,驚鴻便回來了。還經(jīng)由季柯的手取了出來。 丹陽頭一回將季柯認真打量了一遍。 不明所以的季柯:他轉(zhuǎn)了個身,攤開雙臂,讓丹陽看得更仔細一些。畢竟他對自己的模樣還是很自信的,既然心上人有心要看,他不介意讓對方多加欣賞。 丹陽拉過季柯:你沒有不適? 季柯沉思了一下,我應該有嗎? 丹陽嘴角略沉,距上回有人步入劍池,已過兩千年。那時大戰(zhàn)連綿不休,而步入劍池,是為以人身祭劍,此人既已成功,卻也不愿令后世幼輩再踏其途。故入神劍冢前,均由劍門宗主或執(zhí)宗師兄教導,不可受劍池所惑,反以身祭劍。 因為此行與季柯無關,所以丹陽便沒有和他交待,誰知他就闖出這樣禍來。幸得無事。 季柯摸了摸驚鴻,感覺到它的回應,心道,喲,劍比主人靈光,還懂得知恩圖報了。不像它主人,就是個冰塊疙瘩,不開竅還能氣死人。心中這樣想,嘴里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只道:劍已拿到,還需做什么嗎? 丹陽壓下心頭疑惑:尚需靜心。 季柯哦了一聲:多久? 三個時辰吧。 三個時辰。 季柯算了算,那時外頭差不多便要天明。 此時他們已離開悟劍臺,游出湖面,破水而出。這水是真水,此行又沒有水猊獸替他們庇護,一趟下來,兩人皆已濕透。此情此景,若是再換了漫天星辰,便與海淵無異了。萬想不到他們竟與水如此有緣,不過幾日,就濕了兩回。 待到岸邊,季柯卻察覺身后的人停了下來。 丹陽道:我需在此地冥想。 季柯不待他說出下半句,便從善如流:我在這等你。 丹陽眼神閃爍了一下,似乎要說些什么,最終只緩下神色來:好。他尋得一處空地,便盤膝而坐,朝著季柯眼中的洛爾沁山,兩手捏訣,祭出驚鴻劍來。季柯站在不遠處,便見驚鴻劍懸空在丹陽面前,而后經(jīng)由引導,慢慢化作碎光,融入丹陽的身體。 站著太累,季柯干脆尋了個地方屈膝坐下,目光一直從未丹陽身上離開過。 驚鴻融入丹陽身體后,他周身泛起一層淡淡的水霧,原先濕透的衣裳和頭發(fā)便迅速干了。反觀季柯他看了看自己,仍舊濕噠噠一身。嘖,索性把自己上衣脫了個光。 季柯還沒有問丹陽,為何穿得如此重視。別說,這一身紅還挺好看,合他魔界審美。大約是因為此地如同故土,而面前人穿著又很有他殿內(nèi)向來的奢華感,一時之間,季柯竟有些恍惚,分不清此地是劍門,或是回到魔界。面前人是那個冷冰冰的丹陽,還是他魔界中人。 墨發(fā)旖旎,襯了紅衣,就愈顯得容顏如玉起來。 季柯眼眸沉了沉。 魔界尊主之位他要,丹陽,他也要。 若早前不過是看中他臉,想著一夜情緣,暖個床睡一睡便罷。直到如今,雖日常被氣得半死,這個人,他要睡的時間,倒是能考慮長久一些。 這一場冥思,進行得倒順利。 丹陽任由自己沉入意識海,重回氣海之中,太華山依舊如此模樣,長年久雪也未曾變少。只是中間多了把驚鴻劍。它劍身微微泛著光,懸浮半空,見丹陽身影,嗡地一聲震鳴。丹陽飛身前去,一手摸上驚鴻,目光柔和,嘴角噙笑:你無事。 驚鴻便繞著他飛了一圈,落于他面前,似在回應。 我的劍心碎了。他面前,雖只是一柄劍,可丹陽待它,卻珍而重之,如同平輩。故亦是十分認真與它交流。說著,便指給驚鴻看,這里的星星點點,俱是劍心化成。 大道輪回,我未曾聽說有誰的劍心碎后是如此的。 驚鴻便震了一下。 哦?丹陽道,你也不知。 他一手撫著驚鴻,面露沉思,長嘆一聲:不知福禍。這樣說著,卻眼尖地發(fā)現(xiàn),原本碎成光點的劍心,看似無序,卻以一種緩慢但規(guī)律的軌跡,繞著驚鴻而轉(zhuǎn),愈轉(zhuǎn)愈緊,不多時,驚鴻的劍尖,便凝聚了指尖大小一抹金光。 丹陽心中一動。 他伸手待要撫上那抹金色,腦中不期然想起日前在海淵,曾有人逆著朝霞向他走來,一張臉孔便出現(xiàn)在他腦海之中,比世間絕大多數(shù)的劍,都要來得生動。 丹陽恍了下神,原本要觸上劍尖的手指,就微微蜷了回來??赡X海中人影不但未退,反而愈發(fā)清晰。竟似讓他瞧見錯覺,而眼前的驚鴻劍影,一夕化作季柯模樣。 青年一手握住丹陽要蜷縮回去的指尖,拉著放到了自己的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來:手都伸上來了,怎么能不摸呢?我?guī)湍恪?/br> 觸感溫滑,是人。 丹陽: 他鎮(zhèn)定地抽回手,眼前季柯順從地由他離開,卻不放手,換了個姿勢與他交握。 你是誰。 這里仍是他的氣海,景色依舊,唯一較之前不同的,就是少了柄劍,多了個人。 這是季柯,又不是季柯。他沒有穿著劍門的衣服,反而是一身黑色間或鑲以金紋,腳是皮靴,腰間系了條龍紋長鞭,頭發(fā)高高束起,綴著金冠。揚眉入鬢,瞧著威嚴霸氣,睥睨張狂,和尋常丹陽見習慣的模樣很不同。 這位季柯嘴角一勾:我是你的二師弟,大師兄不認識了嗎? 丹陽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著他:我沒有二師弟。 季柯一僵。 丹陽沉思了片刻,小小地啊了一聲,明白過來。靈劍需要與人體融合,在融合過程中,劍主會見到世間萬象,唯有堪透這萬象,方能以身馭劍,而不是為劍所使。從前驚鴻入體時,丹陽根本沒有經(jīng)歷這個過程,因世界萬物于他眼中均乃空白。他的心孤獨而強大,毫無縫隙可言。如今重來一遍,倒是多了這么一個過程,有些新奇。 而他的試驗,莫非就是季柯么,丹陽勾了勾嘴角。 有趣。 丹陽道:你繼續(xù)。變成他的模樣,要試探我什么? 一眼就被看穿的劍魔: 它試圖挽回自己的尊嚴,覺得應該要說點什么。天可憐見,上百年了,好不容易能有個機會鉆進丹陽的意識中,被它逮到一絲空隙,去迷惑丹陽。但是這么快就被拆穿還好聚好散是幾個意思?尋常要么它勝,要么它被劍主一把掐散,這種大家安安靜靜商量的情形,不大正常吧?劍魔想說點什么,但想來想去,竟然無話可說。 丹陽: 季柯: 兩人默默無聲。 片刻。 丹陽方道:你現(xiàn)在這個傻氣的模樣,倒有些像他了。 話未說完,眼前的季柯便一聲長嘆,消彌于天地。它本由心而生,既劍主心如明鏡,支持它存在的力量便逐漸消散,不用丹陽出手,它也無力化形,自然歸于塵土。 殊不知丹陽卻是手指一動。 他抿了抿嘴,按捺下心頭這股悸動。 縱使知道眼前假象,可在季柯消失那個瞬間,竟仿若真的一般,令丹陽產(chǎn)生了動搖。 意識海外,神劍冢內(nèi)。季柯?lián)沃掳妥诘り柮媲埃饷髡笥妹郎敫?,便見入定中的丹陽,眉頭忽然蹙了一蹙,長睫輕顫,像蝴蝶的翅膀。他在意識海中見到了什么,竟然會不安? 季柯笑了笑,由著那顫動的睫毛,顫到了他心里。 他伸出手,撥了一撥。 便很巧地,丹陽睜開了眼。 季柯的手指堪堪停在他眼前。 丹陽:他歪了歪頭,避開那只手,做什么? 季柯眨眨眼,毫不心虛就將手伸了過去:摸你。 丹陽確定了一件事,劍魔還是有些眼力的,起碼它將季柯的一部分學得非常像。 好色且不要臉。 丹陽站了起來,見自身衣裳整齊,而對方坦著上身,便道:把衣服穿上。 濕了啊。你脫給我穿?季柯毫不客氣地懟回去,自地上站來,還是沒能忍住把心中那點困惑給問了出來,你們進神劍冢,一定要穿如此正式? 驚鴻于我如半身。丹陽道,理應值得尊重。 季柯定定看他半晌,忽說:那我于你如什么? 丹陽沒有說話。 季柯卻大著膽子,去牽丹陽垂在身側的手,并不計較丹陽瞬間凝重起來的臉色。他嫌命大?不,他當然不嫌??伤裉斐鲩T,本來就想著要做一些親親摸摸,甚或更親密的事。丹陽可以不懂,他當然不能騙自己再糊涂下去。 色字頭上一把刀。你不試一下,怎么知道它砍不砍下來。 何況眼前的人今日從頭到腳,都合夠了他的胃口。 幕天席地,你又著一身紅妝。豈不是應該做些合情合理的事? 丹陽無語,他唯一的正裝只有兩套,另一套更繁復,因著這件輕簡一些,才穿了過來,竟被季柯曲解為什么紅妝。這個人的腦子果然塞滿了除修道之外的所有雜念。他側過身子,冷聲說:你若總是如此,如何修成大 我又不用修你們的大道。 誰料話未講完,便被季柯阻斷。 丹陽看了看自己的手,這只手很好看,也很有力。若用它推出一掌,該用多少掌力,才能將人打開,又不傷根本?他如此思慮,卻沒有意識到,潛意識中,他是并不想傷了季柯的。 季柯已經(jīng)夠了解丹陽了,眼見他若有所思,垂眸看掌,便知對方耐心到了臨界點。他心知此事當速戰(zhàn)速決,不能叫對方有余力或時間再思忖對策,故就著丹陽的手一拉,頭一回將人攔腰抱了個滿懷,笑道:你既肯帶我進你劍門神劍冢,不如趁此機會,我也帶你瞧瞧我的故土家鄉(xiāng)。這才算是禮尚往來。 丹陽微微睜大了雙目。 還不及推開。 便覺身前一重。 噗通一聲。 竟是季柯往后一仰,就著擁抱的姿勢,一同栽進了湖里 這山,是我喜歡的山。 這湖,是我喜歡的湖。 這個人 湖中水流溫和,淌過臉,就像是母親的手。 丹陽吐出一串氣泡,便覺腰間被攬得更緊。而后后腦勺被人按住,身下那個一笑就滿臉寫著我現(xiàn)在要開始算計你的人就毫不客氣地湊了上來。 他看到對方眼中的自己,像是亙古不化的冰雪,千百年來,不知孤獨地在等待著什么。 這個人。季柯說,是我喜歡的人。 丹陽瞳孔微微一縮,他的心又開始有一種動搖,就像是方才在意識海中看到那個季柯消失的時候,也像是之前發(fā)現(xiàn)季柯竟然沒走的那個早晨。微微發(fā)燙,令他十分不習慣。 水是涼的。唇是熱的。對方親了不算,還硬是撬開他的嘴角,非要與他唇舌糾纏。劍冢內(nèi),忽然響起一種特別的聲音,像是劍身發(fā)出嗡鳴時的音調(diào)。雪山上的云霧散了開來,金色的陽光漫上山頂,地上的花開得格外艷麗。 這一切,湖中的人自然已經(jīng)不知道了。 第52章 群英會始 劍門內(nèi),盤膝打坐的元真忽然睜開了雙眼。 他靜坐半晌,披衣下地,走到窗邊。木格窗被他支了起來,外頭的風雪一下涌進了屋,令人神清氣爽。今夜太華山中的靈氣似乎格外活躍,稍一吸納,靈氣便爭相涌入他經(jīng)絡之中,在體內(nèi)歡快地周轉(zhuǎn)。他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手心,就被暖意融成了水。 是大師兄發(fā)生了什么事么? 元真拈去指尖雪水,探出身子往遠處望去,屋外樓閣飛檐上,白衣颯颯作響。四刃八鋒劍在夜色中,爍著不容忽視的光芒。 魔界天日總是顯得格外暗,但逢到五月,有太陽的時候就多了,那時阿波額那的湖水溫溫涼涼,湖岸開滿了藍色的小花。魔界中人尊崇阿波額那湖,自然也尊崇這種花。為示敬意,便將這花紋在身上。摩羅那一激動時,身上藍色的花紋就會顯露出來。 季柯也是。 不過他身上只有一朵,隱在腰側。 那朵藍色的小花在丹陽眼前一閃而過,他只是摸了一摸,身下的人頓時一顫。 這是你們家鄉(xiāng)的標志?丹陽記得,摩羅那身上也有這種花。 季柯側頭看他:你知道你口中的家鄉(xiāng)是哪里么? 丹陽眨眨眼,答:他是魔將。 季柯便問他:那我呢?嘴角噙著笑。 他當然知道丹陽或許已經(jīng)猜到,丹陽從來不傻,也不笨。只是,不管丹陽以為他是誰,他既然肯在顧挽之面前替他說話,只這一點,就足以令季柯今天不管死不死也要和這個大師兄說個清楚弄個明白。 丹陽看了他一眼,站起身來,濕透的頭發(fā)便貼在了衣服上。 隨便你是誰。他說。 季柯便張狂大笑起來,難得快意。 果然是丹陽的回答。 你放心。季柯道,我早晚告訴你。 他二人躺在淺水處,一頭墨發(fā)就氤氳在湖水中,隨波逐流。方才自湖中探出頭來,季柯就馬上離開了丹陽的攻擊范圍,由著對方滿臉慍怒。即便是生平頭一回見,他倒也覺十分有趣。畢竟能令丹陽有喜有悲,實為難事。 你生氣什么?季柯道,老子又沒讓你吃虧。畢竟他還什么都沒做,就是親了個痛快而已。青蛙要慢慢煮,丹陽要慢慢熬。一下子做齊全套不一定有命回。 丹陽道:你還記得自己當初來太華山是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