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陽沉吟片刻，猜不出來。

    逍遙子道：非仙非妖非人，反而是魔界的阿波額那。

    后來的世人提到魔界，就以為是無惡不作之人聚集之地，其實不然。妖仙人魔，均不過是天地孕育而生的種族，修的道不一樣，并沒有先天好壞分別。哪一界沒有正邪之分呢。

    阿波額那是天地間生出的頭一位魔，十分強大，他雖非圣賢，亦不仁厚，但眼光獨特，十分睿智。因天生魔種，對魔氣十分敏感。所以第一時間察覺出那三處靈xue逐漸開始有不同尋常的氣息。歇戰(zhàn)時，他便去找了渺瀚。

    那時還沒有小蓬萊，也沒有劍門。什么都還未建成。

    渺瀚在一處山間，那里有一片湖，湖邊開滿了花。他衣薄如輕羽，未著戰(zhàn)袍，也未束發(fā)，抱了把琴，隨意彈撥。與戰(zhàn)場上殺伐果斷的劍修宛如兩人。阿波額那到時，便見此景，他沒有出聲，靜靜站在遠處，等渺瀚收了琴，抬眼朝他望來，這才過去。

    始尊一人前來？

    阿波額那道：不敢多一人打擾。

    渺瀚這才笑，長袖一攬，地上便無端多了酒：那便對飲兩人。

    他們打了許多年，對于彼此已很了解，排除立場，對于對方的戰(zhàn)謀和心胸，都很欣賞。久過幾巡，阿波額那道：我此次前來，是想與真人說，你們最好不要再動用靈xue。

    渺瀚道：哦？

    阿波額那道：不是為了我自己。只是近日我察覺，靈xue所生靈力，有魔氣滋生，怨念極重。天生靈xue本是好物，但若因過度殺伐轉(zhuǎn)化，成為魔xue，天下便要遭殃。

    他這樣說著，見渺瀚沉思，便說：你信我嗎？

    渺瀚道：信。

    實則不消阿波額那說，渺瀚也能察覺有異。就算是天性純良的仙人，經(jīng)過長久戰(zhàn)事與鮮血后，心性也難保改變，何況是如白紙一般靈物。世人染它黑便黑，贈它白便白。

    只是這番濟懷天下的話，不是從仙人口中說出，而是從魔尊嘴里吐出來，不禁叫渺瀚感慨：我近日時常在想，究竟為何要起戰(zhàn)事。難道就為了一處地？

    阿波額那道：不，是為了一呼百應的權(quán)力。

    何為一呼百應

    渺瀚搖搖頭，不再多言，只覺這經(jīng)久戰(zhàn)事無休無止，心中疲乏，飲盡一壇酒，就琴而長歌。他撫琴，阿波額那便躍至半空，給他舞劍助興。月光湖色，琴劍相和，便也和諧。

    丹陽是頭一回聽說這些往事。他的思緒隨著逍遙子的話飄散在夜色中，仿佛能感受到因戰(zhàn)事而起的倦怠與困惑。便聽逍遙子繼續(xù)道：后來，果如阿波額那所言，靈xue一經(jīng)催化，便生魔氣，而魔氣感染了三界大軍，人們逐漸受到影響，只曉得殺戮，逐漸忘記為何而戰(zhàn)。真人決定休戰(zhàn)，但其他三界會聽他的嗎？很難。

    渺瀚找了妖主、仙尊，商量各退一步，劃界為王。他兩界卻遲遲未做決定。

    做不做決定另說，這已經(jīng)形成的靈xue如何處置，誰也不想放棄。

    丹陽道：我聽說，是真人祭出無上明劍，劈開南海，為休戰(zhàn)出了不少力。

    不錯，這事是大家都知道的，并廣為流傳。

    但無上明劍是如何得來的？

    逍遙子道：世人只知無上明劍是我劍宗鎮(zhèn)派之寶，卻不知，此劍是渺瀚真人獻祭了自己得來。天下寶器以功力煉就，而至純至善的大修士以自身獻祭，就能得到有通天之力的寶貝，只是誰會愿意犧牲自己呢？渺瀚眼見休戰(zhàn)無望，而人心日漸扭曲，心中也后悔，便以自身為媒介，祭出了一柄神劍。

    此劍威力巨大，渭水便乃它劈就。

    三處靈xue互相通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渺瀚劈出渭水后，便用無上明劍的至純靈氣，鎮(zhèn)壓在一處靈地上便是劍門小圣地所在。他不眠不休，凈化了此地，使另兩處與之相連的靈xue一同得已平息。

    丹陽這才恍然大悟：所以仙界離去后，以真人為首的弟子才退至太華山，長守雪山不問世事。而劍門，一直是大道之首，從未變過。

    逍遙子摸著胡子：不錯。

    渺瀚力竭，戰(zhàn)事平息后不多久，便于望月峰上坐化。阿波額那沒有想到，最終渺瀚會犧牲自己無盡歲月終結(jié)此戰(zhàn)，他本引對方為知己，心中覺得是自己一番話令渺瀚落如此結(jié)局，不禁意興闌珊，不消他人如何說道，徑自領(lǐng)著魔界子民去了渭水另一側(cè)。不再踏足大陸土地。人魔如此，仙界與妖界也無甚好打，悻悻歸去。

    時間一久，往事淡化，此戰(zhàn)便成為傳聞。當時如何誰也說不清了。

    此事乃劍門辛秘，從不外傳的。逍遙子嘆道，若非如今圣地再起異動，老夫也不會提起。啊，除非你當宗主。再口口相傳。

    其實異端早就顯現(xiàn)了，只是不明顯。此次赤焰叫他二人前來，本意是想讓逍遙子與無涯子為他助陣，坐穩(wěn)尊主之位。因他二人不同意，便將他們誆至小洞府中，想關(guān)上一關(guān)，誰料他三人打起來，無端妄念使得本就松動的封印破碎，小洞府頓時魔氣橫生。赤焰與逍遙子三人費時至如今，才設成三清化靈陣，重聚清靈陣心，**此地。

    因三處相連，故劍門小圣地異狀亦顯，這也是為什么雪蛤不但巨大無比，還易魔化。

    丹陽道：為何經(jīng)年無事，反而是小蓬萊出了問題。

    逍遙子道：誰知道呢。當年是妄念造就了靈xue，而小蓬萊長年因搶奪尊主之位，明謀暗策不斷，人心易變，就容易催化它吧。好了。他話至此處，道，不說它了。想來方家小子不過誤闖，赤焰也不會拿小蓬萊開玩笑。既然無事，我們明日便回劍門。

    對了。逍遙子忽然想起來，你那位道侶方才探頭探腦了半天，可惜隱藏的本事不大好。不管他是不是魔尊，既然如今是我劍門弟子，偷聽的本事怎么能這么差。老師父職業(yè)病犯了，不滿道，你可有好好教導他功課？

    丹陽道：他根基差，弟子已訓戒過。

    嗯。逍遙子這才道，既然是我劍宗弟子，又是你道侶，更應該要求嚴格。

    師父教導的是。

    第82章 魔尊這個人

    幸好這番討論季柯是聽不見的，不然他一定又會氣個半死。偷聽還要被人教訓說聽得不夠?qū)I(yè)，這簡直是辱沒他身為魔尊的尊嚴算了他現(xiàn)在不大想提自己的身份。

    左右丹陽已經(jīng)將逍遙子找了回來，沒缺胳膊沒斷腿，連根胡子也沒少，季柯放下大半的心，于是另一件事便令他十分在意。是丹陽身上那絲不易察覺的異樣氣息。

    這倒要叫季柯想起一個人。南陽洛家的洛沐秋。季柯與洛沐秋交過手，他一個玄心宗的修士，拿的是魔界癡情渡，行的是魔界功法。

    丹陽要是有點事與他無關(guān)，季柯腦殼都能給他掰咯。

    可季柯想不通，他長年居于魔界，丹陽又是顆山里的大白菜，連洛家也好，玄心宗也好，介也搭不上。洛沐秋腦子到底是怎么想的，硬要與他倆扯上點關(guān)系。仇也好愛也罷，關(guān)他們屁事啊。季柯退至小蓬萊，見無涯子與赤焰均候在方應生身側(cè)，無人留心他，心下一思忖，直奔南陽而去。

    南陽不遠，眨眼便能到。

    洛家很顯赫，家大業(yè)大，十分好找。季柯沒費多少功夫，就到了洛家門口。抬頭一望，牌匾大而生輝，生怕別人不知道洛字怎么寫。兩盞紅燈籠懸掛在門口，隨風飄蕩。倒叫季柯想起當日在海淵時那兩條大蛇。

    既然想到大蛇，當日丹陽踏月而來的模樣便在季柯腦中又浮現(xiàn)了一遍，既難忘，又舍不得忘。只是當時心動與此時心境又有截然不同，如今想來，倒略有甘甜。季柯微微笑了笑，身形飄乎間，負手便進了洛宅。

    宅中倒非無人，雖已深夜，卻仍燈火通明，光繞進繞出幾道院門，就十分曲折。提燈行走的家丁看不見季柯，只能察覺頰側(cè)風過，伸手摸了摸，就嘀咕，今夜風真怪。

    季柯來到主廳，那廳中正有人。他便微微站定，想來洛沐秋入了玄心宗，洛家因此沾了光，院中奇奇怪怪的陣法倒不少，困住個把毛賊可以，困他還不行。

    大哥。一位藍衣人道，我看沐秋是被蒙了心，不顧大業(yè)，強硬出頭，非要挑戰(zhàn)天下第一劍，還揚言以洛家名義。此戰(zhàn)一輸，我們頭也抬不起。正是洛沐秋兩位叔叔，他們在洛沐秋輸了后，便早早離了劍門，回到南陽。

    季柯心中暗道，放屁。此戰(zhàn)雖輸，他洛沐秋的名頭卻響得很，也不看看是輸給誰。這些人只曉得贏乃利事，卻不知輸未必是壞事，真是毫無遠見。

    便聽另一位又說：而且，這孩子竟然與魔界相勾結(jié)。洛家是名門世家，沐秋既然早已入玄心宗，便不算我洛家人，不如趁此機會與他一刀兩斷。一來彰顯我洛家正氣，二來，重新?lián)褚晃焕^承人。我們總不能令一個與魔勾搭的失敗者承擔洛家大業(yè)。

    季柯摸著下巴頓時了然，原來最終是想要換家主。

    看來這位玄心宗的嫡親大弟子，家大業(yè)大，不但有可能繼承玄心宗，還能握住洛家大業(yè)。要真是如此，他玄心宗在南陽豈非有了一個大靠山，得了四分之一的勢力。那這洛沐秋就不會做人了，聰明些應當好好把住機會，與洛家套好關(guān)系，怎么還一手將自己的礦往外推。不過這里季柯卻忘了，洛沐秋當初出戰(zhàn)時，說的可是洛家，而非玄心宗。

    再聽下去就無意義，洛沐秋本人也不在，季柯一閃身，便至走廊外，化出真形，隨便迷了個提燈侍女的眼睛，哄道：洛少爺?shù)姆块g在哪兒？

    侍女茫然片刻，便乖巧地領(lǐng)了路。季柯順順當當走到一處院門，里頭點了燈火。嗯？洛沐秋不是在小圣地？他房中會是誰。季柯低頭道：這是誰的屋子。

    侍女道：洛少爺?shù)摹?/br>
    季柯想了想，哪個洛少爺。

    洛家大少爺。

    果然。

    只說洛少爺?shù)奈葑邮膛芏畟€球。季柯只能怪自己說得不清楚，不過既然機會送上門，就進一步追問道：洛家?guī)讉€少爺？

    大少爺，二少爺，小少爺。

    洛沐秋在

    季柯話未問完，便察覺那邊來了人，往后一退，藏身于黑暗之中?？伤穗m走了，話還留在那里，被迷了心智的侍女聽在耳中，依然乖巧作答。

    小少爺出行在外，不曾歸家。

    花語，你在說什么？走過來的人聽了半句。

    侍女頓時驚醒：??？

    來人便將她看了又看：你在這鬧什么，還不將小少爺?shù)奈葑哟驋叽驋摺?/br>
    季柯眉一挑。哦？

    少爺要回來么？

    便聽那侍衛(wèi)打扮的人說：十五年之約快到了，他總要回來繼承家業(yè)。你要是好好侍候著，說不定能當個通房丫頭。

    這樣說著，兩人就走遠了。

    結(jié)果聽了半天，屁大點事都沒聽到。這洛家他算是白來了。季柯剛想走人，便聽屋內(nèi)咔嗒一聲，一人打開了窗子，淡淡道：閣下乘風而來，不當仙人之姿，卻要學梁上君子？

    季柯：不可能，區(qū)區(qū)一個普通人怎么會發(fā)現(xiàn)他。

    說的就是你。

    季柯：巧合嗎？

    那人低低笑道：巧不巧合，為何不親自來問。

    看來不是巧合了。

    洛沐云只覺得身后一陣風動，屋內(nèi)燭火晃了晃，他微微一笑，便放下了窗格。

    這位佳人有禮了。

    佳人？季柯已經(jīng)坐在桌邊，給自己倒了杯熱茶，正要往嘴邊送，聞言道：你瞎嗎？

    這么個大男人看不見佳個屁。

    他本意譏諷，不料對方竟嗯了一聲：這都被你發(fā)現(xiàn)了。

    季柯一愣，抬眼望去，只見這個年輕人身披睡袍，面色坦然，眼神卻黯淡無光。一看就是個瞎子無疑。這人竟果真是瞎的。倒好的水不喝浪費，季柯慢慢啜飲，心中卻道，怪不得洛家要挑小少爺當家主。一家之主，當然不可能是瞎子。不過不是還有位二少爺么？

    殊不知這位洛大少爺知道他心中所想，平和道：我聽說遠在太華山的劍門，有大弟子，二弟子。事務卻仍由三弟子代掌?？梢娬l當家作主，只與能力有關(guān)，和年齡大小并沒有關(guān)系。季先生，你說是嗎？

    季柯猛然攥緊茶盞：你是誰？竟然會知道他姓季。還輕易知道他心中所想。他暗中觀察洛沐云，對方在他眼中柔弱地風一吹就會倒，脖子一捏就斷，怎么看也不像厲害的人。

    洛沐云仿佛完全沒有察覺對方動了殺心，雖不能視物，在屋中卻有如明鏡，慢慢走到桌邊，說：大約上天憐我，我瞎了眼，便亮了心。一點雕蟲小技，季先生不用介懷。

    這樣說著，就坐下來，就坐在季柯身邊，給自己也倒了杯茶。

    季柯冷眼看著他，忽然說：大少爺這雖不能視物卻有如明鏡的模樣，像我一位故友。

    因他這話未在心中盤桓，故而洛沐云探不到季柯內(nèi)心，奇道：哦？是誰？

    一只除了吃一無是處的兇獸。

    洛沐云：這是在罵他不是人嗎？

    會揣測心思固然能快人三分。但若對方不想不揣不謀，你又能如何？季柯慢悠悠看了洛家大少爺一眼，也就開始能騙騙人得個手，一旦曉得他如何猜你的，便絲毫不懼了。這天下多的是口直心快，能動手就不動口的人。

    洛沐云眼眸半斂，只說：別人我暫且管不著，只是，現(xiàn)下能知道季先生心中所想，就已經(jīng)夠了。今日有緣相見，季先生有沒有興趣聽個交易？

    季柯忽而一笑：和我談交易，代價很大。

    代價大不大，看交換的東西夠不夠。洛沐云道，先生過來，不就是為了打探三弟底細么。湊巧，我還知道那么一些。

    出賣自己的弟弟，這個人瞧著溫文爾雅，做的事倒是挺不要臉。季柯?lián)P揚下巴：你這么不顧念手足之情？

    我一不曾罵他，二不曾害他，三不曾傷他。如何談得上不要手足之情。

    季柯道：哦，那你說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