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4)
我知道,但我不知道怎么說。嚴朗說,你有沒有覺得哪里不對? 哪里不對?杜澤勇皺眉,你是指什么? 嚴朗搖搖頭,不說話了。他不是不想解釋,而是不知道怎么解釋,如果直言他乘坐時光機從一年后回來,指不定直接被杜澤勇丟進精神病院研究一番。 病毒毒理分析需要至少三天的時間,嚴朗躺在鐵架床上的打游戲。期間楊宜來了一次,詢問了一些邊邊角角的問題,例如嚴朗怎么知道锎放療能夠殺死病毒,嚴朗一律以沉默應對。 第五天,杜澤勇面色嚴肅地拿著檢驗報告站在玻璃墻前,他說:一號病毒,高活性的空氣傳播型病毒,通過攻擊人體基因缺陷、將自身特性轉換為對應的癌細胞 是的。嚴朗說。 杜澤勇繼續(xù)念:锎放療可以徹底殺滅病毒活性,其他放射性元素并不能直接破壞病毒結構。 病毒二號,無人體感染性,注射給白鼠A時,白鼠A在兩天內增重15kg,性格暴躁,攻擊性強。白鼠A咬傷白鼠B后,白鼠B兩天內增重20kg。杜澤勇說,病毒二號在脊椎動物身上表現出前所未有的活性,同樣可被锎放療徹底消殺。 杜澤勇合上報告,說:你上次問我有沒有覺得不對勁。 嚴朗停下玩手機的動作,坐起身子與杜澤勇對視,杜澤勇說:不僅我一個人感覺到不對勁,所有人都覺得不對勁。 所有人?嚴朗發(fā)問。 全世界,所有人。杜澤勇說,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這五天里,世界各地出現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游行,游行群眾舉著離開夢境早日醒來的牌子。 實不相瞞,我也分不清我現在是睡著還是醒來。杜澤勇說,夢里的我沒有發(fā)生你這檔子事,我正常上下班,問題是我在醒來后也不曾忘記一丁點夢里的細節(jié)。 像真實發(fā)生過一樣。杜澤勇說。 祁闊呢?嚴朗問。 你找他干什么?杜澤勇問。 你問我沒用,你得問祁闊。嚴朗說,我給不了你合理的解釋。 他能給?杜澤勇問。 我想和他聊聊。嚴朗說,他是物理科學家。語氣里透露出小小的驕傲,眼睛微瞇,就差一條飛速旋轉的尾巴。 杜澤勇莫名覺得被喂了一口狗糧,他說:祁闊預約了下午三點過來。 那我等他。嚴朗躺回床上繼續(xù)打游戲。 你不擔心嗎?杜澤勇說,你感染了高危傳染病。 這病對我沒用,我沒有基因缺陷。嚴朗說,這個病潛伏期68個月,發(fā)病即暴斃,我知道。 杜澤勇心中升起一種荒謬的感覺,他既覺得嚴朗瘋了,又覺得嚴朗說得或許有道理。 祁闊趕到第二中心醫(yī)院,遠遠便看到防疫隊搭起的超大型密封室,那是一間由隔熱板拼成的屋子。他踏進密封室前廳,與表情復雜的杜澤勇四目相對,祁闊說:你好,我是祁闊,我預約了下午三點的探望。 我是杜澤勇,防疫隊隊長。杜澤勇說,我和你一起進去。 等等,我可以先和嚴朗單獨聊聊嗎?祁闊說,涉及到一部分隱私話題。 好的。杜澤勇說,需要我參與的話,隨時叫我。 祁闊點頭,推開右側的門走進去,穿過一段走廊,推開一扇門,嚴朗毫無形象地坐在地上仰頭看天花板。 嚴朗。祁闊開口。你在干什么? 玩了太久手機,脖子疼。嚴朗說,他坐直身體,看到祁闊,眼睛亮了亮,特意扭開腦袋不說話,心里很高興,卻仍然要保持生氣的尊嚴。 祁闊無可奈何地嘆氣:難道不應該是我生氣嗎? 你懂什么。嚴朗說,面前這個祁闊什么都不知道,他氣也白氣。 某清華大學物理博士畢業(yè)的研究員放低姿態(tài),柔聲哄著鬧別扭的愛人,我不懂,你給我解釋解釋。 時間線合并。嚴朗說,所以他們會做清醒夢,那不是夢,是原本發(fā)生過的事情。 祁闊皺眉:你怎么知道時間線合并? 你告訴我的。嚴朗說,你說這時候你在美國,你說機場保護孕婦的那個好人不是你,嚴朗越說越生氣,他右手撐了下床板站起身,走到玻璃墻前,黑亮的眼珠與祁闊對視,聲音低弱且委屈,你仗著我沒有記憶把我騙得團團轉,你個大騙子。 莫名其妙被扣了一個大帽子的祁闊眨眨眼睛:??? 第42章 時間線合并 對外少言寡語的武警隊長杵在玻璃墻前,垂頭喪氣地說著自己被騙的經歷,直把祁闊的心攪合得天翻地覆。若不是隔著玻璃墻,祁闊定要抱住狼犬好好地安撫一番。 你準備去美國研究量子傳送對嗎?嚴朗說,他沒等祁闊回答,繼續(xù)說,半年后全球陸續(xù)出現暴斃街頭的病人,生物變異,人類驟減至10億。 各國緊急建立地下城轉移人口,病毒導致新生兒十不存一。嚴朗說,你提議籌備時間線收束計劃,研究時光穿梭機,我作為錨點一號被傳送至事故源頭發(fā)生時刻,也就是2087年6月5日早晨6點。 祁闊怔愣地聽嚴朗講述,他問:你是未來的嚴朗,還是現在的嚴朗? 未來的我已經被穿梭機分解,我擁有的只是來自未來的意識。嚴朗說,你說時間線合并后,之前那條時間線將成為主時間線的岔口,隨著時間推移消失。 它會變成主時間軸的一個可能性。祁闊驚嘆地喃喃,這個理論居然被驗證了。 全世界只有你有這個本事。嚴朗說,但不能抵消你騙我的事情。 我騙你這件事是之前的時間線的我,不是現在的我。祁闊說,那是他的鍋,我不背。 你的意思是,你和以前的祁闊是兩個人?嚴朗問。 祁闊噎了下,這是一整條時間線的事,他和未來的祁闊確實是同一個人,可如果承認,他又如何哄面前的嚴朗? 嚴朗瞥他一眼,悶悶不樂地走回鐵架床旁坐下,摸出手機玩游戲,不再搭理祁闊了。 被未來的自己坑了一道兒的祁闊,原本有理變無理。昨天他還被倔脾氣發(fā)作的嚴朗氣得魂魄升天,提著箱子打算去美國出差半年冷靜一下,現在可好,不僅低三下四地賠禮道歉,替未來自己干的混賬事兜底,還得走動關系求人把嚴朗從玻璃箱里放出來。 如果未來的自己站在面前,祁闊絕對掐著對方脖子晃晃他腦子里的水,不過未來的自己也有一百個理由論證自己沒錯。 嚴朗玩了會兒手機,再抬頭看,玻璃墻前已沒有人,他翻身上床,扯了把被子蓋住腦袋,心煩睡覺。 這一躺就躺了一個星期,呼呼大睡的狼犬并不知道全球已經翻了天。 時間線合并不是安安靜靜地合并,它伴隨著洪水、地震、海嘯、暴雨、火山爆發(fā)等一系列災難,說不清病毒和天災哪個更嚴重些。 災難輪番上演,七個大洲都不得消停,嚴朗跟杜澤勇復述了一遍跟祁闊說過的話,杜澤勇望著嚴朗,久久不說話。 怎么?嚴朗問。 有時候我覺得我瘋了,跟你聊完,我想問你,遇上這些事,你怎么沒瘋?杜澤勇問。 嚴朗站在玻璃墻旁邊,認真地想了想,說:我有相信的人。祁闊在他身邊,擔任引領的角色,他不用多費心,祁闊能解決一切問題。 這也是嚴朗穿越時間的底氣,無論過去還是未來的祁闊,總能想明白嚴朗說的話,并采取措施為他們謀一條好出路。 嚴朗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祁闊的消息。 住在玻璃房里的第九天,楊宜帶人運來一個長相怪異的醫(yī)療機器,她敲敲玻璃墻,對嚴朗說:這是锎放療的機器,我一會兒關燈,把窗簾合上,放療時間五分鐘,你最好站起來。 放療后,你必須住院觀察三個月。楊宜說,這次锎放療的費用由政府全額報銷。 這便是祁闊在其中運作的結果了,嚴朗站起身,問:我要怎么做? 走過來,面對它。楊宜把機器的放射口對準嚴朗,無論多難受,你都不要動。放射結束可能會產生惡心、反胃、食欲下降、貧血等副作用,我們將采取相應措施保障你的健康。 好的。嚴朗說。 房間內的燈關閉,窗簾自動合攏,頓時漆黑一片,唯一的光源是醫(yī)療機器上一晃一晃的紅色指示燈。楊宜退出房間,機器按照設定的模式開始放療,沒有光,只聽見滾雷般的轟隆聲持續(xù)五分鐘。 初站在原地,嚴朗沒什么感覺,一分鐘后,他明顯感到體力不支、呼吸不暢,像有什么東西一點點從他的肺里抽走氧氣,四分鐘后,冷汗爬滿額頭,嚴朗眼睛發(fā)花,機器頂部的紅色指示燈一個變仨,他咬著牙強自支撐。那感覺不是疼,是五味雜陳的難過,肌rou乏力、氧氣不足、骨頭縫里透出寒涼,五分鐘一過,嚴朗意識松垮咣當一聲倒在地上,機器滴滴作響結束工作。 頂燈亮起,杜澤勇身穿防護服踏進房間,他手持一把檢測槍,檢測槍先發(fā)出紅光,約三分鐘后轉為黃色,過去一分鐘降至綠色。杜澤勇拿出三片電子試紙,笨拙地拉開隔離門,一寸一寸檢查病毒是否還存在。 嚴朗平躺于地面,呼吸微弱,杜澤勇捏起他的手指,扎破指尖,一滴血滴在試紙上,均勻搖晃一分鐘,試紙顯示【未檢測到AS605攜帶體】。杜澤勇松了一口氣,站起身,走回門口,示意楊宜帶擔架進來。 嚴朗的狀況看起來嚴重,其實只是虛脫,掛上生理鹽水緩兩天屁事沒有。 嚴朗做了個奇異的夢,夢里什么人都沒有,他站在月球上看地球,藍色的星球占據了一大半天空,看起來離奇吊詭,又有說不出的浪漫。欣賞了一會兒,嚴朗坐在環(huán)形山頭,遠處不知哪兒飛來的另一個地球把眼前這個地球撞個稀巴爛。 嚴朗:??? 然后他就醒了。 祁闊躺在另一張床上,和衣而睡,眼下青黑,近期事情繁多,他牽掛嚴朗,寢食難安。嚴朗偏頭盯著祁闊半晌,覺得自己離祁闊太遠,鼓涌鼓涌地坐起身,不巧觸發(fā)了床頭的報警器,尖刺的嗚哇嗚哇報警聲徹底打消嚴朗想湊到祁闊床上的念頭,他手忙腳亂地拍打報警器試圖暫停聲音。 別拍了,報警器挺貴的。楊宜身穿白大褂,悠哉悠哉地踏進病房,她摁下口袋里的確認鍵,報警聲消失,嚴警官感覺怎么樣? 頭疼。嚴朗停下拍打報警器的動作,老實回答醫(yī)生的問題。 隔壁床的祁闊被報警聲吵醒,睜開眼睛,看到嚴朗完完整整全須全尾地坐著和醫(yī)生說話,便安靜地躺在床上等兩人聊完。 你暈倒的時候撞到頭了。楊宜伸手,摸了摸嚴朗腦袋上的鼓包,還有別的地方疼嗎? 沒有了。嚴朗說。 你和杜警官說,人類因為病毒剩下十個億?楊宜問。 嚴朗點頭:建造地下城時全球人口總共十個億,半年后國內僅剩兩億人。 楊宜嘆氣,說:你知道現在外面發(fā)生了什么嗎? 隔離房里沒有網絡,嚴朗靠打單機游戲度過了九天,他搖頭,楊宜說:日本海嘯、國內地震、歐洲暴雨、美國火山爆發(fā),地球像吃了炸藥包。 時間線合并的副作用。祁闊開口,病毒末日的時間線在岔路口行駛了一年半左右,那時候的人類僅剩下不到十億,合并到現在這條時間線,這條時間線不可能分毫不受影響。 你覺得需要多久才能消停?楊宜問。 一年半。祁闊說,人類保守估計折進去一半。 人類還得死一波?嚴朗問,那我回來有什么用。 改變時間線是有代價的。祁闊說,死一半總比死八成強。 嚴朗想了想,說:也是。 第43章 時間線合并(二) 話說回另一條時間線,2088年9月17日上午10點22分,祁闊站在啟動臺前,一把拍下確定穿梭的紅色按鈕。 球形艙門緩緩合攏,兩條邊緣鑲嵌藍光燈帶的環(huán)輪交叉成X狀,環(huán)輪極窄,纖細優(yōu)雅,轉動起來猶如藍火刀鋒。環(huán)輪運轉帶動球形艙旋轉,速度一時追上光速,球形艙坍縮成一個黑色的拳頭大的點,又膨脹至原本的形狀。 房間里站著李巖、魏昊、王興山、楊宜和祁闊,一屋子頂尖研究員緊張而激動地注視著穿梭艙,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錯過某些細微的異常。 接踵而來的異常并不細微,撞鐘般的轟鳴砸向所有人的耳膜,仿若被人摁著腦袋砸到鑼鼓上,直擊靈魂,震得人神色恍惚。 雖然祁闊先前用零點幾克的砹做過分鐘內的穿梭實驗,驗證出來新舊時間線合并幾乎沒有副作用,但他仍不敢對近乎一年半的時間線合并掉以輕心,事實證明他的擔憂是正確的。 從第四維度看,時間線是高速運行的列車,速度堪比高鐵。人類的壽命如蜉蝣,俯仰之間即是輪回。新舊時間線合并,一如兩列高鐵搶占一條軌道,運氣好的情況下,即使沒有同歸于盡,也將落得個元氣大傷的結局。 那一聲震懾靈魂的轟鳴,并非聲音,而是兩條時間線撞擊產生的沖擊波,波及列車上所有的乘客。新時間線氣運強勁,舊時間線式微,一列高鐵脫軌,另一列高鐵也沒好到哪兒去,歪歪扭扭地向前行駛。 祁闊被沖擊波震暈過去,意識模糊時聽到一聲鳥叫,近在咫尺,清脆悅耳,完全不是機器拙劣的模仿音。他費力地睜開眼睛,手指挪動,觸到溫熱的皮膚,燙得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