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知心 第76節(jié)
“陛下說的很是,您心里存了疑,就不如解開的好。” 皇后明亮如往昔的眼眸中已經(jīng)沒有絲毫情緒,只是笑容的完美無缺:“陛下難得來這一趟,既然下定決心,定是心里有了念想的。無論結(jié)果與您想的是不是一樣,您總要看一眼不是?”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良久,陛下終于閉上眼,輕輕點了點頭。 “搜宮吧。” …… 雖是下旨搜宮的皇帝陛下就在眼前,慎行司的人也不敢在坤和宮動作太過。好在捻紅姑姑早給了他們指點,隨意在各處翻找了兩下,一群人直接闖進皇后的琴房。 皇后愛琴如癡,早年因琴技出眾被陛下寵愛,后來成了宮中寵妃,也會在陛下發(fā)惱時替陛下彈琴解悶。只是這幾年隨著皇后越發(fā)繁忙,倒是極少聽到她彈琴了。趙熠怔怔的看著一屋子保養(yǎng)得當?shù)墓徘倬褂X得有些恍惚,其中不少是他搜集來送給她取悅她,也不知她彈奏時心里想的又是誰? 慎行司的人可沒有這風花雪月的想法。他們只記得捻紅提過皇后在琴匣里藏了書信,再有李貴嬪一口咬定程妃兄長給皇后送了信箋,真相似乎就已經(jīng)在眼前了。 “這個琴匣有夾層!” 隨著一聲輕呼,所有人都下意識的看向皇后和陛下。皇后此刻的表情——說不上是有些懊惱還是震驚,卻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涼薄的笑了。 “陛下是早就知道有‘罪證’么?”她問道。 趙熠往后退了半步,只覺得腦子里嗡嗡的,心口痛的幾乎要抽過去。 “燒了!”他咬住牙勉強說出兩個字來。 “陛下?” 李貴嬪不可思議的尖叫。眼看勝利在望,她哪里能容忍皇帝依然替皇后遮掩。索性往前走上幾步,一把奪過那個琴匣用力掀開。 白色的紙張從里頭飄散,如一群蝴蝶在屋里慢慢飛了半圈,最終停在眾人腳下。趙熠透過眼前的昏黑看過去,泛黃的紙張上用他熟悉的字跡寫著幾行詩,依稀可見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1)……” 他顫抖著手撿起來。眼神落到最后一行,一排小字透過他的眼睛深深刺中他腦內(nèi)。 “八月初三記,陛下令吾禁足即將一月,不知何日得見圣顏。” 再下一行依舊是虞枝心的字跡,只字寫的漸漸有幾分顫抖猶豫:“許是不應繼續(xù)留宋氏在宮中……” 趙熠眼前一黑,猛地向前栽倒,重重撞在柜子上才止住身形。一群人伸手過來扶他,他看不見,可他就是知道,唯有他最想觸碰的那雙手并未如往昔一樣向他靠近。 他還記得。隆治十年八月,他因忌憚宋慧娘知曉他如何害死元后想將宋氏置于死地,偏同樣知情的虞枝心跑出來替宋氏求情。他賭氣將宋氏和二公主一起送到長禧宮,又下令虞枝心禁足,并放貴妃沈氏對長禧宮下手。 這滿滿一匣子哪里是什么私相授受的信箋,分明是皇后日積月累對他的感情! “這是——” 崔公公上前幾步,挑起看著最新的一張紙念道:“陛下這幾日身體漸好,吾心甚慰,若上天垂憐,惟愿以身替之換陛下安好。八月十九日記——” “陛下!八月十九日記!是主子娘娘昨日寫的??!” 總領大太監(jiān)幾乎哭出聲來。他始終沒法相信李貴嬪與玉茗信誓旦旦的作保,擔憂糾結(jié)的心思將他五臟六腑都攪成一團糟。而在這一刻,他終于松了一口氣。 皇后確實是在琴匣藏了書信,可不是和外男的書信,是她沒有述之于口而是默默寫下的對陛下的心意??! 而這心意十余年如一日從未變遷,已然深入骨髓血液成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屎髲奈幢撑驯菹拢嗖豢赡軙撑阉?。 “燒了吧?!?/br> 冷漠的聲音突然打斷了他們的感動和欣喜?;屎竽锬锖敛辉谝獾闹貜捅菹略?jīng)說的那兩個字:“燒了?!?/br> “不——” “怎么,陛下是怕里面還藏了見不得人的東西,臣妾這么說是為了毀尸滅跡嗎?” 她哼笑,挑眉看向已經(jīng)在瑟瑟發(fā)抖的李貴嬪:“不如交給您信任的這位‘新寵’查驗?等查過了沒問題就燒了吧?!?/br> “你又何必?” 趙熠頭痛欲裂,可心中更痛。他知道皇后在恨,恨的不是被冤枉,而是他竟信了別人對她的污蔑,他竟會不信任她。 他強忍著沒暈過去,抽著冷氣低聲認錯:“這次是朕不對……” “陛下九五至尊乾綱獨斷,‘不對’二字可不能輕言。” 她眼中滿是冰冷和嘲諷,卻在下一刻變?yōu)轶@恐,本能的撲過去抱住陛下突然癱軟的身體,嘶聲力竭的吼道:“太醫(yī)——快傳太醫(yī)!” 陛下滿臉通紅又瞬間化作煞白,七竅中滲出絲絲血跡?;屎罂粗蝗喝似呤职四_的將陛下抬到床上,忽而轉(zhuǎn)身一指李貴嬪怒道:“還不將這挑撥離間害陛下惡疾發(fā)作的賤人給本宮拿下!” 慎行司這次再沒猶豫,一擁而上把李貴嬪堵了嘴拉出去。他們是沒權(quán)利審問妃子娘娘,可這位進了宗人府還能不能出來,就得看今兒陛下的情形如何了。 …… 太醫(yī)御醫(yī)來的快,又是灌藥又是施針好歹護住陛下心脈穩(wěn)定了病情。只御醫(yī)們對著皇后也只能搖搖頭請罪,陛下此次身心受創(chuàng),就算好生養(yǎng)著什么都不cao勞,恐怕也活不過半年了。 皇后娘娘揮手讓屋里的人都離開,自己坐到床邊,看著剛剛清醒過來的皇帝陛下。 “愛妃?!?/br> 他眨眨眼,用力想要揮開眼前的昏暗黑幕看清她的容顏,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又慌忙解釋道:“愛妃,是朕錯了,你別生氣……” “臣妾不生氣。” 虞枝心點點頭,一滴淚掉落在他枕邊化作一團模糊的洇濕痕跡。她將一疊文稿放在淚痕的位置上,迎著他驚喜又遲疑的目光勉強笑道:“怪丟人的。不過剛剛那么多人都看見了——陛下想看就看吧?!?/br> 皇帝朦朧的眼中徒然爆發(fā)出光芒,他哆哆嗦嗦的伸出手,將厚厚的文稿抱緊懷里,才終于安心一般松了口氣,露出一個純凈如孩童般的淺淺微笑來。 作者有話要說: 注(1):引用《詩經(jīng)》《鄭風-子衿》 琴匣的伏筆在58章,就是你們吐槽女鵝居然會對狗兒動心寫小情書的時候 那時候女鵝的感情是真的,但是在破滅之后女鵝還是繼續(xù)寫下去,就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 這是我給狗兒設計的最后一個要命的大雷,大寶貝們覺得怎么樣→_→ 以及,明天狗兒就掛了,正文完結(jié)→_→ 第153章 .萬年春 · ? 陛下在坤和宮暈倒之后就不再處理任何政務, 也不肯接見任何人。只是日日抱著皇后琴匣中的文稿細細摩挲,偶爾在他可以視物時一張張低聲默念。 從隆治十年三月她為虞家老太太守孝時起,滴滴筆墨娟秀文字寫下她十年來的一往情深。陛下讀著每一張紙上的每一個文字, 總能清晰的記憶起彼時彼刻的每一個情景, 皇后無論在哪一個場景里,對他的感情都是那么純凈而明亮,一直照亮他那顆幽暗的心。 “來人,擬旨!” 他突然坐起身,不顧頭痛襲來和眼前昏花, 虛弱卻堅定道:“拿紙筆來,朕親自寫!” 次日, 皇帝陛下的旨意在朝堂宣讀。 其一是皇帝陛下深知自己時日無多,令年過十歲的太子趙培堅從即日起開始監(jiān)國理政。中宮皇后垂簾聽政輔佐太子,一徑政務聽從皇后決斷。太子需好生向皇后學習,不得對皇后忤逆不孝。 這一條還算情理之中,第二條卻讓許多人摸不著頭腦。陛下令人將自己的遺詔封在匣中藏于明光殿的匾額之后,由大內(nèi)侍衛(wèi)日夜守衛(wèi),等陛下百年之后立刻取出宣讀, 任何人不得違逆。 有人疑惑不解,更有人心中惴惴。遺詔和普通詔書是不一樣的——普通圣旨到了中書省還可以被駁回, 遺詔卻是怎么著都不能違抗的。 ——不說死者為大, 那時候的陛下都是先帝爺了, 還去哪兒找先帝爺“駁回”? 可陛下選的幾個負責看守的大內(nèi)侍衛(wèi)也是巧,幾乎各個勢力都有那么一兩個人。若是齊心協(xié)力還說不定能玩出什么貓膩,他們相互之間都提防的很, 唯有恪盡職守不讓對方有可趁之機才能保證至少大家都是公平的。 虞枝心坐在珠簾后聽著儀官宣讀圣旨,撫著小腹終于露出一個真心笑容來。可惜陛下并沒有通過她最后的考驗, 好在陛下最后還是留給了她最好的結(jié)局。 “走吧,咱們?nèi)タ纯幢菹??!?/br> 她扶著白桃的手站起來緩緩走下明光殿的高臺,下意識的回頭一眼,金碧輝煌中看不清朝臣的面孔,只有浮于金光中的兩個大字,叫做“權(quán)利”。 權(quán)利啊,世間最好的毒丨藥,叫人癡狂,叫人上癮,叫人一旦沾染就放不下,一旦放下——就是萬丈深淵。 …… “陛下今日可好些了?” 虞枝心側(cè)身坐到趙熠的床邊。自從他搜宮之后,除了他暈倒的第一日,皇后已經(jīng)兩三個月沒與他這樣親近過了。 她每一次都是不遠不近的坐在凳上,與他細聲細氣的說話,或是聽他斷斷續(xù)續(xù)的說些什么。她總是耐心的,溫柔的,可他知道,她還在生他的氣。 他不著急。他相信總有一天她會原諒自己的。因她那么愛他,因他也同樣愛她,甚至比她的愛已經(jīng)更多更深了。 “愛妃?!?/br> 他嘴唇蒼白,顫抖著伸出手想要與她交握,卻不小心撞在她小腹處。 “這——是——?” 趙熠突然瞪大了眼睛。 “臣妾還未恭喜陛下,陛下又要當父親了?!被屎箧?zhèn)定的笑著點頭:“孩子已經(jīng)快六個月,陛下高興嗎?” 六個月么。趙熠努力思索,將記憶往前倒回。六個月前他身體時好時壞,倒確實幸過皇后。可六個月前—— 六個月前,也正是皇后與程侍讀的流言開始流傳之時! 他猛地抬頭,眼中滿是憤怒和不可置信。卻又因劇烈的痛楚而頹然倒下。 “陛下想到哪里去了?!被屎笪孀燧p笑,不知何時起,屋里已經(jīng)只剩下他們二人。 “陛下是不是覺得臣妾有宮寒之癥在身,您努力了那么久也沒讓臣妾懷上,所以覺得臣妾這個孩子是哪里來的野種?” 她迎著皇帝的視線——也可能皇帝眼前早已又變?yōu)楹诎?,只是徒勞的瞪著她的方向而已?/br> “陛下放心,臣妾向您保證,從未與人有過茍且之事,這個孩子確實是您的?!?/br> 虞枝心輕聲說道,眼見趙熠的表情漸漸緩和,她卻壞心眼的笑了。 “可陛下大概不知道,臣妾也根本沒有什么宮寒之癥,只要臣妾愿意,隨便什么時候都可以懷上陛下的孩子啊!” 她說出的話猶如輕嘆,敲在趙熠耳邊卻如同洪鐘般嗡嗡作響。虞枝心目光看向窗外的遠方,聲音也是遠遠的,“臣妾當然沒有宮寒之癥啊,不然怎么過的了選秀一關?只是臣妾若沒有這宮寒之癥,恐怕根本活不到現(xiàn)在吧?!?/br> 她轉(zhuǎn)向陛下輕笑:“就算臣妾不能生,陛下都還覺得不保險,要再給臣妾下點兒藥呢。陛下,您說是不是啊?” 她的尾音還帶著點兒俏皮,趙熠心中卻是多少道天雷一同炸響。她竟然——知道? “臣妾知道的。陛下做過的事兒,陛下想的事兒,臣妾都知道的。” 不必他發(fā)問,虞枝心就淡定的回答,刻意壓低了些聲音,卻難掩其中笑意:“包括陛下用攝魂術害人害己,才落得今日的下場呢?!?/br> “你……” 皇帝陛下嗓音沙啞,手指緊緊扣進床板,卻已經(jīng)徹底說不出話來。 虞枝心好整以暇的站起身湊到他眼前,從他渾濁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陛下,臣妾要去向外頭宣布這個喜訊了。”她故意摸了摸隆起腹部,察覺到陛下臉上出現(xiàn)的痛苦表情,說不上有沒有解恨,但依舊要把話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