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雪夜 第4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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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來秋阿奶對周夢岑很是疼愛,在她眼里,周夢岑聰慧、溫柔又善良,是整個周氏家族最受寵愛的孩子,即便她是個女孩子,周父也堅持從小就將她當做接班人培養(yǎng)。 秦墨聽得很認真,卻又有些惘然。 他對周夢岑的認知,只限于大學那一年所看到的,以及如今往年媒體所報道的。 校園時代的周夢岑,清傲冷淡、勤奮好學,同時又低調(diào)神秘,一個人住在校外的公寓,低調(diào)到無人知曉她的家世,也無人知曉他們兩人的關(guān)系。 今時今日的周夢岑,冷艷睿智、雷厲風行,是有著雷霆手段的鐵娘子,氣魄和實力都不輸于任何男子,只是過分薄情冷淡,無人敢近。 而對于周夢岑的真實一面,秦墨一無所知。 他不知道周夢岑其實也有個快樂的年少時光,她還沒去北市念書的那些年,常常跟著父母來青禾古鎮(zhèn)度假,這條青石板路,留下過許多她的歡聲笑語。 她每次來青禾,都會給秋阿奶帶一盒蝴蝶酥。 她會像他剛剛那樣幫秋阿奶賣燈籠,然后要一碗桂花酒釀圓子,劃著船給河對岸的獨居阿爺送菜,給弄堂里的野貓分配食物,還幫它們搭建了一間小房子,那個小房子現(xiàn)如今成為青禾最大的貓咖,在六巷最繁華的街角,昔日七八只野貓,如今已經(jīng)有壯大到上百只了,也是青禾古鎮(zhèn)一大特色,來往游客都喜歡去體驗一把沉浸式擼貓。 青禾古鎮(zhèn)除了本地數(shù)百年的明清建筑出名,最主要的還有這里有一棵舉世聞名的野生古樹——梭欏樹,傳聞全世界只有三株,一株在尼泊爾、一株在不丹,還有一株便在青禾。 每年夏天,她會踩著單車騎行八公里進入深山,只為看一眼那棵古樹有沒有開花,青禾流傳著這樣一個傳說,古樹十年開一次花,見花者可實現(xiàn)愿望。 她有一個體弱多病的母親,每次去都是為母親祈福,祈禱她健健康康。 只是后來父母相繼過世,她再也沒有去看過。 …… 還有許許多多,像是被遺留在歲月長河里的貝殼,在海浪退潮的這一刻,才發(fā)出閃閃發(fā)亮的光澤。 那是獨屬于周夢岑的年少時代。 每一樁每一件,秋阿奶都記得清清楚楚,仔仔細細說給秦墨聽,也許是害怕她走之后沒人記得這些,而此時的秦墨是一個最好的傾聽者。 “小夢她……很好,也很可憐,”秋阿奶說著說著,泫然欲泣,似極為自責,“你若真心喜歡她,一定不能辜負她……” 秦墨沉默聽了許久,終于開口:“您放心,此生必不相負。” 再偏頭看去時,周夢岑已經(jīng)收了平板和藍牙耳機,起身往回走。 此時日落黃昏,暮色靄靄,天邊云霞嫣紅如醉,城隍廟的高塔華燈初放,燦爛輝煌,晚風吹來一縷淡淡清幽的檀香,還有不遠處游人熙攘的聲音。 秦墨怔怔盯那道踏著暮色而來的身影,像是漫步在一幅古老的畫卷中。 “天色很晚了,燈會還要看嗎?” 周夢岑看了眼手表,剛剛這場會議開得太久了,等看完燈會回去,估計要晚上十點多了。 秦墨起身,將那盞明亮的魚龍燈提在手里,看著她溫柔出聲。 “難得與周總看一次燈會,為什么不看?” 第27章 頂峰 青禾城隍廟周夢岑逛過千千萬萬遍, 但和秦墨,還是第一次。 或者說,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 會和他共同開發(fā)青禾文旅城這個項目, 雖有遺憾,但好像也圓滿了。 人生不就是如此嗎, 總在錯過中前行,也許能重逢, 已是上上簽。 或許今晚是燈會最后一日,城隍廟雖然依舊繁花似錦,人聲鼎沸,但到底少了一半的游客,不似前幾日網(wǎng)上說的那般擁擠, 正好安安心心看風景。 秦墨說要進去求個簽,周夢岑沒有興趣, 便在外面等著。 華燈初上時, 頭頂魚群花燈神秘浪漫, 仿佛就在飛檐斗拱間游動, 辛棄疾《青玉案·元夕》中寫的景象,驚艷浮現(xiàn)在眼前。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zhuǎn), 一夜魚龍舞……[1] 周夢岑提著一盞魚龍戲水燈, 站在玲瓏橋上俯望兩岸, 仿佛回到年少時。 只是心境不復當初。 曾經(jīng)貪念的美食小店和茶鋪,現(xiàn)在也不過眼前浮云, 更多的倒是欣賞今晚五光十色的布景,看那張牙舞爪, 仿佛從山海經(jīng)里出來的各路神獸,眼花繚亂,漸入仙境,她不自覺也抬頭欣賞了許久。 直到察覺秦墨去了許久還沒回,才回頭,四下張望。 看了一圈,卻沒有看到秦墨身影,正猶豫著要不要打個電話時,忽聽得橋頭河邊傳來他清潤的聲音。 “周夢岑!” 周夢岑驀然抬頭,倚著欄桿探身望去。 燈火闌珊,人影浮動,秦墨站在一盞藍色的巨龍燈柱旁,正舉著手機對著橋上的她。 他長身玉立于光景中,像是夢里出現(xiàn)過的場景,不太真實,四周的熱鬧和喧囂,也忽然憑空消失了一般,世間萬物,只剩下他對自己遙遙招手。 周夢岑下意識沒有動。 此刻,夜色朦朧,好在周身燈影明晃,照亮了一方天地,五光十色的燈彩折射出迷幻多彩的世界,他們隔著波光粼粼的江河一角。 雖然看不清眼神,但周夢岑知道他眼里帶笑。 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新大陸,周夢岑忽然發(fā)覺,重逢后,他似乎很喜歡給自己拍照。 下一秒,拿在手里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她低頭打開微信。 是秦墨發(fā)來的一張照片:【也許笑一笑,會更好】 自下而上的角度,照片里只有她的身影,一如往常的西裝外套,神色不喜不憂,目光卻滿含柔情,頭頂一群金色魚龍遨游天空,亭臺樓閣射出橙色光影,將她白皙的臉頰照得通紅,清冷中透著幾分溫柔。 這般取景,忽然讓周夢岑想起陪書顏看過的一部電影——《大魚海棠》。 周夢岑低頭看得出神,感覺自己心口好像有一條金色鯉魚在跳動。 好像他拍出來的周夢岑,跟別人拍的周夢岑不太一樣。 愣怔時,身后有人靠近,她以為是秦墨過來了,轉(zhuǎn)身看去,發(fā)現(xiàn)是兩個小姑娘,二十來歲的年紀,一臉激動又不可置信望著她。 “岑jiejie!您好!” 周夢岑對這樣的場面很是熟悉,笑著點頭:“你們好?!?/br> “岑jiejie,我們非常喜歡您!沒想到能在這里遇見您!請問能跟您拍個合照嗎?” 周夢岑也不是第一次被小meimei們求合照了,更何況此情此景,更是難得,便答應了。 恰好秦墨上了橋,知道小姑娘們的心思后,主動提出幫忙拍照。 小姑娘連忙遞上手機:“謝謝您了!” 秦墨持著手機后退了兩步,看起來竟頗有幾分專業(yè)。 鏡頭里,周夢岑左右各站著一個姑娘,為了配合她們的身高,她還微微蹲下身,跟著她們一起,對著鏡頭比了個心,笑容優(yōu)雅溫和。 “岑jiejie,他是您……男朋友嗎?”拍完照后,一個小姑娘忍不住問道。 周夢岑搖頭否認。 “啊……抱歉,我看這么帥,還以為……”小姑娘吐了吐舌頭,趕忙拉著小姐妹下了橋,“岑jiejie,很開心今晚遇見您?!?/br> “謝謝?!?/br> 待兩個小姑娘跑開后,橋上便只剩周夢岑和秦墨兩人。 周夢岑知道他剛才聽到了那些話,便出聲解釋:“抱歉?!?/br> 秦墨站在她身旁,微傾著身子靠在欄桿,與她一同看著河兩岸的風景,聲音悠悠:“抱歉什么?” 晚風吹來他的氣息,周夢岑沉默兩秒,沒有說話,目光投向?qū)Π赌程帍V場,忽然就停住了。 “周夢岑……”秦墨嘆了口氣,偏頭去看她。 “火樹銀花!”周夢岑卻忽然抬頭,似在期待什么,語氣也有一絲雀躍。 “什么?”秦墨順著她的方向看過去。 只聽那邊傳來眾人喝彩聲,下一秒,整個江面和夜空瞬間被漫天銀星灼亮,如煙花一般絢麗壯觀,卻又更加靈動,與幽深靜謐的夜空形成了強烈的視覺對比。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2] 一條赤火騰龍從萬點星光中穿梭而過,猶如浴火重生,震撼狂野。 周夢岑恍然想起十七歲那年,母親確診漸凍癥,父親為了給母親祈福,特意跟師傅學了整整一個月的打鐵花,在母親生日那天,親自表演了一場火樹銀花。 那夜漫天星光,浪漫至極,父親向神明昭告著對母親滿心熾熱的愛意。 父親不是信神明的人,卻在那一刻,唯愿母親能夠得到上蒼的眷顧。 如同她年復一年,在那棵千年古樹下祈求它能夠顯靈哪怕一次。 星火熄滅的一刻,世界陡然陷入黑暗。 周夢岑低下頭,才忽覺眼眶濕潤,臉頰冰涼。 秦墨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傷心往事,只覺得她的肩頭顫抖了一下,伸手想安慰,周夢岑卻回頭看了過來,目光已然恢復平靜,只聲音有些沙啞。 “可以回去了嗎?” 她在情緒控制方面,簡直是到了令人發(fā)指的地步。 有時候連秦墨都自嘆不如。 許是剛才鐵花太過亮眼,此刻黑夜沉沉,他一時看不清她眼底的憂傷,是否還藏有淚水,只聽到她聲音染了一絲悲涼,雖然心疼,卻明白她的孤傲,只得收回手,低聲說了句好。 回去的路上,周夢岑再沒了心思欣賞美景,也無心問他求的什么簽,沉默不語。 兩人從城隍廟出來時,看到梧桐樹下昏暗的燈光里,秋阿奶正彎著腰身,蹣跚吃力地收攤。 周夢岑腳步微頓,看了兩秒,心情極度復雜,想要視而不見離開,卻又終是不忍,折了回來。 “收攤了?”周夢岑走到榕樹下問。 秋阿奶回頭,看到她有些抑制不住的驚喜:“我以為你們走了……” 秦墨主動伸手接過她的椅凳和大包小包:“順路送您一程?!?/br> “不……不用了……”秋阿奶有些受寵若驚,又似乎很不想麻煩他們,作勢要將東西搶過來。 周夢岑卻看著那一桶空了的酒釀桂花圓子,忽然說道:“他想嘗嘗您釀的桂花酒。” —— 清風徐徐的夜晚,秦墨閑坐于老屋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