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2)
藺懷生整了整衣裳,走下臺子朝河神的本體而去。 直到現(xiàn)在,他才有空關(guān)注河神,才有機會解開對方身上的束縛。 盡管神魂依然緊貼,但面對面時,卻是無話。 藺懷生以為河神會質(zhì)問他一些什么,畢竟此前他的表情是那樣的不贊同與憤怒,但現(xiàn)在,河神沉默著,一句都沒說。 寬慰亦或痛心,可都沒有意義,河神知道他的菩薩渾不在意那些遭遇,所以無敵。而他呢,他得了好處,就沒資格再假惺惺憤怒,這是菩薩救他也給他的懲罰。 河神只道。 菩薩,您又救了我一次。 數(shù)百年前是小溪,數(shù)百年后化神君,菩薩點一指,小溪彎流,江河改道,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依偎在菩薩身邊。 這是河神與菩薩的故事。 祂忽然希望,自己和藺懷生也有幾百年。 生生多適合做菩薩,而祂也可以只做河君。 但生生恐怕喜歡親歷更多的世界與風景,祂希望對方如愿。 和你談談之前我們在山里見到的吧。 河神自然而然地換了話題。 那只羊,我懷疑象征著什么。 我們在半路遇到它,起先它對我們都表現(xiàn)出敵意,但只有對峙,沒有動手,隨后我們跟著它,發(fā)現(xiàn)這只羊好像在狩獵。 山間有不少村民化為的骷髏怪物,白天里那只羊都視若無睹。但到夜晚,那些白骨開始各自返回去找他們的血rou,然后一點點地恢復成人的模樣,白羊就開始對這些村民撕咬。 它不為進食,叼住一個人后,剔下他身上的血rou,只把白骨扔到一邊,隨后荒山野地逐漸恢復生機。就像你們剛才看到的那樣。 藺懷生聽完后,說道。 償還。 它希望這些人用血rou償還什么。 第68章 泥菩薩(20) 可以說,那只羊不單純僅是一個陷阱,它更是誰的使者,在替某人懲罰所有的罪民。 這幾乎指向菩薩和河神,但目前為止,兩個神明都不需要這樣故作玄虛,而其他人更沒有這樣的能力。 如果這樣推斷,一切似乎陷入僵局。但河神也肯定了藺懷生的判斷。 我認同懷生你的想法?;蛟S大山不僅囚困了我們的軀殼,還囚困了我們的思維。既然眼前一切已經(jīng)超出常規(guī),我們何不也超出常規(guī)來想? 河神是第一個讓藺懷生覺得可以你來我往相互激發(fā)思維的玩家,即便是之前的江社雁,藺懷生和他似乎還不足以達到這種程度。也許神婚超脫了副本本身的設定,把名為兩個神明神魂的靈魂牽引在一起,藺懷生聽到自己胸腔里河神的心聲,好像便逐漸與他同步和共鳴。藺懷生不抗拒同伴,但他好像從來沒有同伴。同伴需要合拍,需要信任,還需要被認可,這些都難以去苛求??稍诤由裆砩?,藺懷生忽然覺得有一個值得信任的同伴也不錯。 藺懷生不知道自己能在這個詭譎的游戲中活著經(jīng)歷多少個副本,但人的本性總是希望有同類,曾經(jīng)的世界里藺懷生還沒有找到同類,現(xiàn)在藺懷生愿意嘗試尋找。 當然,一切都要以這個副本能夠順利結(jié)束為前提。 藺懷生順著河神的思路抽絲剝繭:羊必定有所指,甚至神像也一樣。 河神接道:只是我們目前還沒有找到能把一切串聯(lián)起來的關(guān)鍵。 神明沒有疲憊,他們在這一點上更凸顯相配。藺懷生拿著從隋凜等三人那得到的信仰修補河神神魂,一邊見縫插針地梳理思路。 藺懷生有些在意那只羊,或許是他敏感了,他難免會想到最開始的副本。在那個黑暗的地下囚室,綁匪和人質(zhì)實際上都被困住,壓抑氣氛雙向摧毀兩方的理智,于是斯德哥爾摩和利馬都可以出現(xiàn),都相互博弈,而而小羊應運而生,成為特殊的稱謂 跳出常規(guī)來看 藺懷生更像是一種自言自語地問。 會不會有第七人 雖然神明遠超凡人,但河神當下失去信徒,處境十分危險,倦態(tài)難免,且實在是神魂瀕死時最尋常的表現(xiàn)。兩人談了一會后,藺懷生讓他休息。 由于神婚,兩人理所當然最親密,更不提如今河神在求生欲下更會瘋狂地黏著藺懷生汲取力量??珊由裉酥屏?,他獨自挑了一邊的角落,沒有打擾藺懷生的意思。 理智且進退有度,是河神給藺懷生最深的印象。除了見菩薩為他付出時失態(tài),其余時候河神在藺懷生面前總是力圖展現(xiàn)最穩(wěn)重的模樣。而這種力圖表現(xiàn)最好自己的想法,竟然超過了神明本性中的貪婪和自我。 他端坐下來,甚至還對藺懷生頷首示意無礙,藺懷生才更無奈。再看河神,豐神俊朗忽然有了一些倔強氣。他人走遠了,但伸展的神魂被藺懷生扯來一端繼續(xù)修補,金色的觸須又變地沒脾氣一般賴在藺懷生的膝頭,隨意菩薩捏揉。 四下安靜,藺懷生也閉眼冥思。 一方面,他在這個副本里和這些玩家有了更深入的接觸,同時改變了過往單槍匹馬的性格;可另一方面,他對于這些玩家的真實性有了更深的懷疑。盡管他們性格迥異,但某些特質(zhì)卻高度重合。而這一次,藺懷生按下不表,打算隱藏得更好,這期間默默觀察,如果其中真有蹊蹺,再詐對方一個出其不意。 隱匿的腳步聲,盡管很輕,但逃不過藺懷生的耳朵。藺懷生睜眼,正見隋凜起身。 隋凜步伐輕但動作很快,完全沒有驚動靠在神像邊的趙游,而他手指已經(jīng)觸碰到了木箱的蓋面。這時再碰神像,目的顯而易見,披帛飛去,纏著隋凜腰身,把他拖了過來。 事情敗露,隋凜在藺懷生面前抿著嘴。藺懷生注意到隋凜右手竟然還握著一把小刀。 你要干什么。 藺懷生聲音不大,不打算把眾人吵醒。當然,他也不打算隱瞞,實際上真有多少人聽到,不在他的考慮范圍內(nèi)。 隋凜表情怔怔,他的目光甚至還有些游移,情不自禁去看差一點得手的木箱。他就像一個不由自主的傀儡,遲遲才反應過來菩薩的話,才囁喏道:菩薩,我知道一個辦法 能夠讓神像恢復。 燭火明滅,他的目光也明滅不定,將熄未熄,有著一種奇異的希冀。 他用幾乎是氣聲的音量和藺懷生吐露最瘋狂的話語。 本來該重新熔鑄,但現(xiàn)在沒有金子,挖不到,也換不到了不過,只要信徒把自己的rou割下來貼到神像受損的地方,神像就會復原了。我想先看看,神像受了多重的傷 藺懷生的腦海里瞬間蹦出歪門邪道四個字,而極致的虔誠有時與瘋狂就差臨門一腳。隋凜說著說著,聲音依然如保密一般小,但神情卻很興奮激動,直到被藺懷生用披帛抽醒。 隋凜,你究竟在意的是菩薩像,還是我本身。 隋凜深受其害而不知,藺懷生便故意用這樣的言語刺激他。 隋凜果然清醒過來,刻入骨髓般地回答:你。 然后,他也發(fā)覺自己剛才的魔怔,也不請求菩薩給他松綁,自己無地自容地垂下頭。 但藺懷生卻要刨根問底。 隋凜,你一直都很在意神像,當初我也看到你和汪旸有爭執(zhí)甚至動了手。即便神像蠱惑人心,可它現(xiàn)在污損,已經(jīng)完全沒用,你為什么還念念不忘? 隋凜被他問,臉上有了相應的迷惘。 可那是菩薩你的神像 虔徒也不明白,為什么菩薩能夠干脆地放棄。他遲疑地望向藺懷生,輕道。 因為您想要,所以想為您找來。 藺懷生臉色一正,追問道。 什么意思。 我看到了汪老頭死的那晚,他倒在血泊里,有棕褐色像觸須一樣的東西不斷試圖靠近神像,我想到泥巴,以為是您 藺懷生把所有人喊了起來。 河神從始至終聽了始末,藺懷生便向汪旸、趙游與李清明復述了隋凜的說辭,包括對他不利的部分。 但似乎沒有人懷疑菩薩。 得知自己父親死亡的部分真相,汪旸表情很冷:所以那天晚上你一樣想偷神像,就翻進我家躲在一旁偷看。 面對汪旸的指責,隋凜卻毫無羞愧,他只道:我進去的時候,人已經(jīng)死了。 言下之意,他不救人,又有什么錯。 汪旸說:期間,你就始終在那看著,你所謂的那個棕褐色的觸須它一次都沒有得手? 沒有。 甚至當時以為是菩薩的隋凜在目擊死亡現(xiàn)場的驚愕后,他還想要上前幫菩薩??僧斔鍎C再看里頭,什么觸須、什么汪老頭統(tǒng)統(tǒng)不見,只有一個沾了血詭譎的神像與他對視,再之后隋凜就被攝住了,醒來時發(fā)現(xiàn)已回到了自己家中。 李清明說道:大家當時決定在汪家開個會,商議神像之后怎么熔鑄,但去敲汪家門時卻怎么也沒有人應。最開始,有人說汪叔見財起意帶著神像跑了,直到我們在村外發(fā)現(xiàn)他被拋尸后的尸體。 眾人把村子里外翻了個底朝天,可沒有找到神像。等到你回來后,因為汪叔的死和大家爭執(zhí)不下,提到神像時,你執(zhí)意要得到你父親遇害的真相才肯透露神像消息,我們才知道神像依然還在汪家。 趙游呢喃:深棕色的觸須,聽起來好像什么東西 到底是什么 趙游一副鉆進牛角尖的樣子,但他又信誓旦旦:我總覺得前不久就見過。 趙游總會給人出乎意料的驚喜,也許副本一開始提示只能相信外鄉(xiāng)人趙游,并不是因為其他所有人都詭計多端,而是因為趙游本身的特殊。藺懷生此刻也愿意相信趙游的直覺,甚至他覺得自己的想法最后恐怕和趙游不謀而合。 藺懷生出聲控場。 如果和觸須一般,恐怕是神魂,我與河神都有。說著,藺懷生帶著河神的神魂在其余四人面前展露,金銀交錯的光耀,既證明對方的身份指向,也為洗脫了兩位神明的嫌疑。 隋凜一眼認出:就是這樣的東西。 同時,信徒不動聲色地伸手碰了碰身邊的菩薩神魂的分支。漫天飛舞的觸須常人覺得恐怖,但虔徒卻完全沒有抵觸,甚至一眼認出哪個是菩薩,然后傾注愛,愛到極致,甚至自圓其說這樣的神魂可愛。他好想偷一根啊藏在自己懷里,每到夜里再偷偷拿出來愛不釋手地把玩金色神魂橫伸來勾跑了被隋凜握住的銀色神魂分支。虔徒神情頓時陰郁。 藺懷生渾不知還有兩人刀光劍影。 他沉聲說道。 那么我們恐怕要接受一個事實這里有第三位神明。 這位神,同樣想要神像。他不一定在這間菩薩廟,但就在這座大山中。 藺懷生道:走吧。 趙游問:去哪? 出去。 到大山里。大山是他的主場,自然而然會碰面交手。藺懷生露出一個笑容,我們也本來要出去的,不是么?一語雙關(guān)。 敲定打算,幾人都不拖沓。 這一次沒有人留守廟中,河神的情況不再適合和藺懷生分開領(lǐng)隊,而留下幾個普通人,和對方正碰上,也無異于以卵擊石。于是六人一同出發(fā)。 只是出發(fā)前,神明需要進貢。 大戰(zhàn)在即,神明需要更多的力量充實自己,于是唇舌勾纏,水澤、氣息、愛欲,無論什么,無論誰,菩薩都要。 第69章 泥菩薩(21) 事畢之后,菩薩整頓衣裳。 情難自禁便有很多時候克制不住,幾個人舉止難免急切粗魯。他們參與了這個荒唐的過程,接受了共同侍奉菩薩,此刻結(jié)束了,大腦皮層卻依然意猶未盡地回味。 神明不容褻瀆,可菩薩與他們廝混,漸漸變得像人。哪怕永遠不可能在菩薩身上留下印記,但菩薩的唇會被他們吻紅。青梅裂汁,沉底釀酒,酸酸澀澀中有帶著一股醇香,菩薩不在神壇,在小巷。 他們不再嫉妒與憤怒,或者說通通藏得很好,維持著詭異的平衡。 起碼現(xiàn)在菩薩只屬于他們幾個人。 他們可以在日久天長中各憑本事,但現(xiàn)在不能讓藺懷生警惕而逃。 趙游因為沒參與,這時候反而好像得了一點嘉獎和彌補,能在菩薩最近的身旁。他看到菩薩的長發(fā),不知道什么時候被什么人弄散亂,髻簪丟到哪里還要滿地再找。趙游低頭一看,原來滾在他的腳邊。 他撿起來,拍拍菩薩肩膀,等藺懷生回頭看他,又假裝正直,不知菩薩有春光,把東西遞給他。 您的簪子掉了。 藺懷生看了他兩眼,道謝,接過。恰好經(jīng)歷上一個副本,藺懷生久而久之也學會一手挽發(fā)的本事。 趙游心里涌上微妙的可惜。 現(xiàn)在誰還留著長發(fā)呢,沒人了,所以所有的男人在這時都無處獻殷勤。再小的地方都讓人動心,再小的地方都讓人挫敗,這是菩薩他的本事。而菩薩法力無邊,本也不必親自動手,但菩薩做了,就從菩薩變成新娘。 長發(fā),長發(fā)趙游恍惚又恍然大悟,他大叫道。 頭發(fā)! 他的音量吸引了眾人目光,趙游兀自沉浸在發(fā)現(xiàn)秘密的驚喜心緒中, 所謂棕褐色的觸須,像不像一個巨人的頭發(fā)? 盤古開天,力竭而亡。盤古死以后,他的眼睛變成日月,聲息則為風云雷雨,軀干是山川,血液是江河,毛發(fā)便是草木趙游環(huán)視眾人,這只是一個神話傳說,但和我們現(xiàn)在的情況不是詭異地相符嗎?也許就有一個如盤古一樣的巨人,而棕色觸須是他的長發(fā)。巨人,就是神明。 幾人相互對視,趙游的想法雖然無厘頭,但無形中的確給他們拓寬了思路。 河神站直身體,他感嘆道。 如果是,那可真是十分恐怖的神明了。 其余幾人不說話,但心中有相同的隱憂。 河神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他朝藺懷生伸手,像是牽引,像是加冕,即便他們就要面對一個巨人般的神明,他也毫不動搖地與藺懷生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