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厭卻沒吭聲。

    宋以星：聽見沒??？

    翟厭：聽見了。

    宋以星：那你就這個(gè)反應(yīng)？

    翟厭抿著唇道：不敢信。

    宋以星心底一軟，靜靜地把翟厭看著。

    翟厭話少，詞不達(dá)意是經(jīng)常的事，宋以星也誤會(huì)過他。但此時(shí)宋以星能明白翟厭，與其說翟厭是不敢信，倒不如說翟厭是不敢嘗試，萬一有什么意外呢，萬一宋以星承不住呢？

    所以最安穩(wěn)的辦法就是不信也不試。

    宋以星嘆息一聲，道：功德你沒扔吧？

    翟厭：沒有扔。

    把雙子劍扔了，都不會(huì)扔這個(gè)。

    宋以星松口氣：咱們現(xiàn)在就帶著功德去找祖師爺，你見過祖師爺后心里就有答案了。

    翟厭想了想：好，他在哪？

    宋以星道：先不著急，你先把雙子劍收回去。

    翟厭：雙子劍？

    宋以星：就是這個(gè)你給我的古劍。怕翟厭誤會(huì)，宋以星緊接著解釋道：不是拒絕你，只是翟厭，雙子劍在我這里不安

    好。

    話音一落，古劍消失，蹭著宋以星指頭的魂魄也一并消失了。

    宋以星愣了愣：話還沒說完呢，你怎么收得這么快！

    翟厭：嗯。

    你嗯什么？宋以星上下打量著翟厭，爾后試探道：翟厭你不會(huì)是吃醋了吧？

    翟厭沉默不語。

    宋以星好笑道：你怎么連自己的醋都要吃！

    這幾日的委屈和郁結(jié)終于是散去了，宋以星聲音也輕快了起來：翟厭，在這等著。

    說完走到病房門前，拉開門對(duì)等候在外面的陸仟和兩位師叔道：師父，二位師叔，儀式成了。

    陸仟趕緊問：功德呢！

    宋以星點(diǎn)頭：功德也在他身上。

    陸仟一拍大腿：行，這就去找祖師爺！說著要給俞子明打電話，讓俞子明安排送他們幾個(gè)回抱陽道觀。

    宋以星道：這次不用麻煩俞子明了，翟厭能送我們回去，比火箭還快。

    第54章

    抱陽道觀。

    陸仟抬頭就看見自家的招牌, 不由得嚯了一聲道：這他媽要省多少路費(fèi)！

    說完這句卻又沉默下來，他養(yǎng)的那只小鬼理解人話都難，而有的鬼卻能帶著他們一躍翻過千里，所以才有想走捷徑的無名。

    大師叔上前一步, 站在門前與守觀門的青龍白虎神交流。每家每戶皆可請門神坐鎮(zhèn), 道觀自然也有門神, 青龍白虎神便是道觀山門的兩位守護(hù)者，有二神在此，一般陰物不敢靠近。

    宋以星便去瞧翟厭, 怕翟厭被二神傷到。

    見翟厭并沒有不適這才放了心，向他介紹：我五歲的時(shí)候就在抱陽道觀了。

    翟厭想了想道：這是你的家。

    宋以星笑道：也可以這么說吧。

    都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陸仟也算得上宋以星老子了。

    大師叔和青龍白虎二神交流完畢, 轉(zhuǎn)身對(duì)他們道：走吧。

    宋以星：這么快？

    青龍白虎二神不似其他神，他們是獸化神，交流起來會(huì)比較費(fèi)勁, 所以宋以星請神時(shí)如非必要不會(huì)請青龍白虎這二位神。

    他本以為會(huì)磨一會(huì)兒的。

    二師叔道：不稀奇，怕是祖師爺已經(jīng)和二神溝通過了。

    于是幾人入道觀，宋以星拉了一把翟厭, 也跟著走進(jìn)了道觀內(nèi)。

    抱陽道觀這些年發(fā)展那可是太好了, 不僅從一個(gè)小破觀一躍成為澄海市最大的道觀，甚至放眼全國也排上了號(hào)。

    這會(huì)兒道觀中香客挺多, 皆是衣冠嚴(yán)整。他們將隨身物品放妥后先去凈手，洗去污穢后才去請香, 而燃香之前, 還要先點(diǎn)蠟。①

    道觀中有小道士在蠟燭燃起時(shí)便開口道：齋主虔誠點(diǎn)獻(xiàn)，集福迎詳！集福迎詳?、?。

    宋以星在和幾位師叔討論功德，一回頭發(fā)現(xiàn)翟厭掉出了老遠(yuǎn)。道觀之中禁高聲喧嘩, 他便掉頭回去問：在看什么？

    翟厭道：看他們。

    翟厭其實(shí)不知什么祖師爺，在他眼中，祖師爺不過是死了很早的人，和他一樣。不過祖師爺成了仙，他成了厲鬼。

    他對(duì)祖師爺提說的化煞并不抱以太多期待，只是宋以星讓他來看看，他便認(rèn)真看。

    翟厭看得很認(rèn)真，除此之外還有一個(gè)原因，這里是宋以星的家。

    或許約等于也是他的家。

    宋以星重新牽起翟厭，道：抱陽道觀大著呢，先把正事處理了，待會(huì)兒我陪你轉(zhuǎn)轉(zhuǎn)。

    翟厭：好。

    幾個(gè)人走過回環(huán)往復(fù)的長廊，宋以星帶著翟厭到了道士們起居的后院，后院最里的房間就供著老祖天師之像。

    陸仟推開門，宋以星往里一瞧，頓了頓道：怎么香還掉在地上呢？

    上一回宋以星跪祖師爺，祖師爺斷了他兩根香，此時(shí)地上就是當(dāng)時(shí)的兩根香。

    陸仟道：祖師爺不讓收拾。

    宋以星想了想，讓翟厭在原地站著別亂跑，隨后跨進(jìn)屋內(nèi)要去拾香。但他手一碰斷香，香便往前一溜。

    宋以星再碰，再溜。

    宋以星便站直身子，看著祖師爺之像道：祖師爺，您還慪氣呢？

    話音落下，畫像前香爐的那根香也掉了出來。

    宋以星無奈，心里對(duì)祖師爺?shù)溃耗峡蓜e慪氣了，翟厭看著呢，給我一點(diǎn)面子成嗎？

    祖師爺沒理會(huì)。

    宋以星又要去拾香，陸仟上前攔了他，道：還看不出來嗎？祖師爺不讓我碰，不讓你碰，其他人更是碰不得，那他老人家要誰碰？

    宋以星頓了頓，答案呼之欲出翟厭。

    陸仟道：你給他說。

    宋以星：好。

    宋以星走到翟厭身邊，翟厭，祖師爺讓你撿香，你愿意嗎？

    翟厭點(diǎn)頭，他沒什么不愿意的，這里是宋以星的家，這里的神仙也是宋以星的家人。

    翟厭正要去，宋以星拉了拉他的衣角。

    等翟厭回頭看他時(shí)，宋以星小聲給他叮囑規(guī)矩：不可直視祖師爺畫像。

    翟厭：好。

    宋以星松開了他。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翟厭的身上，宋以星更是緊張，緊張到手心里都捏出了汗。

    翟厭一跨進(jìn)門，房間門就合上了，把外邊的目光全都隔絕開來。

    他看了看緊閉的門，然后要去撿斷香，手指剛觸碰到香時(shí)，屋內(nèi)氣流陡然涌動(dòng)起來。

    像是數(shù)條溪流在空氣里流淌，翟厭朝著涌動(dòng)中心看去，只見空氣越流越快，越來越湍急。

    眾多氣流分支有條不紊地匯合，慢慢地沖刷出一個(gè)畫面：

    祖師爺在上，后輩宋以星特來請罪。

    氣流倒映出的畫面中，宋以星將三支香插/入香爐，跪在地上：三罪在身不敢求您庇佑。

    然后聲音和畫面都停在了這里。

    翟厭想了想，拾起了地上第一根斷香。

    畫面便重新播放起來：

    宋以星移開蒲團(tuán)，跪在地上。畫面中，翟厭只看能看見宋以星的背影，那么瘦，卻跪得筆直，聲音也是堅(jiān)定不移。

    入了道門卻想用身上這點(diǎn)道行護(hù)著陰物，這是第四罪，祖師爺，我認(rèn)罪，也愿意將功補(bǔ)過。只是第四罪，讓我和他一起擔(dān)著吧，逆天而行什么懲罰我都接受。

    喀嚓，很細(xì)微的一聲。

    翟厭喉結(jié)滾了滾，手掌捏成了拳，掌中的斷香再一次折斷，有一頭掉在了地上，落在畫面中宋以星跪著的位置。

    畫面再次停下，翟厭伸手去摸畫面中宋以星的背影，手?jǐn)噭?dòng)了氣流，他摸了個(gè)空。

    身上有微末的煞氣溢出，不同于他生氣時(shí)遮天蔽月的煞。

    翟厭收回手，氣流幾經(jīng)波動(dòng)后恢復(fù)了定格著的畫面。

    他走到第二根斷香前，拾起。

    給您添堵了。

    翟厭靜靜地看著畫面，畫面之中，宋以星偏了偏腦袋。

    人鬼殊途，陰陽兩隔，我也知道大逆不道，但再怎么也好過三年，我想盡我所能度化他，他所犯過的罪孽我愿意替他承擔(dān)。

    翟厭垂眸，屋里的煞氣濃烈了許多。繼而翟厭抬頭要去看祖師爺之像，然，一道金光劈來，屋內(nèi)頓時(shí)騰起黑色煙霧。

    金光劈在翟厭肩胛上，衣服和身體劈出一條猙獰的傷痕，煞氣四溢。

    翟厭沒有躲，但他偏要抬頭，又是一道金光劈來。

    翟厭還是沒有躲避的意思，這一道金光劈在他臉上，他面上即刻出現(xiàn)一條猶如灼燒的傷痕，他眼也沒眨一下，在緊接著的數(shù)道金光下，盯上了祖師爺之像，沉沉開口：不要他承擔(dān)。

    話落，金光止。

    屋里恢復(fù)了靜謐。

    只有外邊聽到動(dòng)靜的宋以星，沒忍住的擔(dān)憂呼喚：翟厭？

    翟厭撤回眼，撿起方才從香爐掉落的第三支香。

    畫面再現(xiàn)：

    我知道我讓您和師父師叔們失望了，請您收回偃骨，仙譜上除去我的姓名。

    畫面中的宋以星仍舊跪得筆直。

    吱吖一聲，緊閉的房間門開了，顯露出想敲門又不敢敲門的宋以星。

    宋以星朝里看了一眼，屋里的畫面已經(jīng)散開，就似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了去無痕。他只看見了被祖師爺揍得傷痕累累的翟厭，翟厭手里還抓著香。

    知道您老人家生氣呢，可您打得也太狠了。宋以星心疼得不得了，祖師爺讓翟厭撿香，他就大致猜到祖師爺要做什么。

    陸仟也知道，看見翟厭那副可憐模樣，他也有些不忍，想了想勸宋以星道：還活著就成。

    宋以星招手讓翟厭從屋內(nèi)出來：翟厭。

    翟厭沒動(dòng)，抬眸看著宋以星。

    都知道啦？宋以星嘆氣，開口道：知道我對(duì)你好，那你就聽話，快出來，別在這膈應(yīng)祖師爺了，待會(huì)兒他老人家又要揍你了。

    被揍傻了嗎？宋以星無奈地跨進(jìn)門，把翟厭從屋里帶出來，又道：功德給我。

    翟厭把功德拿出來交給宋以星，宋以星又交給了陸仟。

    翟厭在房間撿香的時(shí)候，宋以星和陸仟就商量著，讓陸仟去請示祖師爺，免得祖師爺看自己一肚子火。

    陸仟和二師叔便進(jìn)屋去請示祖師爺了。

    宋以星伸手心疼地摸了摸翟厭的臉：嘖

    翟厭道：不疼。

    宋以星道：疼不疼的不重要，這不是都?xì)萘寺铮?/br>
    小星。翟厭艱難道：可以愈合。

    宋以星正要說什么，翟厭抓住了他的手腕，直勾勾地看著他：不要替我承擔(dān)，我做了很多

    很多什么？

    宋以星問：壞事嗎？

    話題霎時(shí)沉重起來，壓得宋以星有些喘不過氣，他把帶翟厭帶到木棉樹下的石桌前坐下。

    今天天氣不錯(cuò)，晴朗且萬里無云。

    宋以星開口道：我知道你是被cao控的。

    翟厭有一刻的默然，隨后道：殺了無名后，也做了很多。

    宋以星：偷雞摸狗，搶孩子的糖葫蘆，以惡除惡，以暴制暴，這些我都知道。當(dāng)然，我不是給你開脫，圣人訓(xùn)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做了就是做了，我只問你，你知道錯(cuò)了嗎？

    翟厭：知道了。

    宋以星瞧著他：真知道？

    這么一問，把翟厭給問不自信了。

    見翟厭沉默下來，宋以星站起身，道：翟厭，跟我來。

    穿過道觀后院，宋以星把翟厭帶到了觀前一處洗手池前，他手放在水龍頭上，道：手伸來。

    翟厭不知道宋以星讓他做什么，但還是伸手。

    宋以星擰開水龍頭，清水嘩嘩沖在翟厭手上，宋以星念道：去穢成凈，一塵不染，獲福無邊，禮敬神明！

    周遭也在焚香前凈手的香客們聽著宋以星話，又多搓了幾遍手。

    宋以星看著翟厭：洗好了嗎？

    翟厭看了看旁人，旁人洗了第三遍手了，他也洗了三遍，隨后道：好了。

    宋以星擰上水龍頭，又帶著翟厭去請香。

    焚香的人很多，宋以星帶著翟厭規(guī)規(guī)矩矩地排隊(duì)，不一會(huì)兒就輪到了他們。

    翟厭要去點(diǎn)香，宋以星拿了一只蠟燭出來，道：先燃蠟燭。

    翟厭跟著做了，蠟燭燃起來后，一旁的小道士正要喊，宋以星拍拍小道士的肩膀，道：我來。

    道觀里的小道士都是認(rèn)識(shí)宋以星的，宋以星既然這么說了，就等著宋以星喊福。

    宋以星問翟厭：知道燃香前先點(diǎn)蠟燭是為什么嗎？

    翟厭搖頭，他連為什么要給神仙上香都不知道。

    旁邊的香客好奇地問：為什么啊？

    雖然知道這個(gè)流程，但他們并不知道原因。

    其意為銀燈影皎光，上映穹蒼，輝煌照耀吐銀虹！宋以星看了眼翟厭，繼而正色道：齋主虔誠來點(diǎn)獻(xiàn)，集福迎詳！集福迎詳！③

    宋以星沒著道袍，周遭的人好奇來看，有人問喊福的小道士，這人誰??？

    小道士便驕傲道：星陳山人是也！

    驕傲完了又怕太多香客找宋以星請符，連忙道：可莫打擾道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