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頭，看著高高如山一般的父親。

    父親比四哥高。

    要是讓他對四哥說一句“李明堯，你好矮啊”，四哥會有什么反應(yīng)？

    她想象那個畫面，忍不住彎唇一笑。

    門口有小廝稟報：“二老爺，李各回來了?！?/br>
    第二章 回府

    李各低頭看著自己皺巴巴灰撲撲的衣服，再掃視著旁邊三個人，最后目光停留在男子挺直的身體和耀眼的臉上。

    他腦子里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這位薛兄弟，是李家的人，而他們，是投奔李府的破落戶。

    朱紅色的柱子支撐著高高的門梁，厚重的黑木大門上，鑲了金色的門環(huán)。

    高處是一方材質(zhì)上層的匾額，上面“李府”兩個大字平添了幾分威嚴(yán)雄偉。

    門童并沒有認(rèn)出他們的身份，說自己要進去稟告。

    才過了一月，自己的長相就已經(jīng)有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到讓人認(rèn)不出的地步了嗎？

    李各有些無奈。

    薛衍對李各等人拱手道：“薛某先走一步了?！?/br>
    李各匆忙拉著他袖子，見他俊俏的臉上神色淡然，又不由得把手收回來。

    他假意搓了搓手：“薛兄弟，你在光州可有落腳之處？”沒等他回答，又說，“你若不嫌棄，我家在城西胡同口”

    “李大哥?！毖ρ軘[擺手，“薛某就不叨擾了，告辭?！?/br>
    原本灰頭土臉的余五因著回府，特意在城外一條小溪里狠狠地抹了一把臉，此時面上干凈的他對著薛衍的背影喊道：“薛兄弟，我還欠了你的錢沒還呢，你告訴我去哪找你，我好還錢啊?！?/br>
    對了，還有錢的事。

    回去的路上，他們吃的用的，都是這位薛兄弟出的錢。

    李各幾步追上了他：“薛兄弟，你且說個地方，過兩日我們把錢還你?！彼麛傞_手，“我們總不能白吃白喝你的還不給錢吧，你如果不同意，我就不讓你走了?！?/br>
    薛衍靜默片刻，道：“兩日后，未時三刻，我會去閱來樓?！?/br>
    說完他抬步離開。

    “閱來樓”李各喃喃自語，“閱來樓的名聲那么大了嗎，連沒來過光州的薛兄弟都知道啊?！?/br>
    后面有小廝迎了過來沖他們喊道：“李各，老爺讓你進去呢！”

    李各忙回頭，跟著小廝進了府里，其他幾個人則被允許回了自己的住處。

    報告的事情，只需一人即可。

    穿過一條彎彎曲曲的長廊，經(jīng)過了一個大大的拱門，李各來到了一處古樸的院落。

    這是二老爺?shù)脑鹤?，他一月前有幸來過一次。

    平日里，他是沒有資格進這里的，若是上頭有吩咐，都是由李管家或者紀(jì)管家傳達下來的。

    進了屋，他看見上首坐著的李至淮，立馬恭敬施禮：“二老爺?！?/br>
    李至淮擺了擺手，示意小廝退下。

    他站起身，走到李各跟前，沒先問什么情況，只是笑著說：“李各，你這胡子，倒也別致。”

    李各一聽，摸摸自己逐漸濃密的絡(luò)腮胡，干干地笑著不知道要說什么。

    別致是個什么意思？他不懂。

    李至淮負(fù)著手，站立在堂前：“這次去益州，可有遇著什么事？”

    李各將他們遇暴雨，給二老爺好友送禮，遇山匪的事情通通說了個遍，邊說邊擦著汗表明他們有多危險。

    “那雨落了兩日，一些莊稼都被淹了，路邊的木屋都顯些塌陷”

    “還有個小孩被水沖到了河對面，被一個壯漢撿了回來”

    “那左老爺說下回來光州找二老爺您呢”

    他發(fā)現(xiàn)二老爺不厭其煩地聽著他絮絮叨叨地說話，好像是在聽什么有趣的故事一樣，便繼續(xù)說道：“回城遇上那些山匪，可兇了！拿著刀要來砍人”

    李各又見二老爺露出了一絲笑意，不由腹測：二老爺喜歡聽打打殺殺的故事啊，還以為他這么個讀書人不喜歡呢。

    “那薛兄弟從天而降，一招就把那山匪頭領(lǐng)打得落花流水”

    “那人這么英勇嗎？一招就打敗了山匪？”李至淮表現(xiàn)出極大的興趣，眸光都明亮了些，“他是不是很厲害?。俊?/br>
    “厲害啊，可厲害了?！崩罡鞑挥勺灾鞯馗胶?。

    “那他現(xiàn)在在哪？”

    李各愣怔片刻，搖搖頭說道：“小的不知。”見二老爺臉上有些失望，忙解釋，“二老爺，小的雖現(xiàn)在不知，但兩日后會去閱來樓和那位薛兄弟見面，若是二老爺想見見此人，我便帶他過來?！?/br>
    “不用了?！崩钪粱磾[手。

    李各還沒來得及壓下心里的不解，就聽見二老爺說：“正好后日我要去閱來樓一趟，我和你一同去見見?！?/br>
    “他救了你們，也等同于救了我，畢竟是我派你們?nèi)サ?，你們是我府上的人，所以我要向他道謝?！?/br>
    還能這樣理解嗎？

    李各點頭：“是，二老爺。”

    他心里涌現(xiàn)了一股nongnong的感動。

    二老爺對他這么好，以后，他一定要對二老爺忠心耿耿，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辭。

    李明韞在父親的書房里翻著書架上高高堆起的書卷。

    父親對書很愛護，這些書卷紙張，每日都會有人打掃，免得積灰。

    她端了把椅子站上去，伸手去夠最上面一層包著外皮的舊書卷。

    好不容易將書移了出來，她穩(wěn)穩(wěn)接住，踩著椅子下來。

    把上面的灰抹干凈，她抱著書卷偷偷摸摸地離開書房。

    父親從不讓別人私自進他書房，除了母親和她，別人家都是把男孩子當(dāng)寶貝，在父親這里，女孩子才是心中寶。

    二哥當(dāng)年打碎了他珍貴的硯臺，哄著她當(dāng)了墊背的，沒有挨訓(xùn)，七弟吵著要她手上的琉璃燈籠，也被訓(xùn)斥。

    他們都羨慕的要命，還曾說過要是自己是女孩子就好了。

    這是女孩子才有的待遇。

    她跑步跑得飛快，竄到一個角門消失在綠綠的枝葉叢中。

    “四哥！”李明韞扔了一本書過去，想把正在擺弄自己衣裳的李明堯打暈，“接著！”

    李明堯一步上前接過了拋來的書卷，還轉(zhuǎn)了個張揚無比的圈。

    他拿在手里隨意翻翻書卷，笑道：“你還真行啊，明韞，二伯的藏書都給我拿到了?！?/br>
    李明堯是李明韞四叔李至淳的大兒子，家中排行第四。

    這次榆樹書院考核，他已經(jīng)被他父親下了死命令：沒過的話就跟著他舅舅去軍中，不然文不成武不就的，成何體統(tǒng)。

    “那是自然?！崩蠲黜y說道，“四哥，這次你定然要好好學(xué)，別等著四叔來訓(xùn)斥你啊。”

    “我才不會被罵。”李明堯撇撇嘴，繼續(xù)翻書。

    李明韞看著他逐漸專注的眉眼，忍不住笑了。

    看來這次四哥是真的花了功夫的。

    她就在心里保佑四哥能過吧。

    第三章 爭執(zhí)

    李明堯翻看了書卷一刻鐘后，便離府回了榆樹書院。

    李明韞則帶著秋晴來到李府西側(cè)一處空闊的院落。

    院落里種了幾處樹木，郁郁蔥蔥的葉子搭在泛著銀光的瓦礫上，下面是一棟灰色墻壁的屋子。

    這是李府專門劃出來用于李府的小姐讀書用的。

    光州有男子學(xué)堂，卻沒有女子學(xué)堂，富家小姐們多半是在自己家念書的，

    府里請了個古板的教書先生宋夫子，吟詩誦詞時搖晃著腦袋，讓人聽了只想睡覺。

    她跨過門檻，走進了中間的一間大屋子。

    里面已經(jīng)來了兩個女子，是李府的四小姐和五小姐。

    四小姐李明佳和五小姐李明依是李府三老爺?shù)呐畠?，一對長相清秀的雙胞胎，比李明韞小一歲，一個性子急，一個性子緩。

    “李明韞！”李明佳揚高了頭看著她，頭上那朵粉色的珠花被她搖晃得一閃一閃。

    她得意自滿地扶了扶發(fā)髻：“好看嗎？我表姐托人給我送來的。”

    這大概是李明佳唯一值得驕傲的地方。

    因為李明韞沒有表姐，也沒有表哥，甚至連外祖母外祖父都沒有。

    十多年前，他們死在了閩州，死于暴亂。

    李明韞從沒見過他們，知道是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她也不會強行地想要擁有。

    “好看啊?！彼c頭說道。

    “敷衍！”李明佳哼的一聲，“你心里明明不是這樣想的！”

    “四姐?！币慌缘睦蠲饕罁u了搖她的胳膊，讓她別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