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開?！彼穆曇艉茌p，目光中卻露出殺出不容被拒絕的鋒芒。

    阿北從沒在一個女人的眼中見過這樣堅定狠戾的目光，像是一片極薄的刀刃壓在動脈上，他呼吸一滯，手垂下來。

    溫嘉向窗邊走過去。

    “文文?！彼p聲說。

    黃文文渙散的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她的嘴角好像笑了一下，但也就是那么一下。然后，她就在溫嘉眼前，向后仰下去。

    她的姿態(tài)優(yōu)美，手臂水平舉起，直直地指向前方，身體在空中劃出一個優(yōu)美的弧線，投入天空，墜落地面。

    觀音碎身的姿態(tài)。

    這一切發(fā)生的太突然，溫嘉甚至沒有來得及反應(yīng)過來，直到黃文文的身體變成一個黑色的點，溫嘉顫抖的身體喚醒了她的思維，她這才發(fā)瘋一樣推開阿北跑向電梯口。

    電梯要等，她從樓梯跑下去，十八層的距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腿腳發(fā)軟。

    圍觀的人群已經(jīng)把現(xiàn)場團(tuán)團(tuán)圍住，因為這里本身就是醫(yī)院的住院樓，所以很快來了抬著擔(dān)架的醫(yī)生。

    溫嘉撥開人群沖進(jìn)去，紅黑的鮮血從她的后腦彌散開來，還帶著溫度。她的雙眼圓睜，嘴巴微張，腦袋歪向一邊，正是溫嘉所站的方向。那一瞬間，冒上溫嘉腦袋的唯一一個想法就是——她一定還有話沒有和我說完。

    血腥味鐵銹一樣地沖鼻，叁個醫(yī)生跑著過來，站在她扭曲的身體前，一個人蹲下將手指放在她的鼻息下，回頭沖另外兩個搖搖頭，又指了指她的下腹部。

    順著他的手指溫嘉才發(fā)現(xiàn)，黃文文受創(chuàng)最嚴(yán)重的地方不是頭部，而是被一塊尖利的玻璃插穿的下腹。

    圍觀的人中有人也是剛發(fā)現(xiàn)，神情不忍地扭過頭去。

    溫嘉站在原地，死死地盯著黃文文的雙眼，她想從中讀出她未說完的話，可那雙眼睛已失去生氣，那雙曾經(jīng)靈動的雙眼，早已失去生氣。溫嘉在想，如果她早一點來，事情是不是會不一樣。

    不知什么時候，陳易已經(jīng)站在她的身后，他冰涼的手掌輕輕覆蓋在她的雙眼上。

    溫嘉被他擁進(jìn)懷中，熟悉的印度楝地香味緩緩從他的胸膛渡入她的鼻腔，將她和周遭的嘈雜和血腥味隔絕開來。當(dāng)黑暗代替暗紅色的一瞬間，眼淚從眼眶流下來。

    那天晚上，她夜半驚醒，隔著玻璃看到陳易背對她站在陽臺上，指間燃著一根煙，月光灑在他身上，像是鍍銀的薄衫。

    他回頭，看見溫嘉圓睜雙眼看向自己，熄了煙走進(jìn)來，帶進(jìn)來一身涼氣。

    “睡不著？”

    溫嘉搖搖頭，把被子裹緊了一些，習(xí)慣性地摸了摸胸前的玉牌，卻被扎了手，她把它從胸前拿出來一看，玉觀音的左下角竟然不知何時斷了一角，留下鋒利的邊緣。

    陳易看了皺眉，“劃手了嗎？”

    “沒?！睖丶乌s緊把玉牌塞回胸前，生怕被陳易拿去一樣。

    他嘖了一聲，“碎了的菩薩還有用嗎？”

    菩薩碎身是舍命渡世人，保佑過的她的，但溫嘉沒說，她只說：“我到時候找人磨一磨就好了。”

    陳易不屑地說：“你一個大學(xué)生，還是學(xué)數(shù)學(xué)的，怎么這么迷信？”

    “頭頂叁尺有神明，觀音自會保佑的。”

    陳易笑起來，當(dāng)然只是在笑她癡。他從睡褲口袋里摸出一盒煙，抽了一根出來，手又伸進(jìn)褲子里，拍了兩下，空手抽出來，沒找到火。整個臥室唯一有火的地方只有點在溫嘉床頭的蓮花座燭臺。

    火光在片片蓮葉的包裹下滋滋搖曳，橙紅的色光芒投射在蓮花底座上，把原本透明偏粉的蓮花也染成了血色紅蓮。

    陳易含著煙嘴，湊到燭臺旁邊?；鸸馓蝮轮鵁燁^，尼古丁燃燒的煙草味迅速沖了出來，陳易深吸一口，吐出層層煙圈。

    隔著厚重的煙霧，陳易的臉也變得朦朧起來。

    “這是從寺里請來的?！?/br>
    正準(zhǔn)備起身的陳易挑眉看她一眼，這是他們一起去寺里請回來的。那天他陪她去了寺廟，站在大殿前等她。里面僧人念經(jīng)吵得他惱人嗡嗡疼，等溫嘉出來的時候，手里就拿著這么個東西。

    “蓮花有佛性的?！彼终f。

    這回他明白她的意思了，將煙背在身后，低頭咬著她的嘴唇落下一個吻說：“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信神佛。”

    “陳易，你曾經(jīng)求過菩薩什么嗎？”

    陳易的半個身子已經(jīng)跨過陽臺門，在聽到這句話后腳步頓住，月光重新灑在他身上，他的聲音很涼，像這銀白的月光，他說：“沒有?！?/br>
    溫嘉回到學(xué)校之后，仍然住在以前的宿舍，黃文文的東西已經(jīng)被她家人搬走了。同樓層的同班同學(xué)看到她都很驚訝她仍然住進(jìn)那個宿舍。這個學(xué)期還沒有結(jié)束，也沒有新人搬進(jìn)來，她一個人住在里面，倒也從來沒有感覺過害怕，只是第一次對安靜的空氣產(chǎn)生了厭惡。

    她始終沒有想明白的一個問題是：黃文文那天到底為什么會到月華樓？

    無論是從地理位置，外觀還是性質(zhì)上來說，這都不像是一個黃文文會主動去的地方?？伤统霈F(xiàn)在了那里，還遭受了殘忍的折磨。付紹文是第一個冒出她的腦海的人，難道是付紹文騙他去的？又或者說是陳楠選中了黃文文？可陳楠又怎么會認(rèn)識黃文文？無論是哪種情況，黃文文都是在月華樓出事的，這讓溫嘉總覺得這件事和自己有關(guān)。

    但溫嘉轉(zhuǎn)念一想，這件事情中還有一個人沒有被想到，那就是黃文文的男朋友，李成華。

    可溫嘉對李成華的了解僅僅來自于黃文文，失去黃文文這個中間人后，她和李成華毫無交集。

    四周的考生都在奮筆疾書，空氣中全是的筆尖和紙摩擦的莎莎聲，她卻仍沉浸在對于黃文文死前沒說完的話的思考中。

    監(jiān)考的老師的嘹亮的聲音在講臺上響起：“停筆！”

    溫嘉如夢初醒一樣抬起頭，深吸一口氣，低頭看了一眼空白的答題卡。

    分別站在階梯教室前后的監(jiān)考老師開始收卷，腳步上前后夾擊而來，走到她身邊的時候，腳步的節(jié)奏被打亂，她沒有抬頭，只是低頭盯著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

    答題卡在面前被抽走，嗒噠的腳步聲再次有節(jié)奏的響起，胸腔的中的那口氣被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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