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珍珠也在打量郭懷旭，他又換回了一身葛布衣裳，臉上也沒了笑容，眼神變得讓人捉摸不透。

    他頭發(fā)長長了好多，一張臉?biāo)坪醣纫郧斑€更好看一些。

    沈珍珠垂下眼眸，拎著籃子往前走，郭懷旭也開始移動腳步。二人越來越近，等幾乎擦肩而過時，郭懷旭忽然輕聲喚了一聲，“珍珠?！?/br>
    沈珍珠停下腳步，“何事?”

    郭懷旭低聲道，“我對不起你，希望你以后能像以前一樣快樂。我非良人，不值得?！?/br>
    沈珍珠嗯了一聲，然后問了一句，“你的傷都好了嗎？”

    郭懷旭沒想到她會問這個，遲疑一下道，“都好了，你嗓子好了嗎？”

    沈珍珠點頭，“我家鋪子里有黑芝麻，你讓章哥兒去買一些，找一些糯米、和紅豆，三樣?xùn)|西炒熟，磨成粉，用開水沖，加些糖?！?/br>
    說完，沈珍珠沒有回頭，繼續(xù)往前走。

    郭懷旭一個人在那里站了好久，珍珠meimei心里還是有我的。我這樣對她，她還惦記我的傷。我何德何能，我對不起她。

    郭懷旭越想越難過，等到了鋪子門口，才勉強調(diào)整一下狀態(tài)進去給父兄送飯。

    第38章 潘家的賬

    沈珍珠到鋪子里后就跟沈復(fù)年商議, “爹，潘家的事情怎么樣了？”

    沈復(fù)年慢慢吃飯，“不用急, 吳里長那邊也快有消息了?！?/br>
    沈珍珠問道，“要是潘家想賴賬怎么辦？我們又不能把事情捅出去，畢竟我們收了楊家和方家的錢?！?/br>
    沈復(fù)年哼一聲, “他家想賴賬，也看我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連你大伯父那邊我都收了錢, 潘家算什么。不說那個了, 我這里有個好消息。”

    沈珍珠眼睛一亮, “爹有什么好消息？”

    沈復(fù)年低聲道, “我買到了三十畝地?！?/br>
    沈珍珠哇了一聲, “爹，您太厲害了！”田地可不好買，普通人家的田地都是命根子，誰也不會賣。大戶人家的田地都是連成片的, 不是緊要關(guān)頭, 更舍不得賣。

    沈復(fù)年慢悠悠喝了一口粥, “除了這三十畝, 我還跟人家換了一些地, 這樣我們家的田能連成一片, 對方的也能連起來?！?/br>
    沈珍珠心里開始計算, “爹, 咱們家現(xiàn)在有一百多畝地了吧？”分家時得了六十二畝地, 方家給了三十畝，前些日子沈復(fù)年買了二十畝，現(xiàn)在又買了三十畝, 一共一百四十多畝地，這在平遠(yuǎn)鎮(zhèn)也能算得上大戶了。

    沈復(fù)年喝完最后一口粥，“過幾日跟爹去吳里長家里，把這些田地都記到你名下?！?/br>
    沈珍珠吃了一驚，“爹，能記到我頭上？”

    沈復(fù)年放下碗，“你以后要立女戶的，記到你名下正正好，也省得別人惦記。怎么，田地給了你，你還不給我和你娘飯吃？”

    沈珍珠連連擺手，“爹，還是別記我名下了，到時候人家說我惦記爹娘的東西。”

    沈復(fù)年笑著用帕子擦擦手，“你管別人怎么說，等過一陣子，你娘還要把鋪子記到你名下呢。”

    沈珍珠不知道要說什么才好，父母對她真的太好了。

    她接過沈復(fù)年手里的碗，“爹，我來看鋪子，您回去歇著吧?！?/br>
    沈復(fù)年也不拒絕，“那你忙著，我去找吳里長?！?/br>
    沈復(fù)年走后，沈珍珠在鋪子里忙忙碌碌，中途，郭懷章果然來買了二斤黑芝麻。沈家的黑芝麻是從鄉(xiāng)下農(nóng)戶那里收來的，誰家芝麻多了，賣給沈家。沈復(fù)年把大頭都送到縣城去賣給縣里的糧店，自家留一些零售。

    沈珍珠很公道地給郭懷章稱黑芝麻，還塞給他一塊糖。

    郭懷章十分不好意思，二哥和珍珠jiejie的親事告吹，jiejie待我還跟以前一樣。他并不知道這中間的事情，只以為爹娘不答應(yīng)二哥去做上門女婿，心里覺得有些對不起沈珍珠。

    沈珍珠見他臉上十分不好意思，笑著勸他，“章哥兒，傻站著做甚，快回去吧?！?/br>
    等郭懷章走了沒多久，小吳忽然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了過來，“少掌柜，少掌柜，可了不得了，今日鎮(zhèn)上出了件大事兒！”

    沈珍珠奇怪，“能有什么大事？”

    小吳立刻眉飛色舞，“有個什么告老的官員回來了，家里烏泱泱一堆人，就住在北街一棟大宅子里?！?/br>
    沈珍珠立刻道，“小吳，你現(xiàn)在就去打聽清楚，這位大人以前做什么官的，家里有幾口人，問的越細(xì)越好?！?/br>
    說完，她從抽屜里抓了五枚銅錢給小吳，算作經(jīng)費。小吳拿著錢去買了一斤瓜子，火速往北街去看熱鬧。

    過了大半個時辰，小吳終于回來了。

    他一進門就開始匯報消息，“少掌柜，都打聽清楚了。那位告老的老太爺姓王，原是個舉人，在外地做縣丞，年紀(jì)大了就回來了。這王老爺有兩個兒子，一個中了秀才，一個是白丁，如今家里有四個少爺，一個姑娘。嘖，少掌柜，聽說這姑娘本來已經(jīng)出閣了，誰知道嫁過去沒幾個月男人就死了，現(xiàn)在回了娘家，準(zhǔn)備再嫁呢?！?/br>
    沈珍珠問道，“這王家原是咱們鎮(zhèn)上的嗎？”

    小吳點頭，“這王老太爺和豆腐王的親爹還是堂兄弟，看吧，王老太爺回來了，豆腐王又得抖起來了?！?/br>
    沈珍珠笑，“他抖他的，跟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br>
    聽完了熱鬧，沈珍珠繼續(xù)干活。小吳很會做人，沈珍珠給的錢他沒花完，就買了一些點心大家一起吃。

    沈珍珠并不去關(guān)心王家的事情，管你以前是什么官，現(xiàn)在告老了，跟老百姓也沒甚區(qū)別。

    她在鋪子里忙了一天，晚上回家的時候有些疲憊，路過鐵匠鋪門口時，她目不斜視直接回了家。

    推開家門，沈珍珠就發(fā)現(xiàn)了異常，家里來了客人。

    等進了堂屋一看，吳里長、沈復(fù)生父子和另外一個陌生人。沈珍珠不認(rèn)識這中年漢子，但憑著相貌，她判斷出這是潘氏的親兄長潘老爺。

    潘老爺家里只有一個小食鋪子，賣一些喜饅頭、花饃饃，有時候還會炸油條賣。尋常人家都是自己做，除非家里有喜事才會去街上買，且因為鎮(zhèn)上有兩家賣喜饃的，潘家做生意又摳，故而生意不是怎么好。潘家三子兩女，兩個兒子成了親，又生了幾個孩子，一大家子全靠一個喜饃鋪子，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原來沈家沒分家時，潘老太太和潘太太總是去沈家打秋風(fēng)，潘氏心疼娘家，盆里不貼碗里貼，這些年沒少幫襯娘家。但沈復(fù)生能力有限，潘氏也幫襯不了太多。

    為此，潘家人才心心念念想把沈復(fù)年的雜貨鋪搶到大房去，才有了上次的縱火事件。

    說起來，縱火之事，雖然楊家是主謀，但潘家才是真正的動手之人。沈復(fù)生并不知道人是潘家找的，不然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yīng)。他的目的是讓楊家動手，這樣就跟自己沒關(guān)系，誰知道楊掌柜狡猾，把潘家也拉了進來。

    沈復(fù)生看到潘大老爺就想嘆氣，這個夯貨，被楊掌柜幾句話就騙的暈頭轉(zhuǎn)向，好好的借刀殺人，被他弄得兩家人都逃不開干系。

    沈珍珠很禮貌地行禮，“吳里長、大伯父、大哥?！?/br>
    吳里長點點頭，“姑娘坐，你爹說你往后要掌家，這事情你也聽一聽?！?/br>
    沈珍珠聽話地坐在了沈復(fù)年旁邊的小凳子上，安靜地一句話沒說。

    吳里長又問潘老爺，“潘掌柜，這事兒也該有個說法了。我原想著你們兩家是親戚，總不能往后徹底不來往了，故而就沒去找你。怎么你自己干了什么事自己心里不清楚？還等著我老頭子去找你?！?/br>
    潘老爺?shù)念^都快要低到地上去了，“沈掌柜，我是被楊掌柜蒙蔽的。我，我對不起你，但我真的沒錢啊?！?/br>
    沈復(fù)年看向沈復(fù)生。

    沈復(fù)生硬著頭皮道，“大哥，你沒錢，為何要去摻和？”

    潘老爺一瞪眼，“你別跟我充好人，這事兒不是你起的頭？再說了，我是為了誰？我還不是為了你？”

    沈復(fù)生可不買賬，“為了我？這么多年你為我做什么事情了？除了問迎春要東西要錢，你們什么時候關(guān)心過文清兄妹幾個？你家孩子來我家，我一個孩子給二十文錢，等文清去舅父家，一個孩子只能得十文錢。我什么時候跟你們計較過？”

    潘老爺張了張嘴，“還不是你們總是說，二房沒有兒子，鋪子早晚是你們的?！?/br>
    沈復(fù)生惱羞成怒，“那是我沈家的事情，跟潘家有什么關(guān)系？我爹娘尚在，大哥就想到我家里來當(dāng)家做主了？”

    吳里長把桌子一拍，“好了，我不管你們郎舅之間的帳。潘老爺，沈大掌柜是你妹婿，沈掌柜跟你可沒關(guān)系，你找人燒他的鋪子，你以為能善了？要不是我攔著，沈掌柜去報官，你以為你現(xiàn)在還能坐在這里跟人吵架？”

    潘老爺又慫了，“吳里長，求您寬恕，我一時糊涂才辦下了錯事，求您諒解。好在沒釀成大錯，不然我就是死罪了?！?/br>
    吳里長哼一聲，“就因為沒釀成大錯，這才只是讓你賠錢。要是傷了人，你就等著砍頭吧。你也別跟我扯東扯西，快些說，二百兩銀子什么時候給?！?/br>
    潘老爺快哭了，他哪里有二百兩銀子啊。

    他又去求沈復(fù)年，“沈掌柜，求你饒命，我真的沒有二百兩銀子啊，把我全家老小賣了也沒有二百兩銀子啊?！?/br>
    沈復(fù)生可不上他的當(dāng)，“大哥別跟我哭窮了，岳母前些日子還跟迎春顯擺，你家里有七八十兩現(xiàn)銀呢。你可別說沒有，岳母都拿出來給迎春看了。”

    潘老爺?shù)目蘼暩乱宦暱ㄔ谏ぷ永?，心里暗恨老母親，怎么就忍不住瞎顯擺，那可是他辛辛苦苦賣了多少年的饅頭攢下來的啊，老三還沒娶媳婦呢，以后三個兒子分家還要置辦房屋啊。

    沈復(fù)年接了一句話，“可以先給一部分，剩下的潘掌柜給我打個欠條?！?/br>
    吳里長剛想說好，沈珍珠忽然問沈復(fù)年，“爹，潘掌柜是跟您親還是跟大伯父親？”

    沈復(fù)年轉(zhuǎn)瞬就明白了女兒的意思，“自然是跟你大伯父親?！?/br>
    沈珍珠笑道，“那不就對了，潘掌柜給我們打欠條，那等于就是欠我們的錢。我們與他非親非故的，為甚要借錢給他。潘掌柜要借錢，可以問大伯父借啊，他們可是親郎舅?！?/br>
    沈復(fù)年點頭，“我兒說得對，是爹糊涂了?！?/br>
    沈珍珠把包袱甩給了沈復(fù)生，沈復(fù)生瞠目結(jié)舌。他原就想著讓潘老爺給一部分，剩下的欠著。至于以后怎么辦，他就不管了，誰知道被侄女戳破自己的意圖。

    潘老爺立刻把矛頭對準(zhǔn)沈復(fù)生，“他姑父，你家里殷實，要不你先替我墊上，以后我再還你？”

    潘老爺問沈復(fù)生借錢，那從來都是rou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沈復(fù)生當(dāng)然不能答應(yīng)，一百多兩，這可不是小數(shù)目，他才給了老二五十兩，萬萬不能再割rou！

    “不行，你錢不夠，你賣田地就是?！?/br>
    潘老爺立刻哭了起來，“沒天理了啊，你這是眼見著我一家子去死啊。我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既然這樣，也不用遮著掩著了，我自己去報官。我寧可流放，我不賠錢了。我怕什么，最多一二年間我就回來了，反正我又沒兒子讀書?！?/br>
    潘老爺一句話就卡住了沈復(fù)生的脖子，潘家孩子不讀書，不怕被連累，他兒子沈文清可是要走科舉的。

    沈文清忽然開口了，“大舅，如果您非要讓我爹一個人承擔(dān)，那明日開始我就不讀書了，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一定能不能考得上?！?/br>
    吳里長摸了摸胡子，“你們兩家趕緊給個決定，我限你們七日，必須把錢湊齊。若是再給我耍無賴，以后就別怪我翻臉不認(rèn)人了?！?/br>
    他做了十幾年里長，第一次遇到有人放火，他非得罰的這些人以后都老老實實的。

    吳里長一句話讓潘老爺停止了哭泣，在平遠(yuǎn)鎮(zhèn)，得罪了吳里長，以后就別想做生意了。別的不說，他讓巡街的天天往你門口一站，誰還敢上門買東西啊。

    屋里面陷入了沉默，吳里長再次道，“沈大掌柜，你帶著潘掌柜回去吧。別說我多管閑事，要說兩千兩你們湊不出來，二百兩還是沒問題的。潘掌柜非要去報官也可以，人是你找的，你是主謀。我朝有個事主不追究免罪的律法，沈掌柜是苦主，他不追究方掌柜和楊掌柜，到時候就你一個人去流放吧，別人可不陪你?！?/br>
    潘掌柜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只能繼續(xù)去求沈復(fù)生。

    沈復(fù)生一甩袖子，自己帶著兒子先走了，潘老爺從地上爬起來就追了出去。

    沈復(fù)年對著潘掌柜拱手，“多謝吳叔。”

    吳里長咳嗽一聲，“也不全是為你?！眳抢镩L老了，干不了多少年。他想把自己兒子推上去，在他任期，若是不能公平公正地處理這些大事情，大家就不會認(rèn)同他的兒子。

    沈復(fù)年仍舊表示感謝。

    吳里長摸了摸胡子，“王老太爺卸任歸來，過幾日要請客，到時候你也一起去?！?/br>
    沈復(fù)年謙虛道，“王老太爺是官老爺，我一介商販，豈敢上門?！?/br>
    吳里長笑道，“你也是讀過幾年書的，再說了，我朝又不禁商人科舉，倒也不必過分自謙?！?/br>
    沈復(fù)年連忙道，“若是王老太爺看得起，侄兒必定上門請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