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元甫也沒有想要他的回答，只是嘆息一聲，道：“她本就已經(jīng)在天上展翅高飛，無拘無束，你硬是折去她的翅膀，強留于身邊，那還是她么？”

    “一個只能倚仗你的寵愛生存，想方設(shè)法地討你歡心，以你之悲為悲，以你之喜為喜，沒有自我，只能圍著你打轉(zhuǎn)的女子，還是你心悅的那個人么？”

    “你若喜歡的是這樣的女子，又何必執(zhí)著于此?！?/br>
    鳳驊呼吸一窒，神情有幾分恍惚。

    他突然無法想像，原本滿身驕傲的女子，會放下身段去討好一個男人，會只能倚仗男人的寵愛生存。僅是這么一想，他便覺得難以接受。

    “真正心悅一個人，會想方設(shè)法助她實現(xiàn)心中所愿，拼盡全力助她上青云……”他又聽到身邊的男子低低地道。

    他下意識地揪緊了袖口。

    他喜歡的女子，英姿勃勃，不讓須眉，有著能讓艷陽為之失色的明媚笑靨，能看透世間污濁的睿智眼神。她的心胸比男兒更廣闊，她的志向比男兒更遠(yuǎn)大。

    她本就是遨翔于天際，是他不知所謂想把她扯落凡塵。

    他突然生出幾分慌亂來。

    良久，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對著穆元甫的眼神，一字一頓地道：“你，也心悅于她?！?/br>
    他的語氣相當(dāng)?shù)目隙ǎ鴮Ψ斤@然亦沒有否認(rèn)的意思，而是點頭承認(rèn)：“不錯，我亦心悅于她?！?/br>
    他承認(rèn)得如此干脆，鳳驊一時竟不知該說什么。

    半晌之后，他嘆了口氣，喃喃地道：“穆元甫，可真是個幸運之人……”

    穆元甫沉默須臾，道：“不，他是個相當(dāng)不幸之人。明明已經(jīng)擁有了世間最好的，卻偏偏不懂珍惜，最終……”

    “擁有過卻又失去了，比從來沒有得到過，要不幸多了?！?/br>
    鳳驊愣住了，好一會兒才仿若自言自語般道：“是啊，穆元甫明明已經(jīng)擁有她了，為何后來還會有其他女人呢？”

    “不過是刻在骨子里的那套三妻四妾論發(fā)作，覺得不是什么大不了之事。大概，他一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蹦略ζ届o地回答。

    曾經(jīng)的穆元甫，確實一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鳳驊怔怔地望著他，好一會兒才帶著幾分茫然地道：“可世人都說帝后情深……”

    他突然醒悟了過來。那樣驕傲的女子，真的能忍受與別的女子分享自己深愛的夫君？真的能做出在別人身上尋找死人影子這種事來？

    此時此刻，他才發(fā)現(xiàn)，他或許從來沒有了解過她，哪怕他已經(jīng)將她刻在心里多年了。

    ***

    馮諭瑧雖然同意穆元甫留下繼續(xù)勸說鳳驊，不過對結(jié)果卻不抱希望，只是沒有想到，不到兩刻鐘的時間，她便聽到上官遠(yuǎn)前來稟報，只道周季澄周大人，與魏國攝政王求見太后。

    她有些意外，不過還是吩咐暫停，等待著那兩人快馬加鞭趕上來。

    須臾，鳳驊便闖入了她的視線當(dāng)中。

    “攝政王前來見哀家，可是改變了主意？”她率先問。

    鳳驊眼神復(fù)雜地凝望著她，良久，才回答道：“是，本王答應(yīng)你！待魏國那些所謂的皇室死盡死透之后，本王親自打開城門，恭迎大梁軍隊入城。自此，世間再無魏國?！?/br>
    “好！事成之后，你便是我大梁的義陽王！”馮諭瑧眼睛光芒大盛，朝他舉高了手掌。

    鳳驊抿了抿雙唇，緩緩地，卻又無比堅定地將自己的手掌覆了上去。

    只聽‘啪’的一下?lián)粽坡暎司痛诉_成了盟約。

    馮諭瑧正要縮回手，不料對方卻反手一抓，抓住了她的手。

    “攝政王？”她狐疑。

    鳳驊垂眸須臾，才迎著她不解的眼神，低聲道：“義陽王……便罷了，待事成之后，我想另提一個要求。放心，不會讓你太過為難的。”

    馮諭瑧略一思忖便同意了：“好，哀家答應(yīng)你?！?/br>
    鳳驊‘嗯’了一聲，卻依然沒有松開她的手。

    “攝政王?！?/br>
    他暗地嘆了口氣，終于不舍地松開了那軟綿的手。

    他不知道魏國等待著自己的會是什么樣的結(jié)局，但是，只要他還有一口氣，便會拼盡全力完成他的承諾。

    “此番先由周卿率三千人馬隨你先行趕回魏國，稍候，哀家會令上官將軍率軍前與你們匯合。哀家在大梁京城，等候攝政王的好消息?！?/br>
    鳳驊點了點頭，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一揚馬鞭，策馬而去。

    穆元甫帶著三千人馬緊隨其后。

    馮諭瑧目送著他們遠(yuǎn)去的身影，眼中閃耀著誓在必得的光芒。

    片刻之后，她沉聲吩咐回宮，準(zhǔn)備回去迎接屬于她自己的一仗。

    第57章 歸來

    這一年的萬壽節(jié), 原本是大梁皇帝穆垣成年的大好日子，可京城上至皇室貴胄，下至平民百姓, 都沒有半點歡喜的模樣。

    京城各府大門緊閉, 街上冷冷清清，只有手持兵器的侍衛(wèi)們來回巡視著。家家戶戶早早就掛好的各種象征喜慶的飾物, 襯著滿城緊閉的大門，愈發(fā)顯得冷清。

    宣明殿內(nèi), 久久沒有得到鳳驊及馮諭瑧消息的穆垣，坐立不安地來回走動著。

    一日沒有得到那兩人被殺的消息, 他都無法安心。

    進門來的鄭鳳琪見他如此模樣，柔聲安慰道：“陛下不必?fù)?dān)心，有周大人他們在, 想必他們這回是插翅難逃。倒是陛下，都一夜沒睡了, 那怎么能行呢？”

    穆垣握著她柔弱無骨的手, 嘆息道：“你不知道，一日沒得到他們的死訊，朕便總覺得心里慌得緊。尤其是母后，她的本事可是大得很。想當(dāng)年, 為了要挾父皇, 前燕國前前后后派了好幾名大將去抓拿她，可偏是沒有一人成功，還是讓她逃脫了?！?/br>
    “陛下多慮了, 當(dāng)年是當(dāng)年，如今是如今。再說，前燕的將士, 又怎能與我大梁的將士相提并論？”鄭鳳琪不在意地又道。

    穆垣略思忖片刻，也覺得她這話說得在理。

    ?

    不錯，前燕那些廢物又怎能與大梁將士相提并論。

    “你說得對，是朕想岔了?！彼D時心安了幾分，輕輕捏了捏她的手。

    “待一切安頓下來之后，朕便下旨冊封你為貴妃。原本這貴妃之位早早便應(yīng)該給你的，若不是母后當(dāng)中從中阻攔，也不至于委屈你這般久?！?/br>
    鄭鳳琪另一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柔聲道：“鳳琪不在乎這個，只要能一直聯(lián)著陛下便足夠了?！?/br>
    想到她陪伴自己多年，一直溫柔體貼，又處處為自己著想，可自己不但無法履行立她為后的諾言，連一個貴妃之位，都拖了這般久才能給她，穆垣愈發(fā)愧疚。

    “你放心，此生朕必不負(fù)你?！?/br>
    兩人情意綿綿了一陣，穆垣看看時辰，也到了該上早朝的時候。

    宮變當(dāng)日在場的朝臣們，被他困在了正明殿不得離開。

    而沒有在場的，也被他強行召進了宮。故而此刻刻的正明殿，同樣一夜未睡更不得回府的朝臣們，個個臉色凝重憂心仲仲，彼此之間更是連交談的意愿都沒有。

    如今還被困在殿內(nèi)的，都是支持馮太后的，又或是想要在太后與皇帝之間保持中間的，早早便投靠了皇帝的朝臣，自然被安排了差事。

    文官之首的尹德璋，也保持不了往日的鎮(zhèn)定，背著手不停地在殿內(nèi)走來走去，不時望向殿門，似乎在等待著某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

    有不少朝臣本想與之交換一下想法，見狀也放棄了。

    總歸這個時候，除了耐心等待之外，他們暫時也做不了其他。

    尤其是那些一直支持馮太后的，聽聞太后被魏國攝政王帶走，愈發(fā)難安。便是想要在太后與皇帝之間保持中立的，在得知皇帝竟是聯(lián)合了魏國發(fā)動宮變，親手將太后交到了魏國手上，心里亦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原本大梁滅掉了夏國，滿朝文武飽受鼓舞，只覺得事隔百年之后，大梁將會一統(tǒng)中原，開創(chuàng)一個新的大一統(tǒng)時代，人人磨拳擦掌，打算好好做一番事業(yè)，以見證這一時刻的到來，亦盼著能青史留名。

    哪里想得到平地一聲雷，年輕的皇帝突然發(fā)動宮變，毫無準(zhǔn)備的太后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不過……有朝臣暗地沉思起來。

    太后當(dāng)真是毫無準(zhǔn)備么？那個智多近妖的女子，當(dāng)真會這般輕易地被一個毛頭小子趕下臺去？

    想想這些年來在馮太后，甚至當(dāng)初的馮皇后手底下經(jīng)歷過的一切，他們還是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畢竟相較一個手段稚嫩的年輕皇帝，如今的大梁更需要的是馮太后。

    而一眾武將的臉色卻相當(dāng)難看，而好幾名與北營衛(wèi)將軍交好的將領(lǐng)更是面露悲憤之色。

    穆垣當(dāng)日殺衛(wèi)將軍，不過是想著殺雞儆猴，讓那些武將知道，如今作主的不再是馮太后，而是他。

    卻是沒有想此舉不但起不到震懾作用，反而愈發(fā)激起了武將的憤怒。

    更讓武將們難以接受的，便是素有威望，深得他們敬重的大將軍瞿亭，還是此番變故的鄶子手。

    馮太后有心一統(tǒng)中原，這本是他們這些武將建功立業(yè)的大好時機，君不見原本名不經(jīng)傳的許躍平，因滅北夏有功，一朝揚名，待來日班師回朝，封侯是免不了的。

    可是如今……只盼著太后能平安無事地歸來，大梁能安穩(wěn)地度過此關(guān)。

    穆垣到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朝臣們翹首以盼的模樣，心中隱隱有幾分得意。

    他正要進殿，忽向鄭太妃帶著侍衛(wèi)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歷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從另一側(cè)走了過來，只朝他微微笑著點了點頭，便要邁進殿門。

    他連忙叫住對方：“母妃，你怎的過來了？”

    “本宮自是來親眼見證，朝廷更換當(dāng)家人這一關(guān)鍵時刻。”鄭太妃含笑回答。

    原來如此……穆垣點了點頭。

    確實，他們母子受了這么多年的氣，如今好不容易翻身，也難怪母妃會想到正明殿來。

    鄭太妃說完，帶著侍衛(wèi)率先便邁進了殿，本欲進去的穆垣卻落到她的身后。

    看著那個走在了自己前面的身影，穆垣的臉色一下子便得極為難看。這一幕，讓他想起了在此之前的每一日，他都只能跟在另一名女子的身后，走進這座宮殿。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邁著大步上前，而后一把抓住了正走到殿中央的鄭太妃手腕，陰沉著臉，道：“母妃也累了，不如還是先回宮歇息吧！待朕處理完朝中要事之后，再去向母妃請安?！?/br>
    鄭太妃臉上笑容不改，瞥了一眼他抓住自己手腕的手，緩緩地道：“本宮等今日著實等了太久，又哪里有心思歇息。倒是陛下，一夜未睡，連眼睛都紅了，不如先去小憇片刻，若有什么要事，本宮替陛下先行處置了便是?！?/br>
    穆垣下意識地將她的手腕抓得更緊，鐵青著臉問：“母妃這是何意？！”

    “陛下是擔(dān)心本宮處理不來么？放心，本宮有內(nèi)城衛(wèi)，不怕有人會不聽話。”鄭太妃絲毫不在意被他抓得生疼的手腕，臉上的笑容帶著幾分得意。

    穆垣先是一愣，隨即不敢相信地抬眸望向，一直沉默地護在鄭太妃身側(cè)的那名侍衛(wèi)，認(rèn)出對方竟然是內(nèi)城衛(wèi)的首領(lǐng)，心頭劇震。

    “你、你背叛朕？”

    “陛下說的哪里話，怎能說是背叛么？他們一直是本宮指派給陛下，以助陛下成事的?！编嵦恼Z氣相當(dāng)輕柔，可聽入穆垣的耳中，卻像是往他心口扎了一根針。

    不錯，內(nèi)城衛(wèi)與左林衛(wèi)會歸順?biāo)?，很大程度是因為他的母妃。他母妃?dāng)年懷上的那個孽種，生父便是內(nèi)城衛(wèi)中的一員。

    他不知道鄭太妃到底是如何說服了內(nèi)城衛(wèi)，但想來也離不開那些骯臟事。若非用人之際，他是絕對不會允許這些jian/夫還活在世上的。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他的母妃，居然還打著別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