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著臉，眼中閃過一絲殺意，可還是刻意地壓低了聲音：“母妃想當?shù)诙€馮太后？”

    鄭太妃笑得意味深長，眉梢輕揚，卻沒有回答他此話。

    雖然她沒有直接給出答案，但她的表情卻已經(jīng)證實了他所言非虛。

    穆垣怒極反笑：“并非朕小瞧母妃，只是，母妃想做第二個馮太后，還要看看自己有沒有馮太后的本事?！?/br>
    鄭太妃臉上的笑容斂了起來：“陛下拭目以待便是?！?/br>
    朝臣們看到母子一前一后地進來，一時有些奇怪，但也并沒有多想。只是忽又見這對母子就在殿中央說起了話，雙方的表情瞧著都不怎么好，朝臣們面面相覷，均搞不明白這對母子之間發(fā)生了什么。

    只是，當他們看到鄭太妃神色自若地走上了玉階，頓時驚訝萬分。

    哪怕最終是陛下坐到了原本屬于馮太后的位置，而鄭太妃坐到了原本陛下所在之位，但亦讓他們震驚得一時說不出來話。

    這是……什么意思？

    難不成陛下沒有婦人陪著，便坐不到正明殿了么？

    朝臣們的臉色均有些古怪，只是誰也不敢說話。

    穆垣居高臨下地坐著，憋屈了那么多年，終于坐到了屬于自己的位置，原本應(yīng)該是件極高興之事才是，偏偏他的生母卻橫插一腳，讓他心里又生出了如出一轍的憋屈之感。

    他死死地攥緊了拳頭，深深地呼吸幾下，這才故作悲痛地道：“魏國狼子野心，竟借觀禮之名行刺殺之事，母后不幸，遭賊人所擄，因奮起反擊，慘遭魏賊所殺！”

    朝臣們大驚失色。

    太后薨了？

    尹德璋率先出列：“敢問陛下，此言可屬實？可有目擊者？太后……又在何處？”

    “朕命周季澄周大人，領(lǐng)精兵前去營救，周大人親眼所見，母后因遭魏賊暗自，掉下懸崖，尸骨全無?！?/br>
    “周大人又何在？”尹德璋追問。

    “周大人如今正帶著兵士，誓要把母后找回來，與太.祖皇帝合葬?！蹦略潇o地回答。

    反正就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尸，他說死了就是死了。

    “陛下所言非虛，周大人前來稟報之時，本宮亦在一旁，可以作證?！编嵦患膊恍斓匮a充道。

    穆垣眸色一暗，不過到底沒有說什么，只是袖中的拳頭又握緊了幾分。

    朝臣們彼此對望，一時不知是否該相信。

    唯有文華館大學士嚴伯謙站在一旁連連冷笑，當晚親歷了宮變一幕的朝臣們，亦是垂眸不言不語。

    穆垣自然也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異常，抿了抿雙唇，掩飾住滿身的殺意。

    這些人，早晚他會一一收拾，一個活口都不能留下。還有曾經(jīng)支持過馮太后的，也絕對不能再留！

    能站在朝堂之上的，只能是他的人！

    “此番變故，不少忠心為國之士慘死魏賊之手，朕雖感痛心，但朝中政事卻不能耽誤，朕……”

    鄭太妃突然打斷了他的話：“本宮一早便與陛下商量過，對眾卿家職務(wù)重新進行分派，以穩(wěn)住局面，不教魏賊趁虛而入。應(yīng)大人，還不將本宮與陛下旨意速速念來？”

    一直守在她身側(cè)的內(nèi)城衛(wèi)首領(lǐng)應(yīng)良，掏出明黃的圣旨就要宣讀，反應(yīng)過來的穆垣正要制止，卻又聽到鄭太妃刻意壓低，卻依然充滿了威脅的聲音：“皇兒可要想清楚了再說?！?/br>
    穆垣陡然轉(zhuǎn)身望向她，眼中的殺意再也掩飾不住。

    鄭太妃被他的眼神驚到，心口一痛，可仍沒有絲毫退讓。

    只有她自己掌了權(quán)，才沒有人敢干涉她的事，正如曾經(jīng)的馮太后，哪怕情人一個接一個地往宮里帶，誰又敢說她半句不是了？

    只有她自己立起來，才可以隨心所欲，不會連自己喜歡的人、自己的腹中骨rou都保不住。

    穆垣額上青筋頻頻跳動，可到底沒有出聲，只是聽著應(yīng)良念著的任命圣旨，怒氣反而一下子便壓了下去，嗤笑出聲，低聲道：“朕原以為母妃想抬舉娘家人，卻不曾想到，母妃竟然是要抬舉死去jian/夫。那種廢物，他也配？”

    這一“圣旨”，把jian/夫親人一脈都提到了最重要之位，若是真的這樣安排下去，不管是文官，還是武將，都只會聽命于鄭太妃，他這個皇帝，將會再度延續(xù)‘有名無實’的日子。

    此時此刻，他總算是明白了，原來他的生母，因為一個jian/夫、一個孽種，而記恨了自己這么多年。

    真是天大的笑話！

    鄭太妃被他又是jian/夫又是廢物的一番話氣得渾身發(fā)抖，指甲深深地掐入了掌心，可她還是極力壓著滿腔的怨恨，冷著臉移開了視線，不再看這個讓她傷透了心的兒子。

    朝臣們亦是掩飾不住滿臉的驚訝，對‘圣旨’上提及的那些人，絲毫沒有半點印象。這些人就像是平空生出來的一樣，居然要占據(jù)那么重要的位置？

    他們再一看上首同樣震驚不已的陛下，又瞧瞧好整以暇的鄭太妃，頓時便明白了。

    這道圣旨，根本不是陛下的意思，而是鄭太妃的。

    這個時候，便是再蠢之人，也明白了鄭太妃打的如意算盤，她分明就是想當?shù)诙€馮太后，想掌控朝政，把皇帝架空。

    朝臣們這下子可都不滿了，尹德璋率先出列，義正詞嚴地表示無法接受。

    雖然他的官位不變，但他手下那些得力的官員，無一例外都被換掉了，替代他們的，是一個個也不知打哪個角落里冒出來的人。

    有人帶了頭，又見上首的陛下絲毫沒有制止之意，立即便又有陸陸續(xù)續(xù)的朝臣們表示了抗議，更有甚者，直接便質(zhì)疑起圣旨的真?zhèn)巍?/br>
    鄭太妃冷笑，朝著應(yīng)良打了個眼神，緊接著，眾人只得到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回身一望，殿內(nèi)已經(jīng)站滿了內(nèi)城衛(wèi)，一個個充滿了肅殺之氣。

    眾人一下子噤聲。

    鄭太妃得意地起身，緩緩地道：“諸位卿家都是聰明之人，自然知道該怎么選擇。本宮今日敢站在這里，便已是有十足的把握?！?/br>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諸位都是經(jīng)歷過齊王之亂，見過馮太后手段的，本宮如今的手段，比當年的馮太后，只會更厲害?！?/br>
    聽她提及齊王之亂，朝臣們亦不禁想到了因齊王之亂，給朝堂帶來的血腥。

    “太妃說得好生厲害！只是，太妃又拿什么與太后相比？憑你，也配？！”有脾氣火爆的武將忍不住了，跳出來指著她就罵。

    “太后這兩個字，從你口中說出來，簡直是對太后的污辱！老子征戰(zhàn)沙場，為大梁出生入死，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若要老子屈于你這等粗鄙婦人之下，老子還不如直接抹脖子，九泉之下請?zhí)?祖皇帝作主去！”

    鄭太妃沒有想到居然有人敢指著自己的鼻子罵，一時大怒：“內(nèi)城衛(wèi)！把他拖下去！本宮成全他！”

    一聲令下，內(nèi)城衛(wèi)當中居然沒有一人有動作。

    “你們還愣著做什么？！沒聽見本宮的話么？！”她大怒。

    內(nèi)城衛(wèi)仍然一動也不動。

    坐在一旁看戲的穆垣此時察覺事情似乎有點不對勁了，扯了扯鄭太妃的袖口想要提醒，可盛怒當中的鄭太妃又哪里理會他，直接便拂開他的手，厲聲道：“內(nèi)城衛(wèi)！立即把他拖下去五馬分尸！”

    “皇帝的大好日子，你作為生母的，卻在這喊打喊殺的，未免有些不妥吧？”殿外忽地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鄭太妃身體一僵，不敢相信地抬頭，死死地盯著殿門方向。

    陽光的映照下，一道無比熟悉的身影漸漸出現(xiàn)在她的視線里。

    她的瞳孔微縮，身體因為恐懼而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站在她身旁的穆垣更是嚇得連退幾步，一屁股便坐到了寶座上：“母、母母……母后！”

    朝臣們亦看到了突然出現(xiàn)的馮太后，尹德璋更是率先跪下高呼：“恭迎太后！”

    其他人亦立即反應(yīng)了過來，跪地齊聲高呼：“恭迎太后?。　?/br>
    第58章 皇帝輪流坐

    便連殿內(nèi)原本一動不動的內(nèi)城衛(wèi)們, 亦跪了下來。

    倒是內(nèi)城衛(wèi)首領(lǐng)應(yīng)良，本是僵著身子站著不動，只是在看到周遭齊唰唰跪了滿地的身影, 滿殿就只剩下他與鄭太妃, 以及癱軟在寶座上的穆垣沒有下跪，一咬牙, 終是白著臉“咚”的一聲也跪了下來。

    他這一跪，鄭太妃的臉色都變了, 不敢相信地死死盯著他。

    應(yīng)良感覺到她的視線，愈發(fā)把頭垂得更低。

    馮諭瑧微微一笑, 扶著連翹的手一步一步地朝著上首走去。

    所經(jīng)過之處，朝臣們均將身子伏得更低。

    她走得極為緩慢，固然有刻意從心理上給眾人施加壓力之故, 更多的還是因為她受了傷的左小腿，每走一步都帶來一陣皮rou被撕扯著的痛楚。

    可她面上卻始終帶著得體的淺淺笑容, 唯有扶著連翹手的力度不斷地加深。

    連翹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可還是穩(wěn)穩(wěn)地扶著她。

    馮諭瑧踏上玉階的那一瞬間，鄭太妃下意識地往旁邊避讓，穆垣白著臉，愣愣地看著她越走越近, 一直行到他的跟前才止了腳步, 神情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皇帝為哀家的后半生考慮得那般周全，可哀家卻還是回來了，倒是浪費了皇帝一番苦心?！?/br>
    穆垣顫著雙唇, 狼狽地避開她的視線，絲毫不敢看她。

    當日有他說得有多得意，此刻便有多恐懼。他想到了被廢了皇位的穆恂, 想到了齊王之亂在朝堂上掀起的腥風血雨。

    甚至，他突然還意識到，穆恂被廢了皇位卻還能封為安王，更是安然無恙地活至如今，那是因為當年他之所以被廢，完全是受了萬太妃所累，他本人并沒有做過什么事，更加沒有對嫡母有過什么不義之舉。所以他才僅是被廢了皇位，這些年屬于王爺應(yīng)有的一切，他從來沒有缺過。

    可這一回他卻……

    他又看了看四周，原本還是手握著兵器站在殿內(nèi)的內(nèi)城衛(wèi)，如今個個都恭敬地跪著迎接太后的歸來，完全不信方才對自己，更不似對鄭太妃的態(tài)度，臉色不禁又白了幾分。

    正在此時，一名身著戎裝的男子大步進殿來，那男子身上的盔甲沾滿了不少血跡，他望過去，認出來人竟然是上官遠，先是一愣，隨即大喜。

    是上官將軍！

    上官遠忠于穆氏皇室，是他透過上官良明白的，故而早在密謀宮變前，他便試探性地往定州送去密旨，著上官遠秘密回京共商大事。

    若是對方奉旨回京，那便說明他是可用之人。只可惜密旨送出去后，他卻久久等不到上官遠的歸來的身影，認定此人早就已經(jīng)投向了馮太后。

    如今上官遠突然出現(xiàn)，他甚至也來不及多想，只當對方是奉自己密旨回京的，可下一刻，他的笑容便僵在了臉上。

    只見上官遠大步上前后，恭敬地朝著馮太后稟道：“啟稟太后，逆臣瞿亭已經(jīng)伏誅?！?/br>
    “很好，上官將軍果然不愧是一代名將，有你出馬，區(qū)區(qū)逆臣算不得什么?！瘪T太后滿意地點了點頭。

    穆垣的臉色剎那間又慘白了幾分。

    上官遠不是自己的人，自己這般最得力的瞿亭又被上官遠所殺……

    他終于意識到自己大勢已去，根本再無招架之力。甚至他的下場，將會比穆恂慘得多。

    意識到這一點，他終于支持不住跪了下來：“朕只是受小人挑撥，一時犯渾才會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求母后念在朕多年來一直孝敬有加的份上，饒恕朕這一回吧！”

    “起來！不要跪她！你以為，自己跪一跪，求求饒，她便放過你么？！”鄭太妃厲聲喝斥，伸出手去欲把他拉起來。

    穆垣甩開她的手，跪爬了幾步：“求母后寬恕，求母后寬恕……”

    “本宮叫你起來聽見沒有，你起來，不準跪她，你是太.祖皇帝血脈，錚錚男兒，怎能做出跪地求饒這種事來？！起來，本宮叫你起來！起來?。　编嵦质抢质浅队质谴?，可穆垣卻絲毫不理會她，依然跪著求饒不起。

    馮諭瑧輕笑一聲，在連翹的攙扶下坐上了寶座，先是朝著跪了滿地朝臣與侍衛(wèi)道：“眾卿免禮平身?！?/br>
    待眾人各自起身站歸原位之后，她才望向保持下饒姿勢的穆垣，不緊不慢地道：“你乃哀家扶持上來，哀家自然會對你網(wǎng)開一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