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女帝登基的第五年，女帝于朝堂上正式下旨，命大將軍上官遠率十萬精兵，遠征戎狄。

    大梁一統(tǒng)中原不久，戎狄亦正式南下，雙方在邊境一帶經(jīng)常發(fā)生沖突。兩年前，女帝便下旨，調大將軍上官遠鎮(zhèn)守北關，防的就是戎狄人。

    上官遠鎮(zhèn)守北關后，與戎狄間的戰(zhàn)事亦隨之頻繁了不少。

    若說戎狄人最恨大梁的哪一位，此人非上官遠莫屬。

    同樣，若說大梁將士當中，誰最恨戎狄人，上官遠必定榜上有名。曾經(jīng)的虎妞，如今的振威中郎將馮菁予，以及宣威中郎將穆璟，亦然。

    當年定遠侯周季澄的死，讓他們與戎狄結下了死仇。

    馮諭瑧遙望北方，在那個方向，大梁的將士將會對上最強的敵人，她并無十分把握可以取勝，但卻知道這場戰(zhàn)事避無可避。

    大梁若是退縮，等待著的便會是邊關百姓被擄掠，戎狄鐵騎踏足中原，中原好不容易有的生機，將會遭受重創(chuàng)。

    她收回視線，便見玲瓏皺著眉走了過來。

    “何事？”她問。

    “縣主的大白將軍，情況不是很好?！?/br>
    馮諭瑧怔了怔，隨即嘆了口氣：“朕知道了?！?/br>
    活了十幾年的大白鵝，也算是達到了鵝生圓滿。

    想了想，她又道：“朕去瞧瞧吧！”

    雖然當年她總愛以大白將軍作籌碼威脅虎妞，但她也知道，這么有靈性又護主的大白鵝，實屬難得。

    大白將軍的情況確是不很好，趴在屬于它的‘床’上已經(jīng)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了，眼睛半耷拉著，無論周遭有什么響動，都激不起它半點反應。

    馮諭瑧輕輕撫著它的羽毛，想到當年這只‘囂張’的大白鵝種種行為，低低地嘆了口氣。

    讓人意外的，大白將軍居然望了她一眼，甚至還虛弱地‘嘎嘎’了兩聲。

    馮諭瑧撫著它的動作愈發(fā)輕柔：“若是覺得辛苦，那便安心去吧！你的小主子若是知道，也不會希望看到你這般辛苦?！?/br>
    大白將軍像是聽明白了她的話，又是虛弱的‘嘎嘎’兩聲，而后緩緩地闔上眼睛，半晌之后，氣息愈來愈弱，直至再無氣息，身體也一點一點變得僵硬。

    馮諭瑧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吩咐了宮人把它好生安葬，免得來日虎妞歸來找不著它所在。

    看著宮人把大白將軍放進早就準備好的木盒子里，她不知怎地想到了把虎妞接回來的那一幕。

    那個時候，還沒有什么振威中郎將馮菁予，有的只是一個黑黑瘦瘦臟兮兮又‘兇惡’的小丫頭，以及她那個同樣兇惡的大白將軍。

    那個時候，也還沒有什么定遠侯周季澄，有的只是進宮不久的玉人公子。

    時間如流水匆匆，一切已是物是人非。

    北關將軍府中，馮菁予將已經(jīng)收了數(shù)年的白布重又找了出來，把它纏到額上綁緊，再戴上盔甲。

    今日，便是大梁與戎狄正式開戰(zhàn)后的第一仗，她頭上戴孝出征，是要以實際行動為逝去的師父報仇。

    她走出府門，迎面便看到了同樣一身戎裝的穆璟。

    兩人在看到對方額上的一抹白時，均愣住了。

    “咱們一定可以的?！彼牭侥颅Z低聲地、充滿自信地道。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是，一定可以！”

    ***

    北關戰(zhàn)況激烈的程度，馮諭瑧雖然未能親眼目睹，但也猜得出來。

    戰(zhàn)事雖然重要，但朝中亦其他許多重要的事離不開她。尤其是大梁這幾年戰(zhàn)事不斷，耗費的人力、物力與財力均是不少，曾經(jīng)的積累也耗損了十之七八。

    也是老天爺眷顧，這幾年風調雨順，加之朝廷勸課農(nóng)桑，大舉興修水利，想方設法提高生產(chǎn)力，才不至于到入不敷出的地步。

    但是，人無近憂，必有遠慮，馮諭瑧也明白這個道理，對朝政自然不敢有所懈怠。

    這日，當她與朝中大臣商議完政事時，便聽到了寧大夫故去的消息。

    她大吃一驚，差點連手中的茶盞都沒有拿穩(wěn)。

    “怎會如此突然？朕上個月見他還是好好的?！?/br>
    “陛下忘了，寧大夫已經(jīng)七十高齡，此番也是無疾而終，算是喜喪。”連翹嘆道。

    馮諭瑧沉默良久。

    是啊，寧老頭子都如此高齡了，這一日的到來，也該是預料當中。

    “寧大夫生前留下囑咐，讓小寧大夫將他的遺體火化，骨灰撒入護城河，讓他縱在九泉之下，也能有機會看到大梁開創(chuàng)的盛世到來?！?/br>
    馮諭瑧輕笑，眼中卻有隱隱的水光：“那老頭子，縱然是死了，也要讓朕沒個痛快?！?/br>
    連翹亦含淚點頭：“可不是么？老頭子一輩子我行我素，也就是他，才會想到死后化灰撒入護城河?！?/br>
    “他要撒入護城河，朕便送他一程吧！”

    數(shù)日之后，小寧大夫抱著骨灰壇子，跟著馮諭瑧與連翹到了護城河上游，而后，將骨灰壇子鄭重地交給了女帝。

    馮諭瑧接過，輕輕撫了撫光滑的壇子，低低地嘆息一聲，拔掉蓋子，抓起壇中骨灰，一點一點地拋灑入護城河……

    活命之恩，無以為報，愿盡余生之力，奉上太平盛世，以慰英靈……

    “你今年有何打算？可想進太醫(yī)院？”料理完寧大夫身后事之后，馮諭瑧問小寧大夫。

    小寧大夫搖了搖頭，遲疑片刻，道：“草民想到北關，當一名軍醫(yī)?！?/br>
    馮諭瑧有些意外：“你可考慮清楚了？”

    “考慮清楚了，草民就是想為將士們略盡綿力。”

    馮諭瑧定定地望了他片刻，終是嘆了口氣：“也罷，朕便如你所愿吧！下個月初三，朝廷會有運往北關的輜重的，到時，你便與他們一起出發(fā)吧！”

    小寧大夫大喜，‘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多謝陛下！”

    看著小寧大夫歡天喜地回去收拾的背影，想到遠在北關的虎妞與穆璟，以及無數(shù)年輕有為的將士，馮諭瑧微微一笑，感嘆道：“大梁有這樣的后一代，何愁成不了大業(yè)。”

    “那也得遇上明君，才有施展抱負的機會?！边B翹回答。

    馮諭瑧笑了笑，沒有再說。

    ***

    三年后，在大梁軍將戎狄逼得退回大漠千里后，女帝下旨收兵。

    朝中大臣見狀松了口氣。

    好了好了，總算是有緩口氣的時候了，他們還真的怕陛下會與戎狄不死不休地打下去。

    就算是將士們還打得起，國庫也耗不起?。?/br>
    想當年，國庫那個充盈喲，如今呢？就沒個滿的時候。但凡有點要滿的征兆了，又要掏出大半給前線送去，讓人瞧著都心疼。

    雖然這一回沒有徹底滅掉戎狄，但是徹底打滅了對方的氣焰，讓戎狄鐵騎戰(zhàn)無不勝的傳言成了徹底的笑話，亦大大增長了大梁將士的士氣。

    女帝翻著前線送回的請功折子，上首第一個名字便是馮菁予，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其實這三年來，前線也不斷地傳回各種消息，其中不泛有中郎將馮菁予的種種英勇事跡。

    朝野上下都知道了，當年養(yǎng)在陛下身邊的那個小縣主，如今已經(jīng)成了令戎狄人聞風喪膽的女煞神。

    傳聞她力能扛鼎，能持槍作箭射殺戎狄鐵騎首領，亦能孤身深入敵營，憑一己之力斬殺敵首三千，俘虜敵軍主將。

    馮諭瑧自然也聽到了這些傳聞，一時無語。

    再傳聞下去，那虎丫頭的名字都能止小兒夜啼了。

    不過此時，她只是輕輕地撫著那個名字，喃喃地道：“這一回，應該會回來了吧？”

    這都幾年了？壽康的孩子都能滿地跑了，她若是還不回來……

    若是還不回來，又待如何？馮諭瑧想了想，啞然失笑。

    若是不回來，她還真的不能拿那虎丫頭怎么樣。

    不過好在，半年后，她還是等回來了班師回朝的大軍。已經(jīng)榮升振威將軍的馮菁予亦在其中。

    正明殿內，女帝高坐寶座，看著緊跟在上官遠身后進殿的那個雖然纖瘦，可渾身上卻彌漫著肅殺之氣的熟悉身影，差點失態(tài)。

    倒是馮菁予在看到寶座上的姨母時，眼神一亮，渾身的肅殺之氣亦隨之消散了幾分。

    “臣上官遠/臣馮菁予/臣穆璟/參見陛下！”

    三道擲地有聲的洪亮聲音在殿內響起，朝臣們的視線亦不知不覺地落到了殿中央的三人身上。

    而傳聞‘力能扛鼎’的馮將軍，收到的視線是最多的。

    “免禮?！迸燮届o地道。

    馮菁予趁著謝恩起身之機，飛快地往上首望了一眼，成功地對上了記憶中那雙溫和的眼神。

    她的鼻子酸了酸，連忙掩飾住。

    朝會散去后，她一臉欲言又止地望向上官遠。

    上官遠如何不知她的心思，不過卻故意道：“你與穆璟兩人，隨我到許大將軍府上喝兩杯?！?/br>
    許躍平大笑，道：“好了好了，快饒了這孩子吧！這酒什么時候喝不成?！?/br>
    上官遠亦是一陣大笑，不過總算是放過了她：“去吧！”

    馮菁予道了聲謝，飛也似的便往明德殿方向跑去。

    穆璟下意識地想要跟上，可很快便又想到了什么，頓時收回了腳步，道：“不如我陪兩位將軍喝一杯吧？”

    上官遠一怔，略一想便明白了，點頭道：“如此也好！走，今晚不醉不歸！”

    穆璟從軍時未滿十八，仍是住在宮中?？墒沁@幾年下來，他已過弱冠之齡，雖不在京中，可朝廷連他的端王府都為他建好了，自然不便回宮中居住。

    只是那個端王府，他從來未曾住過一日，此刻讓他回去，難免有些孤清。

    卻說馮菁予一路飛奔，卻在轉角時碰上了明顯在等著自己的女帝。

    看著一如記憶中威嚴卻又不失慈愛的姨母，她鼻子一酸，積攢多年的委屈一下子便涌了上來：“姨母……”

    “喲，這不是力能扛鼎，憑一己之力殺敵三千，俘虜敵將的馮將軍么？”女帝陰陽怪氣地道。

    難得見她如此模樣，連翹差點笑出聲，連忙憋笑垂頭。

    “誰啊？馮將軍是誰？我不認識。”馮菁予立即一臉正色地接上了話。

    馮諭瑧嗤笑，用力地掐住了她的腮邊軟rou：“朕讓你不回家……朕讓你力能扛鼎殺敵三千俘虜敵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