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般若教的上一任左護法，我一出生就在魔教，沒得選?！逼莩Φ溃敖讨惺聞?wù)我從不干涉，右護法投靠了少主，跟我更是勢不兩立，落霞谷遇襲之事也是你說了，我才知道的。而老教主要我替他尋找《長生訣》的下落，我天南海北地轉(zhuǎn)悠了十年，然后覺得了無生趣，想要假死脫身?！?/br>
    江離的眼神微有變化。

    戚朝夕看出他是想起了自己不告而別的事，道：“正是那次，可我已經(jīng)走不了了?！?/br>
    “為什么？”江離問。

    “我舍不得你。”戚朝夕輕輕笑了一下，“有你在，我忽然覺得這江湖也沒那么糟糕。”

    “……”

    戚朝夕道：“你還想問什么？”

    “那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聞言，戚朝夕卻反常地沉默了起來。

    江離緊盯著他：“怎么……”

    “我怕?！逼莩}促地打斷了他的質(zhì)問，罕見地露出了焦躁不安的神色，像是被迫撕開了游刃有余的外衣，不得不赤裸地袒露于人。

    江離愣了一下，沒能明白他的意思。

    戚朝夕慢慢地嘆了口氣，情緒平復了些許，似乎一旦開了口，后面的話也就沒那么難以啟齒了：“我怕你還沒那么喜歡我，一旦知道，即便不殺我，也容不得我再陪著你了?！?/br>
    這次沉默的人換成了江離，他眼神復雜，辨不清其中浮沉的是何種情緒。

    斜陽漸漸沉入地底，光線一縷縷地黯淡，像給天地罩了一層霧靄，唯有劍鋒還閃爍著刺目的寒芒。

    戚朝夕緩緩走近一步，伸手輕輕按在劍身上，壓得劍鋒向下，停在鎖骨紋身之下，正點上胸膛，他一瞬不瞬地盯著江離的眼睛，低聲道：“你若是不相信，可以剖開這里，親自問一問我的心?！?/br>
    劍鋒微微一動，戚朝夕幾乎要屏住呼吸，等待著宣判生死，然而江離猛地收了劍，轉(zhuǎn)身就走。

    這反應(yīng)始料未及，戚朝夕徹底慌了神，連忙追上。

    “當啷”一聲，青霜劍被拋在地上，江離驟然轉(zhuǎn)過了身，戚朝夕避讓不及，下一瞬，他就被用力地撲倒在了廢墟上，一蓬塵灰騰起。

    江離壓在他身上，雙手緊攥著他的衣領(lǐng)，天色晦暗，戚朝夕滿臉錯愕，額頭上還帶著塵灰汗跡，不等他做出反應(yīng)，江離惡狠狠地咬在了他的唇上。

    血腥味頃刻在唇齒間彌漫開，戚朝夕不由得倒抽了口氣。

    像是不顧一切的吻，又像是泄恨的撕咬，江離與他唇舌糾纏，血腥味越來越濃郁，動作越來越粗暴，在海潮般撲面壓來的情緒下，戚朝夕感到靈魂都在震顫，快要喘不過氣，更分不出神去思考。

    待到分開之時，兩人都氣喘吁吁，天色徹底暗了，江離的眼睛極亮，唇上還沾著他的血，雙手又勒緊了他的衣領(lǐng)：“你若是敢騙我，我一定殺了你?！?/br>
    戚朝夕喘著氣笑了起來，伸手摩挲著他的后頸，像在安撫一只暴怒的狼崽子，輕聲道：“一言為定?！?/br>
    江離這才松開他的衣領(lǐng)。

    戚朝夕卻不急著起身，壓著江離的后頸讓他再度低下頭，在呼吸可觸的咫尺間又笑道：“你好兇啊。”

    江離不理會。

    戚朝夕湊上去溫柔地吻他，江離唇線仍繃著，也不回應(yīng)，戚朝夕便小聲道：“我錯了，你都把我給咬成這樣了，消消氣？”

    江離仍是不吭聲，卻松開了齒關(guān)，戚朝夕喜不自禁，長驅(qū)直入，深深地吻著他。

    待到終于從這片廢墟爬起來時，天已經(jīng)黑透了，兩人往客棧走，等上了主街，沿路的燈光一照，江離才發(fā)現(xiàn)戚朝夕唇上的傷口雖止住了血，還是十分顯眼，不禁問道：“等回去，你這怎么解釋？”

    戚朝夕抬手碰了碰傷口:“就說我找到線索太開心了，不小心咬到自己了吧?！?/br>
    “……”江離覺得不靠譜至極，“會有人信？”

    “不然怎么辦？”戚朝夕戲謔地看了他一眼，“說我被只兇巴巴的可愛小貓給撓了？”

    江離移開眼，換了話題：“地窖里發(fā)生了什么？”

    “那地窖里面有個挺大的洞xue，中間還有個水池，火折子照不出來。我的腳踩到了水里，應(yīng)該是水波觸發(fā)了機關(guān)，洞頂罩下了張纏滿柳葉薄刀的網(wǎng)，我應(yīng)對時火折子掉進水里熄滅了，躲在暗處的那個人就朝我出手了?！?/br>
    江離思索道：“所以除了起死回生，范力所說的都是實情，而那人被般若教追殺后，又重新躲回了老宅里?！?/br>
    “不過今日親眼看了，我有個疑問更加確定了?！逼莩Φ?，“那后院也不算特別闊大，按農(nóng)夫所說，出事那晚他從地窖里探頭張望，后院里幾個人身懷武功，其中還有一個是側(cè)身站著讓他看清了紋身的新任右護法，那些人怎么會注意不到他呢？”

    “那些人明知他在偷聽，還談起了不疑劍和《長生訣》，莫非是有意為之？”江離皺起眉，“為什么？”

    戚朝夕思忖道：“要說散布消息，除去起死回生，般若教的追殺和那農(nóng)夫聽到的內(nèi)容也是不疑劍出現(xiàn)在此的重要證明?！?/br>
    “你覺得是般若教和那人合謀把江湖人引到了這里？”江離搖了搖頭，“這沒道理?！?/br>
    “對了，還有件事?！逼莩Φ?。

    “什么？”

    戚朝夕挨近了他，低聲道：“江少俠，晚上的‘犒勞’還作數(shù)嗎？”

    江離看向他，眼底藏了星點笑意，卻無情開口：“不算了?！?/br>
    戚朝夕唉聲嘆氣，只好自我寬慰往后還有機會，跟著邁進了客棧。

    沒注意到距他們不遠處，有一隊人匆匆出了客棧，卻忽地停了步。沈知言回身望著他們的背影，對身畔的青山派弟子道：“你說有兩人進了那間老宅，不疑劍的持有者也隨之現(xiàn)身了？”

    “是，他們還交了手?！?/br>
    “是那兩個人嗎？”沈知言問。

    弟子點頭：“正是，但我離得很遠，不知道里面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沈知言收回了目光，若有所思道：“我總覺得那兩人身形聲音有些熟悉，應(yīng)當在哪里見過?！?/br>
    入夜的平川鎮(zhèn)本該冷清，主街上卻因前來的江湖人熱鬧了許多，他們在此游蕩、飲酒買醉，街道上的燈火明亮。青山派一行人逆著人流，正要走出主街，去那老宅查探，忽然之間，沈知言被一股熟悉的感覺攝住了心神，他不由自主地轉(zhuǎn)身搜尋，人流中依稀有抹暗紫色的身影。

    “你們先走?！鄙蛑灾粊淼眉敖淮艘痪洌憧觳阶妨松先?。

    那身影在人群中若隱若現(xiàn)，似乎步履匆忙，沈知言一邊連聲道歉，一邊擠過人群，他的目光始終緊追著，那身影卻轉(zhuǎn)過了長街拐角。沈知言心頭一驚，再顧不得許多，運起輕功騰身而起，踏過街邊的酒樓欄桿，幾個起落便越過了拐角，放眼去望，正瞧見那抹身影隱入了最熱鬧的樓中。

    沈知言不及多想，便追了進去，樓中的脂粉香氣撲鼻，滿耳都是女子的嬌聲軟語，男男女女摟抱著打情罵俏，更有按捺不住的在廊下就親熱起來。

    意識到這是青樓的瞬間，沈知言腳步一頓，仿佛心中打翻了什么，十分不是滋味。他強壓著心緒，往里走去，果然在回廊的一間房外看到那身影壓著個女子親吻，暗紫色的衣袍已是松散地掛在身上，被女子涂了蔻丹的指甲掐得皺起。

    沈知言忍無可忍地上前，一把將那身影扯了過來，強按在了墻上。

    卻是一張全然陌生的面孔，男人被壓制得動彈不了，驚訝地盯著他瞧。

    沈知言一怔，說不出話來。

    女子突然被莫名其妙的打斷了好事，當即推了他一把，罵道：“有毛病嗎，跑到這兒跟我們搶男人？”

    沈知言回過神來，忙放開了手:“抱歉?！?/br>
    男人拉了拉險些滑落的外袍，跟著白了他一眼，帶著女子往一旁走了。

    沈知言站在原地，好一會兒說不清心中是喜是悲，最終垂下了眼，轉(zhuǎn)身離去。

    在他離開后，那男人和女子又折回了這間房外，臉上的放蕩之色消失無蹤，女子敲了敲房門，男人便脫下外袍，恭敬地雙手遞了進去。

    房內(nèi)，蕭靈玉漫不經(jīng)心地撫摸著紫袍上的紋繡，往屏風后投去一瞥：“人已經(jīng)走了?！?/br>
    應(yīng)聲，屏風后走出了個青年，正是尹懷殊，他推開窗往外看，街道上沈知言的背影已經(jīng)遠了。

    蕭靈玉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你為何不見見沈二公子？鎮(zhèn)上的江湖人多少都敬他幾分，他掌握的消息也最多，無論你想知道什么，還是想讓他知道什么，都再簡單不過，怎么非要躲著他呢？”

    “我看見他就煩?！币鼞咽夂仙狭舜?，向她伸出了手。

    蕭靈玉卻將外袍抖開，朝他嫣然一笑。

    尹懷殊雖皺起眉，還是展開了雙臂，蕭靈玉便上前為他穿上外袍，細心地撫過肩背，理平了褶皺，然后轉(zhuǎn)到面前，為他整理衣領(lǐng)，柔聲道：“你既找到了不疑劍設(shè)下埋伏，為何不告訴我，還怕我打亂你的計劃不成？”

    “我不知道不疑劍出現(xiàn)了?！币鼞咽獾馈?/br>
    蕭靈玉抬眼，兩人在極近的距離下對視：“那人又是要熔劍脫身，又是藏在地窖里，步步都合著你的計劃，你不知道，那還有誰知道呢？”

    “我安排的人是寧鈺，給農(nóng)夫演完那場遭遇般若教追殺的戲碼后就一直在我左右。”尹懷殊撥開她的手，走到一旁坐下，“你說的那人故意配合我們做戲，顯然目的與我們相同?！?/br>
    “你的意思是，那個人想借我們之手除去戚朝夕和江離？”蕭靈玉問。

    尹懷殊冷笑了聲：“不等我們?nèi)?，不疑劍就自己送上門來，這不是好事嗎？”

    蕭靈玉懷疑地瞧著他，忍不住又問：“如信上所言，你真的肯將不疑劍拱手讓給我？”

    尹懷殊睨了她一眼，語帶嘲諷：“難道我要乖乖把劍獻給裴照，讓他得到《長生訣》，從此我再無翻身之望？”

    “你自己絲毫都不想要？”

    “我有自知之明。這等武功對修煉之人的資質(zhì)要求極高，《長生訣》落到我手里，跟一卷廢紙無異?！币鼞咽獾溃叭缧派纤?，你得不疑劍，我拿戚朝夕性命交差，各取所需。”

    蕭靈玉端詳了他半晌，頷首一笑。

    第63章 [第六十二章]

    手握不疑劍的神秘人再度現(xiàn)身的消息迅速傳開，激起了紛紛議論，越來越多的江湖人涌入了平川鎮(zhèn)。

    戚朝夕和江離下樓用早飯時，客棧大堂內(nèi)已熱熱鬧鬧地坐滿了人，不剩一張空桌。江離當即就要轉(zhuǎn)身回房，卻被戚朝夕拉住，兩人走到了張還有一側(cè)空位的大桌旁，戚朝夕無比自然地詢問是否能夠拼桌同坐。這桌上的食客是三個風塵仆仆的青年，正興奮地討論著什么，見他們兩人也是江湖人打扮，便爽快應(yīng)了，還熱絡(luò)地將干凈碗筷推到了他們面前。

    江離跟著一坐下，便明白了戚朝夕的用意，這三人顯然是剛到鎮(zhèn)上，迫不及待地交換起了彼此所知的消息，幾乎顧不上用飯，也根本不避著他們兩個。

    只是三人畢竟初來乍到，所談內(nèi)容也都是些眾所周知的事：起死回生的農(nóng)夫，追殺不休的般若教，想要熔劍脫身的神秘江湖人，其間還夾雜著感嘆和毫無根據(jù)的猜測。

    江離低頭喝著粥，漫不經(jīng)心地聽著，忽而三人話鋒一轉(zhuǎn)，說到了昨日那神秘江湖人再度出現(xiàn)的事。

    “那人究竟是什么來路，武功之高，居然連戚朝夕和他的徒弟都沒能追上。”

    “從沒聽說過，更沒人認出來，我看不是來路厲害，是因為那人參透了《長生訣》的緣故吧？”

    江離心頭一驚，下意識看向身旁，戚朝夕仍神情自若，一邊給他夾菜，一邊見縫插針地搭上了話：“三位這是從哪兒聽來的傳言，我在這鎮(zhèn)上呆了好幾日，可從沒聽說戚朝夕在此?！?/br>
    “昨天傍晚的事，你怕是還不知道吧？”離他最近的瘦高青年道，“戚朝夕和他那個徒弟悄無聲息地進了鎮(zhèn)，在城東的宅子里找到了那躲藏的神秘人，雙方還打了一架，最后被那神秘人給逃了。”

    戚朝夕擺出一副懷疑神情：“說得倒是栩栩如生，你親眼看見是戚朝夕了？”

    “我是沒見到，可有人看見了、認出他來了??！”瘦高青年篤定道，“我們哥仨原先還在懷疑這突然冒出來的不疑劍的真假，要不是戚朝夕露面了，我們才不會連夜趕到平川鎮(zhèn)。”

    “此話怎講？”戚朝夕感了點兒興趣。

    “你想啊，這一切不就連起來了嗎？”對面的另一青年搶道，“戚朝夕在洞庭遇害后，他那個姓江的徒弟為救師父，盜取尸體，用《長生訣》使他起死回生了，江湖上人人皆知《長生訣》的線索藏于不疑劍之中，不疑劍自然是在他們手里。那不疑劍怎么又到了一個不知來歷的神秘人手中？如今戚朝夕出現(xiàn)在了鎮(zhèn)上，就說明那神秘人用了什么辦法從他手中拿到了不疑劍，他一路追查了過來，再者說，倘若不是追查已久，怎么全鎮(zhèn)都尋而不得，偏偏被戚朝夕給找到了那人的蹤跡？”

    戚朝夕笑了聲，不由得點頭：“嗯，說得有道理?！?/br>
    見他終于信服，瘦高青年又舉起筷子指點著周圍的人：“不僅是我們，你看，這些剛到的江湖人大多也是半信半疑，直到聽說戚朝夕師徒出現(xiàn)了，才真信了不疑劍在鎮(zhèn)上?！?/br>
    且不論他們兩人的真實身份是如何泄露的，單是這一夜之間消息傳開的速度，就不得不懷疑其后有人在推波助瀾。

    戚朝夕與江離對視了一眼，便岔開了話題道：“那三位連夜趕來，想必是對不疑劍頗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