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刃 第60節(jié)
本就嫌時日短暫,怎么還偏要分離? 戚朝夕無聲嘆了口氣,然后湊近了些,半真半假地笑道:“我可警告你,別以為少了我盯著,你就能為所欲為了。不準不要命的跟人硬碰,不準把自己搞得一身傷,最重要的是,不準跟小姑娘搭話,否則,看我回來怎么收拾你?!?/br> “嗯?!苯x抬起眼,直視著他,“我答應你,小心自己,不會輕易催動心法?!?/br> 這一眼直望入江離的眼底,澄凈明澈,仿佛藏了一泓天上泉,只靜靜映出一個他,戚朝夕心頭一顫,原本的玩笑話忘了個干凈。 便聽江離繼續(xù)道:“等不疑劍找回來,你幫我護法,我試著自廢武功?!?/br> 這是戚朝夕提過的或許能夠解決反噬的辦法,他開口坦白便意味著放棄了,沒想到竟被江離記在了心上。 一句話驚雷似的轟然落下,摧得戚朝夕心神震動,神色瞬間嚴肅起來,幾乎顯得有些凝重了,他克制著情緒,壓低了聲音:“江離,你想清楚后果了嗎?我是想得瘋魔了,只想出這一條路,至于這辦法是否真能奏效,誰都沒有把握?!?/br> “試一試?!苯x忽然笑了,抬手捧住他的臉,在他蒼白的唇上輕輕親了一下,認真道,“我想活下去,和你在一起。” 因為親眼目睹了戚朝夕那段痛苦至極的記憶,不想他再經(jīng)歷一次失去,不想他再露出那樣的表情。 戚朝夕定定地瞧著江離,一時間百感交集,不知該如何反應,似乎想笑,眼眶驀然不爭氣地發(fā)熱。 一直被死死壓制在心底的對于未卜前路的重重憂慮,在這一刻如煙消散了,他從未有過這樣的安寧平靜。 只這一句話就足夠了,再沒什么可求的了。 “好?!逼莩ζ綇土诵木w,“那說定了,你去洛陽,我往青山派,各自小心,再見面時都要毫發(fā)無損?!?/br> 說著,他笑著舉起手,伸出了小指,江離愣了一下,忍笑道:“幼稚?!?/br> 話雖嫌棄,卻也伸出了小指,與他的緊緊勾在了一起。 戚朝夕傾身緩緩湊近,江離隨之閉上了眼,他唇邊笑意更深,萌生了點壞心思,不直接吻上,反而貼在這極近的咫尺間,目光在江離面容上流連,挺直的鼻梁慢慢磨蹭著,劃過他的額頭臉頰,溫熱的吐息也隨之繚繞不去,直到江離被撩撥得忍無可忍,睜開眼主動吻了上去。 一聲低笑便壓在戚朝夕的喉嚨里。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突然起了一陣吵鬧,他們微微喘息著分開,戚朝夕抬手抹去江離唇上那點濕潤的晶亮,心滿意足地欣賞著他紅透的耳朵,江離不自然地掙開了他的手,走到了窗邊,望向外面混亂的人群。 “般若教的尹懷殊被帶進來了。”江離皺眉道。 “什么情況,”戚朝夕也倍感意外,“你過去看看?” 江離重又合上了窗,悶聲道:“我不去。” 這下戚朝夕徹底笑得止不住了,牽動得渾身傷口都隱隱發(fā)痛,還故作正經(jīng)的點頭,煞有介事地道:“好,不去正好,那求江少俠發(fā)發(fā)善心,留在這兒多陪陪我?” “……”江離瞪了他一眼,還是走回了他身邊。 第75章 [第七十四章] 宅邸的另一間廂房中,青山派的沈氏三兄弟圍坐一桌,正交流著所了解的情況,外面吵鬧聲起的時候,大哥沈慎思住了口,抬頭望去,正巧有名弟子急匆匆地奔了進來。 “出什么事了?” 那弟子既驚又喜,答道:“是那魔教的頭領來了!先前秦征大俠交待我們在門外候著,我還不信,誰知道他果真束手就擒了。師兄,咱們也去跟他好好算算帳?” 二公子沈知言當即轉過身,看向他:“你說的是誰?” “就是般若教的那個右護法尹懷殊,兩年前誆騙了您混進我們門派,盜取了刀法秘籍的……” 那弟子話沒說完,只見沈慎思豎掌為刀,劈手砍在了沈知言的后頸上,沈知言毫無防備,一聲也來不及出,登時軟倒在桌上,昏了過去。 那弟子目瞪口呆,沈慎思已站起身,一邊示意三弟沈端行隨他往外走,一邊吩咐道:“知言今日已經(jīng)足夠勞累,別讓他再摻和了,你扶他去里間歇息,我和端行去看看?!?/br> 那弟子趕忙去扶沉沉昏睡的沈知言,沈端行倉促瞥了一眼,快步追上大哥,壓低了聲音道:“青遙哥,不對,尹懷殊自投羅網(wǎng),是為了跟在后面的那輛馬車里的盲女嗎,那是他什么人?” “是他meimei?!?/br> “還好還好,不是心上人就好。”沈端行替自家二哥松了口氣,然后被大哥狠狠瞪了一眼,他忙端正了態(tài)度,問道,“可是,秦征不是素來為人剛直不阿嗎,怎么會做出這種拿弱女子相要挾的事?” “仇恨,有時候會沖昏一個人的頭腦?!鄙蛏魉碱D了頓,下意識為秦征辯解道,“再者說,這一路上你我有目共睹,秦大俠對那盲女以禮善待,從未有過半分遷怒,已經(jīng)實屬難得了。” “我還是覺得此非俠士所為……” 沈慎思不輕不重地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沈端行立馬打住話頭,才發(fā)現(xiàn)兩人已走到了廳堂前。 夜幕已降,廳堂內(nèi)點了燈,映得四周明亮,正中間讓出了一條道路,兩側已經(jīng)站滿了憤恨的江湖人,其中不乏拖著傷痛也硬要擠來的人,上方端坐著一位淺紫繡裳的少女,她樣貌溫婉秀氣,雙目緊閉,一雙手交握在膝上,面上雖不顯,坐姿卻處處透著拘謹。 站在少女旁邊的,就是秦征,他整個人瘦了許多,臉頰微微凹陷,眼下發(fā)青,說不上憔悴,卻莫名令人覺得黯淡了,此刻他一言不發(fā)地望著遠處,神色沉靜,像醞釀著一場風暴的海面。 沈慎思兩人走入廳堂站定,不一會兒,有腳步聲由遠及近,眾人紛紛轉頭望去,怒火一剎那被點燃,滔天而起,幾乎掀翻了房頂。 尹懷殊由兩名青山派弟子帶了上來,他立在中央,雙手被鐵鏈縛在身前,對周遭沸騰的咒罵、險些沖上來的拳腳好似渾然不覺,他只靜靜望著對面的少女,眼里再無其他,見她安然無恙,唇邊甚至流露出一絲安心的笑意。 這不知悔悟的模樣燒得眾人怒火更旺,有人扯著嘶啞的嗓子大喊:“殺了他!” “殺了他!為我們的兄弟、同門報仇雪恨!” 在怒潮一般的附和聲中,秦征緩步走到了尹懷殊的面前,浪潮漸漸低了,眾人不約而同地靜了下來。 秦征直視著他,道:“你來了,很好,你果然很重視你的meimei,并且把她保護的很好?!?/br> 尹懷殊沒什么表情,也不看他。 “我夫人阮凝在你meimei的這個年紀,也被她哥哥保護的很好,也備受疼惜,從不沾染什么江湖仇怨。”秦征抬手,直指坐于上方的尹懷柔,壓抑著磅礴的怒意,道,“你告訴她,告訴她你是怎么殺了別人的meimei的!” 尹懷殊看了他一眼,一語不發(fā)。 秦征終于爆發(fā)了,一腳踹在了他的膝彎,尹懷殊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膝蓋砸在地上一聲鈍響,對方力道太大,而他雙手被鎖,無法支撐自己,整個人倒在了地上,卻一聲也沒吭,僅是臉色難看地皺緊了眉。 “說話!”秦征出手揪住他的領口,將他翻過身來,緊跟著一拳狠狠打上他腹部,“告訴她!你是怎么把別人的meimei割喉,從屋檐上扔下去的!” 秦征所習的武藝剛猛,這一拳更用足了十分力氣,不知打斷了幾根肋骨,旁人只望見尹懷殊霎時臉色慘白,喉結滾動,似乎硬生生咽下去了一口血,唇邊卻還溢出了幾絲血跡,饒是如此,仍不聽他痛哼一聲。 “怎么不敢開口?”秦征攥著他衣領的手抑制不住地發(fā)抖,又一拳砸在他的臉上,將尹懷殊的頭死死地按在了地上,低聲咆哮著,“害怕你這好哥哥的形象破滅?害怕她知道你是個踐踏人命的畜生?” “說??!你是怎么殺了阿凝,又是怎么殘害了在場這些人的親朋?”秦征已經(jīng)無法控制自己,一聲聲質問連同拳頭一齊瘋狂落下,他神態(tài)恨得可怕,咬牙切齒,“難道只有你和你meimei配活著,我們就該當墊腳石,被你如同豬狗一般地屠戮嗎?” 尹懷殊閉著眼,牙關緊咬,七竅都滲出血來,竟始終沒泄出一絲聲音,仿佛這世上沒有他不能忍受的痛苦,若非他胸膛還不時起伏,幾乎令人錯以為秦征是沖著一具尸體泄恨。 群情激憤的人群里,三公子沈端行不忍再看,默默轉過了頭。 “他不是我哥哥……” 這一聲細弱得像幼鳥啼哭,幾乎被淹沒在人群的sao動中,那怒火沖頭的秦征卻聽清了,他身形僵硬如鐵,緩緩轉頭看向上位坐著的少女,啞聲問:“你說什么?” “他不是我哥哥?!币鼞讶犭p手攥緊了衣裙,努力露出一個笑容來,“我哥哥是個愛哭鬼,不是這個樣子的,他從小怕痛,不會忍了這么久都不出聲的?!?/br> 在場眾人啞然無語,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反應。 便見尹懷柔摸索著扶住桌案,站了起來,小心問道:“秦大俠,我覺得累了,可以回房休息嗎?” 秦征直起身,雙眼血紅,握拳的手緊了又松,終歸不想為難小姑娘,揚手一揮,站在角落里的一個婢女立刻上前來,扶著目不能視的尹懷柔往外走。 沒走幾步,尹懷柔似有所感地停下了,恰好停步于倒在地上的尹懷殊的旁邊。她蹲下身,尹懷殊緊繃的神情終于裂開了條縫隙,顯出了慌張,整個身子用力往后縮了縮,生怕被她觸碰到,卻見她只是從袖中掏出一條雪白的帕子,輕輕擱在了他的臉側。 然后尹懷柔站起身,什么也沒說,扶著婢女走出了燈火通明的廳堂,消失在了夜色里。 眾人沒能回過神來,卻聽一陣鐵鏈摩擦叮當聲,是尹懷殊竭力伸出被縛住的手,夠到了那條帕子,攥在手里,埋首于上,尚可嗅見淡淡的蘭花香,他肩頭忽地顫抖,竟是忍不住哽咽著落了淚,于是塵土與淚水,混雜著鮮血,染污了那方雪白。 廳堂內(nèi)一時死寂,突然有人開了口,叫道:“秦大俠,跟這歹人啰嗦什么,直接殺了痛快!” “對啊,說那么多有什么用!” “殺了他!” 秦征并不為叫嚷聲所動,沉聲道:“直接殺了豈不是太便宜了他,我要他跪在我夫人墓前磕頭認罪,再拿他人頭血祭?!?/br> 秦征垂下眼,盯著尹懷殊,冷冷道:“不要指望魔教來人救你,我會親自看押你,來一個,我正好殺一個!” 這出戲便如此收場,尹懷殊一身傷的被扔到了柴房關著,秦征言出必行,提了祖?zhèn)鞯挠锡垬?,就坐?zhèn)在外,其他人雖然可惜沒能眼見尹懷殊身死,但總算也出了口惡氣,各自回房養(yǎng)傷休整。 至于沈家的兄弟兩個,回房后先去看了一眼安靜昏睡的二公子沈知言,然后對坐無言,倍感發(fā)愁。尹懷殊倘若直接死了倒好,徹底斷了沈知言的心思,可偏偏秦征另有打算,事態(tài)便難以把握了。末了,大哥沈慎思嘆了口氣,打發(fā)三弟回去睡覺,只道是隨機應變。 然而,次日一早,沈慎思剛把三弟沈端行叫過來,正打算交待些什么,忽然見沈知言持劍走入房中,在二人面前站定,撩袍直接跪下了,神色異常平靜。 這一舉著實出人意料,沈慎思看出他已經(jīng)知曉了昨夜廳堂的事,剛要開口,卻被搶先了。 沈知言道:“請大哥將我逐出門派?!?/br> “二哥,你這是干什么!”沈端行大驚失色,搶上前要扶,卻被對方堅決地拂開了手。 “把話說清楚?!鄙蛏魉嫉?。 沈知言凝視著自己的兩位兄弟,道:“我心意已決,要救出青遙,與他一同去往般若教?!?/br> “去般若教?”沈慎思勃然變色,“你為了他,居然要背棄道義,與整個江湖正道為敵,去和那群邪魔歪道廝混?沈二公子,禮義廉恥都被你喂了狗嗎!” “知言對天發(fā)誓,絕不做有違道義之事?!鄙蛑陨袂椴桓?,坦然道,“青遙在教中孤立無援,為保全自己,才釀出這許多禍端,若能有我在旁護著,處境必會改善,或許此后也不至于再生殺戮。” “可笑!”沈慎思斥道,“我看你是被蒙了心,瞎了眼!尹懷殊滿身殺孽,你反倒可憐起他在魔教勢單力???你這是是非不分,善惡不辨!” 沈知言低聲道:“他并非十惡不赦之人,只是想活下去。” “這世上有誰不想活下去?”沈慎思抬手直指外面,“這句話,你敢在秦征面前說嗎,敢在天門派面前說嗎,敢在所有因他而死的人的靈前重復一遍嗎?” “……”沈知言垂下了眼,被掩藏住的掙扎矛盾再次翻涌了上來,他無法回答,良久沉默。 沈慎思半蹲下來,平視著他,稍緩了語氣:“我的沈二公子,清醒點兒,你們兩個注定不是一路人,尹懷殊配不上你,他是要被打入地獄的,而你有大好的前程,只要邁過這道情關,以后會遇上更好的人?!?/br> “旁人好或不好,都不是他?!鄙蛑孕α诵?,苦澀道,“大哥教訓得對,我是非不分,背棄道義,有愧父親的培養(yǎng)、師兄弟們的期望,有愧自小念過的書。我知道青遙滿身殺孽,罪無可恕,可我的心向他偏斜,見到他就歡喜,我沒辦法對他坐視不理?!?/br> 沈慎思站起了身,臉色鐵青,半晌,終于冷冷地從齒間迸出了一個字:“滾!” 沈知言應了一聲,鄭重地向大哥叩首一拜,旋即持劍起身,毫不遲疑地往外走去。 沈慎思胸膛劇烈起伏著,扶著椅背才站穩(wěn)了,他盯著二弟漸遠的背影,道:“端行,過去攔著?!?/br> 沈端行早聽得于心不忍,不禁勸道:“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哥的倔脾氣,算了……” “就是做個樣子你也得去攔一下!”沈慎思大怒道,“否則旁人怎么知道他被逐出門派了,今后青山派還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哦哦!”沈端行明白過來,連忙取了劍,快步追了出去。 房中剩了沈慎思一人,枯站于原地,痛心疾首,無可奈何。 他驀然想起當年,二弟帶那不知來歷的青年回了門派,向師兄弟們解釋自己如何跌下山崖又被對方所救,那青年就在一旁四處打量著,沈知言頻頻回望的目光,以及目光相碰時的笑意,原來早已埋下了今日的伏筆。 沈慎思顧自出著神,卻聽外面的吵鬧聲更響,似乎整個宅邸都混亂了起來,眾多江湖人從門前奔過。 他略感驚詫,便有弟子沖了進來,高聲道:“大師兄,糟了!秦大俠那兒不知怎么打了起來,般若教也跟著冒出來了,還是沖著那盲女去的,那邊沒安排守衛(wèi),只怕要被人劫走了!” 沈慎思一驚,抓起佩刀,跟著趕了過去。